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在地上好一會,隨著委屈與淚水一同宣泄而出,高陽這才踉蹌起身,嗚咽著朝梅龍鎮走瞭過去。
藏匿在官道邊,房遺愛坐在鞍韂之上,望著發妻單薄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怒極之前竟自抬手抽瞭自己兩耳光。
“連累漱兒遭受這樣的苦難,房俊你算什麼男人!”
心中暗暗呢喃,房遺愛翻身下馬,手握韁繩跟在高陽身後,暗中保護她朝梅龍鎮行瞭去。
一路上,房俊耳畔始終縈繞著高陽的嗚咽聲,發妻的淒慘落淚令房遺愛心如刀絞,恨不能沖上前去,為佳人診治傷勢,將心中苦衷盡數傾訴出來。
就這樣,房遺愛一邊忍著心中不切實際的沖動,一邊默默跟在高陽身後,直到此時他心中摘去“文武狀元”,為官入仕的念頭變得愈發堅實,而初衷卻早已從避免辯機和尚的綠帽子,轉變為瞭照顧父母、妻子,好讓她們安然快樂的度過一生。
行走在寂靜的官道上,高陽左手握住右臂,臉頰上的淚痕還未消散,便又續上瞭兩串晶瑩的鮫珠。
高陽遲遲嗚咽不絕,落馬受傷卻隻占瞭極小的一部分,主要誘因卻是那壺放在馬鞍上的西域葡萄酒,不知何時這位心底十分厭惡醉漢的皇傢公主,內心深處竟深深烙下瞭那個時常醉酒、性子不羈的俊兒哥...
“俊兒哥跟令狐沖一樣,全都是嗜酒如命的登徒...”
話說一半,高陽緊閉銀牙,望著前方亮有燈火的梅龍鎮,呢喃道:“不知鎮上有沒有沽酒的所在,萬一有令狐沖喜歡喝的關外白酒、猴兒酒呢?想來俊兒哥與令狐少俠一樣,應該也會喜歡喝吧?”
一想到又酒水送給郎君解饞,高陽瞬間打起瞭精神,拭去臉頰淚水,轉而換上瞭一副堅毅的神色,滿懷憧憬的朝前路走瞭過去。
對於妻子的小聲呢喃,修習過混元心經的房遺愛聽得真真切切,見漱兒直到此時都惦念著與自己買酒,房遺愛忽的打定瞭一個奇怪的主意,“平生滴酒不沾,漱兒的酒水除外”
一路行來,在房遺愛的暗中護送下,高陽這才步履蹣跚的走進瞭梅龍鎮當中。
梅龍鎮規模不大,民居多半也是破舊的土窯,唯一一座客棧坐落在鎮子東頭,這也是之前二人在官道上所看到的燈亮來源。
一前一後走在街道上,因為鎮子不比官道寬闊,所以房遺愛的行進速度有意放慢瞭下來,牽馬走在街道上,隻是遠遠跟著妻子,哪裡敢貿然發出丁點聲響。
走到客棧前,望著燈火通明的大堂,高陽詫異的揉瞭揉眼睛,嘟囔道:“怎地這客棧晚上也如此熱鬧?不知道還有沒有空房瞭。”
嘀咕一聲,高陽邁動步伐走入店中,而她身後的房遺愛過瞭片刻,這才徐徐跟瞭上來。
站在店房前,望著頭頂懸掛著的幌子,房遺愛好奇咦瞭一聲,嘟囔道:“梅龍鎮酒傢?梅龍鎮?遊龍戲鳳麼?正德皇帝是在山西大同遇到的李鳳姐吧?估計隻是地名相同罷瞭。”
手牽黃驃馬,房遺愛站在店外的土墻下歇息瞭起來,望著明亮的月空,不由思想起瞭之後該如何瞞哄高陽的法子。
這邊,房遺愛苦心竭慮“算計”發妻時,高陽已經走到瞭店門的臺階下。
用手撣去身上的灰塵後,高陽摸瞭摸腰間的錢袋,確認銀錢並未丟失後,這才大著膽子走進瞭店中。
推開殿門,高陽瞬間被一道道熾熱、狐疑、驚奇的目光包圍,坐在店中飲酒的客商見深夜店中來瞭一個女眷,不由全都打起瞭十二分精神。
“呦!這小娘子長得可真俊啊!”
“怎地這位娘行灰頭土臉的?莫非中途路上遇到歹人瞭不成?”
“俏,真俏!有道是名花長在深山內,美女出在小地名啊。沒成想梅龍鎮竟有如此絕色的小娘子...”
眾人不加遮攔的目光及言語,令高陽極為不悅,拖著滿是淤青的身體走到櫃臺前,高陽四下打量,心中暗自盤算起瞭這是不是傢黑店。
見如花女眷站在櫃臺前不住打量,一位六十來歲、須發蒼白的老頭兒急忙向前,笑嘻嘻的站在瞭櫃臺之中。
“小姑娘莫要生疑,老漢這傢店在府衙記錄在案,絕非什麼黑店。”
三言兩語打消高陽的顧慮後,店傢轉而問道:“小姑娘這麼晚來行走夜路,想來是要住店瞭?”
