領過瞭賞錢,圍在木城驛周圍的人群很快就散去瞭。
雖然已經過瞭晌午,可完全並沒有人感到饑餓,人們或者是興高采烈的互相祝賀,又或者是滋滋有味的回顧著這奇妙的一天,也有不少人在幸災樂禍的談論著趙傢莊的兩個傻小子。
放棄瞭賞銀,反而領下瞭這樣根本完成不瞭的任務,還要冒著貴人反悔,或者離開後,竹籃打水一場空的風險,這得傻到什麼程度,才能做出這樣的事兒啊?
眾人一邊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著兩個傻瓜,一邊炫耀著自傢的收獲,成群結隊的往傢中走去,有瞭這樣的收獲,傢裡就可以過個肥年瞭,有瞭這樣的談資,足可說上好幾年瞭,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也不是所有人都對那二人存瞭否定態度,也有那麼些個人去領瞭十畝二十畝的荒地,這些人多半都是傢裡人丁興旺的,琢磨著至不濟損失一二兩銀子,賭上一把。
象趙剩那樣孤註一擲當然不會有,何況,除瞭他們兩個,其他人也沒有那第一名彩頭,想翻倍也是不成的。
“大人,這才授出去兩三百畝,是不是太少瞭點?”老劉頭有些憂慮,他現在已經徹底把自己當成瞭王守仁的屬下,處處以後者的傢人自居,眼見這差事辦得有些不得力,他也是憂上心頭。
他不知道那天書房到底發生瞭什麼事,不過以他想來,多半是自傢大人受瞭那位貴人的禮聘,因此今天才會擺出這副陣仗。
王大人告訴他授田是好事,若是有親近的人,不妨找來領田,可老劉頭跟普通百姓的想法也差不多,琢磨著自傢大人是讓他人放風呢。於是,他事先給瞭趙剩提示,琢磨著通過對方的口,把這提示傳播出去。
誰知趙剩不上道,居然獨霸瞭信息,導致授田的事情進展不利,老頭覺得是自己搞砸差事,很有些惴惴不安。
“老劉,你是不是也不相信授田是好事?”王守仁合攏手中的文卷,反問道。
“大人……小人……不是不相信您,隻是朝廷這規矩都立下百多年瞭,怎麼可能說變就變?就算一時間變瞭,曰後還不是要變回去?所以,大夥兒才……而且,指揮使大人那邊恐怕……”
老劉頭遲疑半響,終於是在王守仁溫和的眼神的鼓勵下,把他自己心中所想,也是百姓們顧忌的那些因素講瞭出來。
“嗯,立木為信,確是很有必要……對朝堂人心估計不足,可對百姓心思卻把握得通透,還真是個怪人……遇強更強,遇弱若水,真是個讓人難以琢磨的人……”王守仁微微頷首,並不解釋,隻是收攏瞭桌上文卷,飄然往望樓去瞭。
老劉頭愣在原地,聽著對方若有若無的自語聲,心中一片茫然,直到對方清冷的聲音再次傳來,他才一激靈跳瞭起來。
“老劉,若是有人再來應募,隻管引領他上樓來尋我。”
“是,大人。”
……遠處的喧鬧聲漸漸消散,可金州衛指揮使齊成的心情卻更糟瞭。
大清早好好的睡著覺,就被人從被窩裡面叫出來,然後冷著臉一頓呼喝,任是誰的心情也不會好瞭。何況,出門沒多久,就看見一群泥腿子在木城驛那裡喧鬧,齊指揮就更加不爽瞭。
真真沒有規矩瞭,南城這邊的是兩個將軍,還是巡撫大人的手下,架子擺的大點,百姓恭敬點,也算是情理之中。可那木城驛裡面不過是一個驛丞罷瞭,就算是文官,可他一個驛丞還能大過自己這個指揮使?
明明自己帶著人從旁邊過去,那些破落軍戶居然每一個上來打招呼的,甚至都沒人看自己一眼,這金州衛還是不是大明的天下啊!
到瞭南城,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明明就是對方召自己過來的,自己本待推病不來,那個小兵卻放下瞭狠話,說什麼要是不來就後果自負!
沒奈何,形勢比人強,後臺是人傢打,眼下的實力也是人傢強,既然惹不起人傢,就得乖乖的應召,這就是現實,唉,難啊!
可自己一個指揮使來應召瞭,多少也得有點款待吧?居然又沒有,這還不算,還沒人接見,自己足足被晾在偏廳裡一個時辰,這還有天理沒有啊?
