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盯著用瘦金體擬就的“房遺愛”三字看瞭良久,見筆跡行文爐火純青,先是一怔,後眸中忽的迸發出瞭一道異樣的神采。
“管傢!去把之前吏部左侍郎送來的,何足道親筆所寫的陋室銘找出來!”
命管傢找來“何足道”的真跡後,長孫無忌一手拿著生死文書、一手拿著裝裱好的陋室銘,瞇著眼睛仔細兩廂對照瞭起來。
沉吟半晌後,長孫無忌嘴角泛起一絲狡黠,喃喃道:“房俊和何足道的筆跡竟然一模一樣!”
一番思忖過後,長孫無忌收好生死文書和陋室銘,原原本本的將武舉名次、案底用黃蠟封號,差官人送進瞭大明宮中。
長孫無忌起身眼望窗外,疑惑的種子在他心中生根發芽,聯想到房俊很可能就是何足道一事,這位國舅爺的眸中滿是得意之色,“房俊你和何足道並非一人便罷,若是一人!管教房、秦二傢斷送你手!”
正當長孫無忌暗自得意時,察院中的差人敲開房門,拱手道:“丞相,馬禦史請您去察院一趟,說是仵作已經找到瞭蕭銳的死因。”
得知蕭銳的死因被查明,長孫無忌眸中升起一絲詭譎,“好啊!雙管齊下,管教房俊或是何足道有死無生!”
長孫無忌來到察院仵作房,剛一進門,便看到瞭坐在一旁低頭喝茶的馬周。
“馬大人,仵作怎樣說?蕭銳到底是因何而死?”
語調滿是期待的向馬周詢問,可馬周用來答復長孫無忌的卻是一盆當頭涼水。
馬周放下手中茶盞,懷揣心事的撫瞭撫頜下長須,低聲道:“仵作驗過屍瞭,蕭銳是死於鼠疫。”
倒不是馬周對蕭銳的死因失望,此刻的他完全沉浸在謝瑤環的身份之上,一想到這位女扮男裝的謝書童是長孫皇後的心腹,身為監察禦史的馬周莫名感到一絲焦慮,他隱約意識到蕭銳暴斃一案,可能會牽扯到東宮國母,或是秦瓊,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絕對不是單從表面看起來那樣簡單。
長孫無忌得知蕭銳的死因,滿懷期待的心緒不由十分失落,“鼠疫?他被老鼠咬瞭?仵作在哪兒?!”
喚來仵作後,長孫無忌抱著一絲僥幸,冷面問道:“本官問你,蕭銳的確是死於鼠疫?”
“回主審大人的話,蕭駙馬的確死於鼠疫引發的血熱病,隻不過...”仵作話說一半欲言又止,可急壞瞭坐在一旁的長孫無忌。
“隻不過什麼!快說!”
“隻不過蕭駙馬被押進大牢還不到三天,依照往常死於鼠疫的死者來看,他的發病時間要提前瞭許多。”
“而且蕭駙馬在大牢中有專人看管,獄卒、牢頭的供詞中,也沒有提到蕭駙馬曾說過他又高燒的癥狀,想這鼠疫血熱病初發時高燒不退...”
長孫無忌從仵作口中找到突破口後,隨即揚手打斷瞭仵作的話兒,“照你這麼說,蕭銳的死有些蹊蹺?”
仵作雖然隻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吏,但卻也知道此案牽扯到皇親貴族,說起話來自然慎之又慎,“蕭駙馬死於鼠疫千真萬確,隻是發病太過突然且無有前兆,這一點卻是有些蹊蹺。”
仵作這一番模棱兩可的話兒,對於存心要找出弊病的長孫無忌卻是夠瞭,“好瞭,你去行房那裡畫押簽字,這件事辛苦你瞭,本官這裡有十兩黃金,你拿著喝酒去吧!”
長孫無忌從腰間掏出一錠馬蹄金,伸手放在桌案上後,對馬周說:“馬大人,咱們還是去後堂商議此事吧。”
說完,長孫無忌快步走出仵作房,出身貴族的他有些潔癖,一刻也不想在那停放死屍、滿是異臭的地方多待。
二人先後來到後堂,坐在正副坐上,先是捧茶品茗,沉默瞭半晌,各懷心事的二人也沒有半句交流。
最終還是馬周率先打破僵局,神色有些遲疑的問道:“丞相將謝仲舉抓進察院瞭?”
