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飲下藥酒的襄城,早已沉沉昏厥,不然聽到房郎的承諾,恐怕又要喜極而泣瞭吧?
環抱佳人,房遺愛心緒激蕩無以復加,愣瞭半晌,這才抱起襄城,朝那軟玉溫香的羅帳走瞭過去。
溫柔的將襄城放在榻上,房遺愛坐在床邊,久久沉默,內心好似一團亂麻,始終都找不到那細小的線頭。
他對於襄城的感情,不像與漱兒的血水交融,亦不似和秦京娘的舉案齊眉,或是與李麗質的情投意合,倒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不知過瞭多久,閣樓的木門緩緩推開一條縫隙,一直在外面等候的謝仲舉,悄無聲息的走瞭進來。
出於接近房遺愛的目的,謝仲舉全程在門外“偷聽”,之前見房中沒瞭動靜,這位美嬌娘還以為房遺愛趁襄城昏迷,借酒做出出格舉動,心中一半為瞭任務,一半在莫名情愫的催使下,這才擅自做主進房一探究竟。
見房遺愛坐在床邊,含淚望向襄城,謝仲舉困惑不已,顧慮被打消後,回手插上門閂,接著默默整理起瞭地上的草藥、酒壺碎片。
見謝仲舉進門,房遺愛偷偷拭去臉上淚痕,起身緩步走到桌前,彎腰與她一塊,撿拾起瞭滾落在地的草藥渣子。
距離房遺愛咫尺之遙,不時偷眼對著其打量,見他眼眶泛紅,一臉落寞,謝仲舉再三權衡,還是沒能忍住好奇,“駙馬是在為襄城公主落淚?”
聽聞謝仲舉的詢問,想到“面癱小太監”對自己瞭如指掌,房遺愛苦笑一聲,訕訕道:“房俊若答是,貴差是不是就要罵我是個多情浪子瞭?”
說著,房遺愛停下身形,蹲在地上,一雙眸子猶如寒潭一般,閃爍不定的直盯謝仲舉雙目。
被房遺愛註視,謝仲舉隻感覺墜進瞭冰窟,自認對房遺愛瞭如指掌的她,此時驚駭的察覺到,竟然有些捉摸不透這位駙馬爺的心事瞭!
又驚又駭間,謝仲舉少見的亂瞭方寸,迅速避過房遺愛的目光,雙手胡亂撿拾著地上的藥渣,喃喃道:“我不曾...不曾說過。”
察覺到謝仲舉所表現出的異樣,房遺愛無心去猜想,遭受心事縈懷的他,長嘆一聲,喟然道:“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知?”
“自從化名考入國子監後,房俊無一日不膽戰心驚,時刻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說著,房遺愛猛地伸手,白皙的手掌準確無誤的抓住瞭謝仲舉的皓腕,“貴差心思縝密,可否知道房俊的苦衷?”
說話間,房遺愛嘴角泛起一絲弧度,眸中陰鷙一閃而過,冰冷的語調看起來是在詢問謝仲舉,但其中卻夾雜著幾絲不置可否,哪裡有半點商議的樣子。
面對房遺愛的詢問,謝仲舉正要開口,話到嘴邊卻被他眼中陰鷙的神色嚇瞭回去。
“駙馬你喝醉瞭!”推開房遺愛的手掌,謝仲舉目光虛浮的四下閃爍,出於躲避房遺愛目光的緣故,她那略帶嬌羞、驚恐的面頰,近乎貼在瞭地板上。
見謝仲舉舉動怪異,房遺愛終於察覺到瞭自己的失態舉止,尷尬下起身站立,笑著道:“多虧瞭貴差之前叫我習讀兵法,要不然房俊的心智恐怕還停留在浮躁毛包的性子上。”
“駙馬言重瞭,這本來就是學生應該做的。”不知為什麼,每和房遺愛交談一句,謝仲舉的心便會亂上一分,到最後說話的語調都變得有些發飄,險些將本聲流露出來。
站在原地愣瞭片刻,等到謝仲舉將藥渣、碎片處理好後,房遺愛緩步走到榻邊,伸手去過錦衾,飽含愧疚的鋪在瞭襄城身上。
望著淡施脂粉、沉沉睡去的襄城,房遺愛輕嘆一聲,“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失神念出李商隱的錦瑟後,房遺愛突然感覺這首詩的意境,與自己對襄城的感情有些不符,所以隻念出瞭前兩句,便落寞的閉上瞭嘴。
站在旁邊側耳細聽,見房遺愛做出詩來,謝仲舉剛剛平復下的芳心頓起漣漪,幾次想要開口詢問後面的餘句,但聯想到房遺愛那寒冷的目光後,最終還是識趣的打消瞭這個念頭。
又過瞭片刻,房遺愛含淚轉身,對謝仲舉說:“讓貴差見笑瞭,請吧?”
說完,謝仲舉緩步向前,打開房門正要下樓,卻見身後的房遺愛,有條不紊的收拾著碗筷、木椅。
等到房遺愛做完這系列,在她眼中有些多餘的舉動,望著緩步走來的房遺愛,謝仲舉柔聲問:“駙馬剛剛是在做什麼?”
“唔?”見謝仲舉面帶好奇,房遺愛冷笑一聲,“玉兒獨自到長安客棧飲酒,怎麼會用兩副碗筷呢?”
