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懋。”
鄒應龍壓低嗓音,湊到房遺愛耳畔喃喃一語,瞬間便道破瞭“天機”。
“岑懋?察院監察禦史?”
“之前長孫澹曾經說過,明日要在五鳳樓放火之人,便是那童謠的始作俑者。”
房遺愛微皺眉頭,與鄒應龍坐在丹墀臺階上,私語道:“我與岑懋素無往來,他為何要構陷我?”
“駙馬。”鄒應龍輕揉雙膝,說:“岑懋此人與蔡少炳類似,恨不能找個機會便往上爬。”
“蔡少炳...”
房遺愛被勾起思緒,遙望湛湛青天,苦笑道:“蔡少炳雖然狼毒,但才能卻是岑懋望塵莫及的。”
“駙馬所言極是。”鄒應龍側目掃瞭房遺愛一眼,對於這位對頭,心中不由升起瞭一絲愧疚。
“岑懋雖無蔡少炳之才,但其心卻猶勝前者三分。”
鄒應龍常年混跡禦史臺,對於各部衙門的官員早已調查的一清二楚,雖然察院奉命監察百官,但對於這幫子禦史言官來說,卻是小巫見大巫。
禦史言官們雖然不擅長搞調查工作,但卻可以大搖大擺的出入察院,雖然並無朝廷發令,但耐不住人傢手中那桿宛若刀槍卻勝似刀槍的筆桿子,你要是攔著不讓進,趕明兒就會上折子彈劾你,畢竟並不是人人都屬“磚頭、棉花”的,朝野上下怕“彈”之人占瞭十之八九。
房遺愛深吸一口氣,輕聲道:“禦史怎會對岑懋如此瞭解?”
“禦史臺本就是奉命監察百官品行,對於長安大大小小各部衙門,在下卻也下過一番苦心。”
說著,鄒應龍緩緩起身,見狀,房遺愛伸手攙扶,言語間頗有一些志趣相投的苗頭。
“東宮不宜久留,駙馬,你我還是離去吧。”鄒應龍緩步走下臺階,喃喃道。
房遺愛一手攙著鄒應龍,一手撩起衣襟下擺,二人緩步走下丹墀,朝著東宮宮門走瞭去。
“駙馬,先前下官聽信讒言,頂撞瞭駙馬,還望駙馬切莫見怪。”說話時,鄒應龍臉頰微紅,顯然是有些慚愧。
房遺愛見鄒應龍態度轉變,心中暗笑一聲,搖頭道:“此事也怪房俊舉止不檢,加上奸邪之輩從中作梗,怪不得禦史。”
“先前在下曾列舉駙馬六行大罪,不知駙馬如何看待?”鄒應龍目光掃向房遺愛,說出瞭一句試探性的話語。
房遺愛苦笑一聲,慨然道:“六行大罪有真有假,比方說襄城公主,她確實住在狀元府中。”
說著,房遺愛話鋒一轉,道:“禦史,房俊此舉是否有些齷齪瞭?”
鄒應龍頓下步伐,看向房遺愛,目光審視瞭良久,這才道:“駙馬為人,應當不至如此。”
“襄城公主身染奇病,房俊受太子均旨日夜照料,時至今日未曾越雷池一步。”
說完,房遺愛心中嘟囔道:“我的確沒有越雷池,當初吃荔枝還是玉兒主動的呢。”
“既然是太子均旨,鄒某無話可說。”說著,鄒應龍邁步前行,說:“駙馬,在下做事是否太過鋒芒?”
房遺愛本不想多做評價,但見鄒應龍開口詢問,隻得明說:“鄒禦史身為左都禦史,做事鋒芒一些情有可原。”
“但禦史察言觀色卻是欠缺不少。”房遺愛目光看向鄒應龍,見其面無慍色懸著的心這才落瞭下來。
“察言觀色?”聽到這四個字,鄒應龍隨即想到瞭之前罰跪崇教殿的往事,雖然心中回過味來,但礙於臉面也不好承認,隻得故作不解道:“駙馬可否細細說來?”
見鄒應龍目光流盼,房遺愛瞬間便看穿瞭他的心思,拱手含笑道:“禦史,平生可是最信封比幹、伍建章等賢臣先輩?”
“不錯!”鄒應龍重重的點瞭點頭,正色道:“吾輩為官,定要做一代諍臣。”
見鄒應龍回答的如此幹脆,房遺愛搖頭苦笑,“禦史,可曾想過此二人的身份?”
“比幹丞相乃是商湯老臣,一片忠心赤膽天地可鑒。”
“前朝上柱國伍建章,允文允武為興隋九老之首,其子伍雲召更是名震天下的悍將!”
聽聞鄒應龍的講述,房遺愛微微點頭,“不錯,伍雲召世稱南陽候。其子伍登不是被萬歲派守南陽,永鎮其地麼?”