“謝仲舉?哦,馬大人說的就是何足道的伴讀書童吧?”放下茶盞,長孫無忌悠悠道:“不錯,那個小書童骨頭硬的很,拶子、夾棍我全都用上瞭,可他還是死不松口。”
馬周之前見過受刑之後的謝仲舉的慘狀,有心向長孫無忌說明謝仲舉的真實身份,卻又害怕這位與“何足道”素有冤仇的國舅爺借機生事,一番思忖之後,還是將此事藏在瞭心底。
長孫無忌見馬周面帶遲疑,半晌也沒回應的意思,繼續說道:“明天本官便讓蕭銳暴斃當晚,在牢房當值的禁軍前來認人,隻要板上釘釘,大刑之下諒他難逃公道!”
“實不相瞞,下官之前也曾去牢中提見過謝仲舉,他與畫像之人卻是十分相似。”馬周思忖利弊,奉聖命審理蕭銳一案的他,出於秉公執法的態度,還是說出瞭一個最為關鍵,同樣也是長孫無忌最為在意卻暫時忘記的細節,“根據禁軍們的口供,蕭銳暴斃那晚是有兩個人喬裝扮做內侍臣進到大牢,眼下隻有謝仲舉一人歸案,另外一人卻是不曾找到。”
長孫無忌之前一心在思考房俊和“何足道”之間的聯系,忽的被馬周一提醒,不由暗叫一聲蒼天開眼,“另外一人?眼下聖上因蕭銳暴斃一案震怒萬分,不如咱們現在就提審謝仲舉,真憑實據擺在他面前,哪裡還怕他狡辯!”
“這個...”略微猶豫後,馬周想到唐太宗之前下達口諭時的態度,這才點頭應聲,“好,下官這就吩咐衙役升堂,去監牢提調謝仲舉上堂。”
謝仲舉被衙役架著來到大堂,抬眼見長孫無忌、馬周二人頂冠束帶坐在堂上,自知他們二人一心要自己說出同謀之人的謝仲舉,再次強咬牙關,甚至做好瞭重刑下骨肉盡殘的心理準備。
一聲驚堂木響徹察院大堂,長孫無忌所在正位上,眼望面容憔悴的謝仲舉,冷聲道:“謝仲舉,眼下已被畫影圖形緝拿歸案,莫不是還想狡辯不成?說出你的同謀之人,本官可以對你從輕發落!”
見長孫無忌就來威逼自己說出“何足道”乃是同謀之人,謝仲舉冷哼一聲,哪裡肯遂瞭他的心意。
長孫無忌見謝仲舉再次低頭不語,想要動刑,卻想起之前這位小書童寧死不屈的架勢,自知再動用拶子、夾棍也是於事無補的他,不由犯起瞭難。
長孫無忌長年在尚書省行走,批閱公文他是一把好手,但若論上堂審問卻還是新媳婦上轎頭一遭。
就在長孫無忌為此事暗暗發愁時,從旁閃出瞭一個行房胥吏,撩袍走到長孫無忌身旁,在他耳畔隻是喃喃幾語,便說得這位國舅爺眉開眼笑,對著他連連點頭誇贊。
馬周坐在副座上,看著一副獻媚表情的胥吏,不由眉頭微皺,這位胥吏他也認識,此人叫做蔡少炳,是察院中的一名刀筆小吏,雖然文采不怎麼樣,但折磨人的花招卻是出瞭奇的多,兩年前劉文靜的兩個兒子意圖造反,就是他大刑之下給畫得供。
長孫無忌受到蔡少炳的提醒,冷笑幾聲後,猛地一拍驚堂木,道:“來啊!叫他嘗嘗...”
話說一半,隻顧著高興的長孫無忌竟忘瞭之前蔡少炳所說的言語,一番思想無果後,索性對蔡少炳使瞭一個眼色,示意他引導衙役們對謝仲舉動刑。
蔡少炳清瞭清嗓子,挺直瞭腰板,頗有幾分為虎作倀的架勢,伸手指著謝仲舉道:“來啊,去拿重枷來!把玉女登梯、仙人獻果、鳳凰展翅、猿猴戴冠全都使出來,一個一個叫他嘗嘗滋味!”
聽到蔡少炳所說的四樣酷刑,馬周臉色大變,與這位酷吏共事數年的他,自然知道這四種刑罰的厲害,看向謝仲舉眸中除去憂慮之外還夾雜著幾分同情,在他看來謝仲舉一介女流是絕不可能在這四樣大刑下全身而退的,到時她受刑不過很可能會說出同謀之人,而直到此時馬周也暗自認定,“何足道”已經探親返鄉,昨夜去到大牢夜探蕭銳的另外一人,很有可能正是他這位意氣相投的少年小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