見店傢慈眉善目、言語周到,高陽這才放下瞭戒心,一番思忖過後,打定主意明日再繼續趕路的她,轉而對店傢說:“煩勞老伯開一間客房,再做些飯食。”
“好,老朽這就去做飯,用過飯後再帶姑娘前去客房。”說完,店傢提筆在賬本上寫瞭幾筆,抬頭見高陽面色緊張,不由輕笑一聲道:“小姑娘莫要緊張,這些客商全都是小店的常客,雖然目光有些猥瑣,但心腸卻是紅的。”
說著,店傢特意將高陽領到角落,一處較為偏僻的桌案上坐瞭下來。
斟過粗茶後,店傢拿出溫水手巾好讓高陽整理面容,自己則小跑著去到後廚忙活飯菜去瞭。
坐在胡楊木凳上,高陽大口喝著夾帶怪味的粗茶,直到此時這位享受瞭一十八年榮華富貴的小丫頭,才真真切切的體會到瞭什麼叫做饑寒交迫。
店中,高陽正在喝茶充饑,店外,可愁煞瞭他的俊兒哥。
“少時與漱兒相見,我該如何解釋?說實在邊關悶得無聊,出來溜達散心的?”
“不好,想來邊關軍紀嚴明,怎麼可能放任兵卒外出閑逛!”
“想來今夜必須與漱兒相見,不然明日她隻身去到雁門關,我與皇後娘娘定下的金蟬脫殼之計,一定會被撞破的!”
思想間,房遺愛耳畔突然傳來瞭一陣夾帶著葷話的嬉笑聲。
“李傢媳婦還挺守節,待等明日我去弄些蒙汗藥過來,騙她喝下...”
又是一陣奸笑,四五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將身站在瞭客店門口,幾人在看到房遺愛身旁的黃驃馬後,眸中貪婪之色一覽無餘。
察覺到大漢異樣的目光,房遺愛眉頭微皺,暗道:“聽他幾人之前的言語,並非正經百姓,莫非是此地的惡霸地痞?”
正當房遺愛思想時,為首一名大漢湊到他面前,笑嘻嘻的說:“兄弟,此馬可否讓與老兄乘騎一番?”
聽聞大漢的言語,房遺愛冷笑一聲,冷聲回道:“此馬若讓與老兄乘騎,恐怕此去就回不來瞭吧!”
說完,房遺愛牽馬走入店房院中,準備先將黃驃馬安頓下再做打算。
望著一人一馬的背影,在房遺愛哪裡吃瞭閉門羹的大漢卻也不惱,輕撫頜下虯髯低聲道:“不讓老子乘騎?今夜便將這馬牽瞭去!”
恨聲呢喃過後,大漢對著同伴揮瞭揮手,幾人昂首闊步走入瞭客店大堂之中。
與此同時,店傢已經為高陽做好瞭飯菜,一碗褲帶面、一盤野豬肉,外加一碟醃咸菜。
上好飯菜後,饑腸轆轆的高陽道瞭聲謝,接著小口吃起瞭樸實無華的飯菜。
見高陽吃的狼吞虎咽,店傢輕笑瞭一聲,正要端著木盤返回後廚,卻劈頭撞見瞭那四五名心懷不良的大漢。
店內一眾客商正在偷眼打量高陽,突然見幾名大漢到來,不由變臉變色,接著低頭沉默不語,仿佛很是懼怕他們似得。
看到店傢,為首大漢壞笑著揮瞭揮手,大聲說道:“王林哥,快給兄弟們弄些飯食,不要別的,單要花椒煨牛肉!”
此言一出,喚做王林的店傢心尖一顫,隨即便猜透瞭幾人前來吃白食的心思。
快步行走到為首大漢跟前,王林苦笑著說:“牛二爺又在說笑瞭,想這耕牛乃是務農之本,官府早已明令禁止宰殺,老漢店中哪裡會有牛肉。”
為首喚做牛二的大漢,見王林苦笑不已,自知心中伎倆成瞭一半,轉而做出一副為難的架勢,嘟囔道:“好,王林哥既然有些為難,那咱也不為難與你,給我們哥幾個切上十斤野豬肉,搬來五壇水酒行不行?”
牛二的大胃口顯然嚇壞瞭王林,深知他們幾個都是吃慣白食的主,本性善良的王林嘟囔道:“牛二爺,上次飲酒的銀錢還沒結清楚呢...”
王林話說一半,突然感覺心口一疼,牛二身旁的大漢竟自抬腳,狠狠踹在瞭年過六旬的王林心窩上。
“你個老東西,別給臉不要臉啊!快些去備酒,不然今夜就把你的狗窩給拆瞭!”
眾人見王林被踹倒在地,紛紛起身要走,可還沒等來得及走出座位,店門便被兩名大漢給把住瞭。
牛二望著眾人,又看瞭看被踹倒在地的王林,好奇的說:“怎麼著各位,你傢二爺有這麼兇神惡煞嗎?”
說完,牛二抬腳踹翻一條板凳,大罵道:“今天誰都不準走!”
見牛二等人要大鬧客店,唯恐驚動瞭客人的王林慌忙起身,連聲告饒道:“牛二爺,小老兒這就去準備酒菜,你們不要動怒。”
說完,王林捂住胸口就要去到後廚,可就在他走到高陽桌前時,去路卻被正在低頭吃飯的高陽攔住瞭。
高陽生性純良,況且又是皇傢公主,自幼長在大明宮中的她自然滿身正義,此刻見王林無辜被打,不由一時犯瞭公主脾氣。
“王老伯不要驚慌,為什麼要給這些地痞惡霸做吃的!難道此地就沒有王法瞭嗎?”
說著,高陽轉身看向牛二等人,一雙杏眸中早已滿是慍怒。
在替王林打抱不平的同時,高陽卻忘記瞭此地並非長安城,而是沒有府衙兵丁駐守的邊塞之地!
饒是高陽倦容素面,但在見慣瞭歪瓜裂棗的牛二等人眼中卻絲毫不亞於九天仙女,望著一襲白衣似雪的高陽,牛二等人目光中的貪婪,不知是之前打量黃驃馬時的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