“是啊,伍公爺繼承先父遺志用鎮南陽,卻也是一樁美談。”鄒應龍撫髯點頭道。
見鄒應龍面帶笑意,房遺愛跟著輕笑一聲,突然話鋒一轉道:“比幹丞相、伍建章,是千古名臣不假。可他們面對的君主乃是帝辛商紂王、楊廣隋煬帝。禦史誓要做比幹、伍建章,豈不是將當今萬歲比作瞭兩位昏君?”
房遺愛一語點破迷瘴,驚得鄒應龍立時出瞭一身冷汗,停下腳步看向房遺愛,嘴唇微顫道:“駙馬救我!駙馬此番救我!”
見鄒應龍反應如此之大,房遺愛稍稍咋舌,拱手道:“禦史不必如此,舉手之勞何足道哉。”
二人在原地停留瞭片刻,等到鄒應龍緩解過來,這才緩步向前走瞭去。
“鄒禦史前方上奏彈劾本宮,想來本宮並非費仲、尤渾之流。亦非楊素、宇文化及之輩,雖然行為有些不檢,但禦史一連六行大罪,卻是實實嚇到瞭房俊。”
房遺愛先禮後兵,說得鄒應龍面帶慚愧,連連拱手道:“駙馬大人大量,莫要與下官一般見識。”
“玩笑一句,鄒禦史莫要當真。”房遺愛朗笑一聲,繼續道:“此番多蒙禦史指點迷津,房俊一定提防小人。”
鄒應龍抬手用衣袖擦拭額頭汗水,喃喃道:“理所應當份內之事,駙馬莫要多禮。隻不過岑懋依附關隴門閥,駙馬若是動他...”
“此事房俊自有策會。”房遺愛點頭應聲,忽的想到明日“捕魚”之事,不由打起瞭鄒應龍的主意。
“鄒禦史,明日可是初七日?”
“是啊,明日乃是八月初七,距駙馬大婚不過八日。”
“每逢三六九日東宮朝會,明日禦史若是閑暇有空,可否去到五鳳樓一敘?”
“明日?”鄒應龍面露為難,不過礙於剛剛承受瞭房遺愛點撥之情,他也不好一口回絕,隻得拱手道:“不知何時?”
“明日清晨,辰時如何?”
“好,明日下官在五鳳樓恭候大駕。”
“一定要換上便服才是。”
“好,一言為定。”
二人一言一語,不覺走到瞭東宮宮門前,遙望遠處的房間,房遺愛看瞭一眼身上的官衣,拱手道:“禦史,眼下就要去刑部上任點卯,恕房俊先行一步瞭。”
“駙馬慢走。”鄒應龍拱手告辭,言語頗具恭敬。
與鄒應龍分別之後,房遺愛踱步朝刑部大堂走去,走瞭約莫一柱香的功夫,就在他準備走進刑部大堂時,卻發現瞭一個熟悉的身影。
“四弟!”
薛仁貴身著便服,正站在刑部門前的槐樹下愣神,耳聽房遺愛呼喚,不禁輕笑一聲,走到房遺愛面前,抱拳道:“大哥。”
“四弟不曾進去點卯?”房遺愛手指刑部大堂,問道。
薛仁貴撓頭輕笑,面帶羞赧道:“大哥不曾前來,小弟焉能先去?”
“你我弟兄沒這麼多規矩。”房遺愛朗笑一聲,伸手搭住薛仁貴的肩膀,含笑道:“一介儒將叫你跟著愚兄上任刑部,卻是有些為難你瞭。”
薛仁貴搖頭道:“跟隨兄長乃是幸事,怎能說是為難?”
“眼下萬歲禦駕親征,少不得要重用四弟,暫且跟隨愚兄在這刑部衙門忍耐一時吧。”
說完,房遺愛兄弟二人齊步走進大堂,問過文房書吏點卯所在後,便一同走進瞭值房之中。
值房中,十幾名刑部官員正在分座審查公文,見房遺愛和薛仁貴到來,不由一齊起身道:
“卑職參見房駙馬...房都督...房侍郎。”
“卑職等參見薛主事。”
見一眾官員對待自己如此恭敬,房遺愛和薛仁貴微微吃瞭一驚,連忙依次回禮,言語頗為恭謙。
“大人,這是察院剛剛遞來的公文,駙馬請過目。”
一名書吏送來要批閱的公文,房遺愛拿在手中細細打量,隨口問道:“察院的官兒呢?”
“在此處。”
沿著書吏所指看去,隻見一位身著藍色官衣的人兒,正坐在另一間值房中品茶等候,雖然相隔廊道,房遺愛卻還是一眼認出瞭此人的身份。
“岑懋?!”
“真真冤傢路窄!”
“今日初次點卯上任,正好用他來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