最後,好容易被接見瞭,那個江將軍卻擺起瞭老大的架子,讓一個書童來搭話,自傢卻是一聲不吭的坐在那裡。
別看他不吱聲,你還不能把他當做擺設,那一張帶著刀疤的臉殺氣騰騰的,眼中更是兇光畢現,對著這麼一個兇神,齊成的肥臀上象是長瞭刺兒似的,那叫一個坐立不安。
正當他心神恍惚,冷汗直流的時候,卻聽到那個書童開瞭口,而且語出驚人,隻是一句話,就讓齊成差點忘瞭身處龍潭虎穴,一下從椅子上翻滾下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書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他渾身俱顫,身上的肥肉有如波濤一般,一層層的蕩漾開來,實是蔚為奇觀。
“呃……”謝宏先是欣賞瞭一番這奇異的景象,然後才悠然重復道:“我傢侯爺的意思是,以後金州衛的所有軍屯就由巡撫衙門管理瞭,嗯,也就是由江將軍代管。”
“可是……大人,”齊成也顧不得許多瞭,管一個書童叫起瞭大人,當然,這也算不得多丟人,宰相的門房還七品官呢,那位冠軍侯聖眷無窮,巡撫一方,他的書童至少也當得起八品官瞭,反正不會小瞭就是。
“遼南倒是無妨,可遼鎮各衛所以金州衛的出產最多,若是少瞭金州衛的供應,隻怕全鎮都有乏糧之虞啊!”在謝宏一行剛到的時候,齊成就想到過,對方可能是有所為而來,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是要一口把金州吞下去。
面對這樣的要求,他都顧不得自傢那點小算計瞭,直接把全鎮給搬瞭出來。他地位不夠,遼鎮也閉塞,京中的消息遠還沒有傳到這裡,可齊成一樣嚇得差點暈過去,他說的話一點都不誇張,沒瞭金州的供應,全鎮肯定乏糧。
若是他再知道瞭京城的消息,恐怕死給謝宏看的心思都有瞭,一旦京城的新策略開始實行,再少瞭金州……遼鎮將面臨就不是什麼乏糧瞭,而是饑荒!
不論乏糧還是饑荒,總兵大人未必敢惹冠軍侯,可拿自己出氣就沒什麼懸念瞭,尤其是饑荒,韓總兵盛怒之下,沒準兒會把自己抓去熬瞭油都未可知。
齊成很想開口反對,但是,他畏縮的望瞭大馬金刀的坐在那裡的江彬,鼓足的勇氣一下就熄滅瞭,話在嘴邊滾來滾去就是說不出口。
“無妨,韓總兵那裡,自有巡撫大人去說,齊指揮你也不用焦慮,江將軍今天就是通知你一聲,你不會有什麼麻煩的。”謝宏笑瞇瞇的安慰胖子。
“莫非你覺得某不夠格通知你?還是你瞧不起本將?”江彬背臺詞是真不行,演技也差,不過若是本色出演,那就沒問題瞭。
“大人……卑職……不,標下”
他不說話的時候,都嚇得齊胖子渾身亂顫,這一開聲威脅更是不得瞭,眼見江彬一瞪眼,齊成一顆小心肝差點沒被嚇得跳出來,頭上的冷汗也變成瞭熱汗,留瞭滿頭滿臉,然後在冰冷的空氣中,化成瞭絲絲白氣,如炊煙一般裊裊升起,話自然是更加說不囫圇瞭。
嗯,包子熟瞭,哦,不,是火候到瞭。
見胖子這個模樣,謝宏也知道差不多瞭,再嚇就要出人命瞭,那麼,白臉已經唱完,接下來就該唱唱紅臉瞭。
“齊指揮,你也莫要著慌,我傢侯爺向來以德服人,最是講道理不過瞭……”
“是,是……”齊胖子也顧不得擦汗瞭,忙不迭的點頭應是,心裡卻大為腹誹。
以德服人會被稱為瘟神?傻子才信呢,把個兵部尚書都給傳首九邊瞭,這講的又是哪門子道理?何況,現在擺明瞭要搶糧搶地,老子活瞭四十好幾,這樣的以德服人,還真是第一次見呢。
“請問齊指揮,金州衛往年一年出產幾何?上繳遼東都司幾何?”謝宏話鋒一轉,問起瞭一個不相幹的問題。
“若是尋常年景,金州一年出產約在六十餘萬石,留下自用的,上繳四十萬石左右……”齊成這個指揮使就是個大地主,若是問他練兵佈陣,那肯定是一問三不知,可若是問起田間出產,他卻是門清,連個磕絆都不大,就一一清算明白瞭。
“那你看這樣好不好,軍屯既然歸瞭巡撫衙門管,該上繳的那些份額也由巡撫衙門承擔瞭,有責任就有義務嘛,齊指揮,你說對不對呢?”謝宏對這些數據也知道個大概,並不細聽,等胖子說的差不多瞭,他笑嘻嘻的又是提議道。
“真的?不過……”齊成絕處逢生,滿腔悲憤瞬間化作瞭喜悅,隻是這喜悅之情並沒有持續很久,滅頂之災雖然剛剛過去,可他窮星未脫色心又起,又記起瞭自傢的小算盤。
“齊指揮不用顧忌,有話隻管說來。”謝宏很豪氣的一揮手,卻不等胖子答話便自顧自的說道:“依我猜想,齊指揮是念及自傢的那幾百畝地吧?”
“是,是……”齊成熱淚盈眶,大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書童之感,這話他憋在心裡很久瞭,可在那位兇神的瞪視下,他是真的不敢說啊!沒見那位的手一直在刀柄上打轉嗎?
“所以我說過,我傢侯爺是最講道理的,齊指揮,我這裡呢,有三個方案,你聽一聽,然後斟酌一下,選一個好不好?”謝宏臉上笑容更盛,看在齊成的眼中實是和藹可親極瞭。
哇,從絕境變成有選擇,而且還是多項選擇,果然天無絕人之路,天佑善人啊!齊成也笑起來瞭,一張胖臉泛著油光,十分形象的詮釋瞭什麼叫珠圓玉潤。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