“今天貴差是怎麼瞭?好像不在狀態啊。”說完,房遺愛側身越過謝仲舉,無聲感慨著走下瞭閣樓。
關上房門,謝仲舉撕下門扇上的窗紙,將手伸進去把門閂倒扣後,又重新將窗紙黏在原處,這才安然的走下瞭閣樓。
望著房遺愛的背影,謝仲舉心中小鹿亂跳,原本沉著冷靜的杏眸,此刻隱隱帶著一絲怯懦,那股莫名情愫更是迅速瘋長,若之前處在胚芽狀態的話,此刻怕是已經破土而出瞭。
“房俊叫襄城公主...玉兒?”
“他剛剛為什麼要問我?難道他認為我理解他的苦衷?”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好美的詩句...普天之下怕是隻有眼前這個男人能作得出吧?”
“臨出門時,他竟然註意到瞭兩副碗筷的細微紕漏,想來我卻是沒有註意呢...莫非他真的變瞭?”
走出長安客棧,一路行走,謝仲舉心中漣漪愈來愈大,到最後竟成瞭滔天海浪,徹底顛覆瞭她對房遺愛的認知。
許是長期相處,與謝仲舉產生瞭幾絲默契,一路行來,見“面癱小太監”始終跟在身後,揣摩不清她心思的房遺愛隨即停下腳步,回頭觀望瞭幾眼。
見房遺愛那寒潭一般的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謝仲舉芳心一顫,連忙加快腳步,緊跟瞭上去。
“貴差有心事?”站立在小巷的槐樹下,房遺愛雙手交叉橫在胸前,喃喃道:“不方便對房俊說?”
被房遺愛看的心裡直發毛,謝仲舉語調略顯緊張的回答:“沒有...下官沒什麼心事。”
經過幾番生死磨礪,房遺愛心智早已到瞭瓶頸,之前襄城的慨然“赴死”,便是他突破瓶頸的臨界點。
此刻見謝仲舉言語支吾神色慌張,歷經蛻變的房遺愛哪裡會猜不透她的心思,“莫非是想著奏折如何寫?寫房俊對玉兒動瞭真情?”
見房俊半真半假的猜透自己心中所想,謝仲舉頗為吃驚,失神下竟發出瞭一絲略帶驚訝的“呀”聲。
心事被房遺愛戳破,謝仲舉自知沒瞭隱瞞的必要,索性開口詢問起瞭心中困惑,“駙馬果真對襄城公主動瞭真情?”
思考良久,房遺愛抬頭望向疏影殘枝的槐樹,恍惚道:“不是真情,亦非假意...或許是學生心中的執念。”
“漱兒性情純良,京娘生來善良,麗質雖然經綸滿腹但心智卻不成熟....”
“隻有襄城,心智、手段遠勝於我,才學和我或許不分伯仲,或許猶勝一籌...貴差可曾聽過卓文君?”
“之前我隻道玉兒待我虛情假意,沒想到她竟情願飲鴆赴死...為的隻是能在我心中占有一隅之地,隻可惜她以嫁為人婦,不然像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嬌娘,又有哪個男人不會為之心動呢?”
一口氣說出心中對襄城的情愫後,房遺愛如釋重負,似笑非笑的看著謝仲舉,道:“貴差如實稟明皇後娘娘就是,若是降罪下來,房俊願一力承當,再也不會違心而行瞭!”
說完,房遺愛緩步向前,走在僻靜無人的小巷中,望著照應在塵埃上的月光,自語道:“我們本能成為知己的,想來都是造化弄人啊!”
站在樹下,聽過房遺愛的肺腑之言,謝仲舉好似轟雷貫耳,芳心久久無法平復,對房遺愛再次有瞭新的認識。
“卓文君,他傾慕才女麼?不知我與襄城公主孰強孰弱...”
“我為什麼有瞭這種荒唐的想法?我應該老死宮中,終日與古書為伴的...”
一路上,房遺愛和謝仲舉再無交流,二人沿著僻靜的小巷,刻意避過巡夜的官兵,繞瞭好大一圈這才回到瞭秦府。
躡手躡腳的返回臥房,關上房門後,見高陽已經睡熟,房遺愛這才輕聲的換下瞭衣衫。
解開腰帶,觸摸著腰間襄城相送的玉佩,房遺愛心中百感交集,胡亂將衣物丟在一旁,轉而坐在榻邊,沉默瞭起來。
正當房遺愛無聲沉吟時,隻覺肩頭一暖,帶著惺忪睡眼的高陽,趴在夫君肩頭,迷迷糊糊的道:“俊兒哥回來瞭?渾身酒氣一定喝瞭酒吧?漱兒去給你倒茶?”
房遺愛本就內心淒然,忽然聽到妻子的溫言軟語,積攢在內心中的情緒頓時崩潰,一頭撲在高陽懷中,失聲痛痛哭瞭起來。
哭聲響起,高陽頓時睡意全消,低頭望著哭的像個孩子的俊兒哥,不明真情的她,也跟著傷心瞭起來。
“俊兒哥,漱兒再也不欺負你瞭,以後我疊被子可以嗎?”
“不...我疊,這輩子俊兒哥都為...漱兒疊被子。”
“莫非有人嘲笑俊兒哥瞭?那些個文人隻會酸不溜秋的譏諷別人,俊兒哥在漱兒心裡是最好的,哪怕有過當逃兵的經歷。”
就這樣,房遺愛不知哭瞭多久,這才在高陽的溫言安慰下,沉沉睡瞭過去。
第二天一早,正當秦府眾人還在夢鄉中時,長安客棧閣樓上,隨著一聲驚呼,襄城猛然坐瞭起來。
“房郎?房郎?房郎?”
相比昨夜,此時的襄城眸中一片茫然,嘴裡不停呼喚著房遺愛的昵稱,腦海中殘存不多的記憶,也全都是與房遺愛之間的歷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