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王傢來人收拾東西,寧王頓時有些不妙的預感。
原本想說等陸小夭氣消一點,再登門請罪的。
這什麼情況,怎麼還派人來打掃戰場瞭呢?
“王妃還讓人送瞭張字條,說是王爺若攔著,就給您看看。”孫嬤嬤小心翼翼遞上紙條。
這是寧王第一次收到陸夭寫的手書,卻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
那一筆簪花小楷清秀工整,上面隻有寥寥數語。
“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每個字都是明明白白的大楚官話,可連在一起怎麼讓人讀不懂呢?
她什麼意思?這是想和離?
寧王沉鬱著臉色,抬頭問道。
“這確定是王傢人送來的?”
孫嬤嬤小心翼翼觀察著寧王的表情,饒是她一手帶大瞭這孩子,也看不懂他此刻在想什麼。
“這女人嘛,一輩子誰還沒喊過百八十次和離呢?王妃年輕氣盛,正在氣頭上,王爺千萬別當真。小姑娘都是口是心非,你得去哄哄啊!”
哄?怎麼哄?
他一時沖動紅口白牙給人摳屎盆子,現在就是上趕著去吃屎,陸小夭都不一定樂意。
寧王被自己這個比喻惡心到瞭,臉色愈發不好看。
孫嬤嬤試探著伸手把那封和離書收起來,卻被寧王攔住。
“這件事我自有分寸,嬤嬤記好瞭,不許給宮裡透露半點消息。”說畢,頭也不回出瞭府。
留下孫嬤嬤暗暗糾結,到底要不要給宮裡通風報信呢?
*
那其實算不上是一封和離書,但確實是有感而發。
陸夭寫這字條是在氣頭上,可上面的內容在她腦子裡反復盤旋瞭很久,時不時就會冒頭。
她和寧王的開始就建立在不平等的關系上,她心心念念要報恩,不知不覺把姿態放得很低,所以感覺他才會對這份感情有恃無恐。
她在他面前總是小心翼翼,怕他知道前世的種種,又怕他對自己有所誤解,哪怕有前世的恩情撐著,難免也會累。
所以很多時候忍不住會想,感情若真是需要這麼費力才能維系,會不會本身就是個錯誤?
從那日藥鋪鬧事撞見司寇,到前幾日的溫泉試探,再到昨日被發現給司寇私下寫信,說白瞭,兩人之間對彼此都缺乏基本的信任。
平日沒矛盾的時候看似蜜裡調油,可一旦出現問題,基礎不牢的問題就暴露出來瞭。
“還在想這件事?”老爺子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旁邊,“是不是發泄瞭之後又發現有些舍不得?”
“多少有一些吧,畢竟當初是我自己選的男人。”陸夭不想在至親面前裝堅強,她揉揉眼睛,“付出總得不到回應,有時候就會覺得累,我也不過是個尋常姑娘。”
“那臭小子有什麼好的,除瞭一張臉。”老爺子氣不過,替外孫女抱不平。
“就是。”陸夭收斂瞭情緒,“說起來,這些年心儀他的姑娘也不少,但隻有我坐過寧王妃的寶座,這麼想想,也不虧嘛。”
老爺子被陸夭的豁達逗樂瞭。
“那你後面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住下啊,好不容易您來瞭,我當然要在娘傢住些日子。”她撒著嬌。
“好好好,住到你滿意為止。”老爺子慈愛地摸摸她的頭,順勢轉移話題,“聽大掌櫃說,你把那幾間嫁妝鋪子經營得不錯?”
“豈止是不錯啊,簡直是好極瞭!”說到賺錢,陸夭一下子來瞭精神,“從成衣、首飾、胭脂水粉,再到後來新開的藥妝鋪子,我把這幾傢鋪子做成瞭一條龍服務。現在都城裡那些有名的貴婦,基本隻光顧咱們傢。”
老爺子不動聲色。
“那若是讓你放棄這裡的一切,跟阿公回老傢,你願意嗎?”
陸夭有些愣怔,重生一世,她想的都是報恩和報仇,從來沒有認真規劃一下自己的將來。
回老傢嗎?
“容我想想。”
“我就是隨口說說,你還當真瞭?”老爺子笑笑,“皇帝那裡又要打仗瞭,缺軍餉,得找咱傢商量,所以一時半刻我也離不瞭都城。你可以慢慢考慮。”
“那正好,您留下看我怎麼光耀門楣。”陸夭笑著,“娘沒做到的,我做給您看看。”
祖孫二人正說著,陸夭的大表哥走進來,說寧王求見。
“人在花廳等著,夭姐兒想不想見?若是不想,我便請他回去。”
以她對寧王的瞭解,從天而降一張決裂的字條,這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讓人請他過來吧。”她垂下眼睫,語氣聽不出波瀾,“有些事,總要當面說清楚的。”
老爺子拍拍陸夭的肩膀。
“不管做什麼決定,傢裡人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寧王被引到陸夭住的後院,他去過她在陸傢的閨房,小巧精致卻沒什麼人味兒,但這裡顯然不一樣。
床上的繡花帳幔,博古架上的小玩意兒,還有窗前掛的風鈴,一樣一樣都是少女心思。
他忽然有些後悔之前沒有再多花些時間去瞭解她。
陸夭氣色不錯,大概是沒有失眠的關系,反倒更顯得寧王那兩顆黑眼圈格外狼狽。
“還在生氣?”他沒有昨晚的咄咄逼人,話裡也帶瞭幾分顯而易見的服軟。
“沒什麼可氣的。”陸夭也露出個溫煦的笑,但怎麼看怎麼有點假惺惺,“王爺登門,有何賜教?”
寧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攥緊指節,活這麼大,還從來沒跟人道過歉呢。
不過錯在自己,他還是訕訕地開瞭口。
“昨天的事,我可以解釋,人在氣頭上都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我不信你沒跟人拌過嘴。”
“那件事隻是導火索。”說到這個陸夭語氣立刻沉下來,“而且根本不是拌嘴的問題,你根本不信任我,就算今天不是司寇,日後也會有別人。”
“我沒有不信任你。”寧王也覺得自己的解釋蒼白無力,“我隻是……”
他說不出口,說不出那一刻隻是本能流露的自卑。
但腳有殘疾的他和健全的司雲麓,他很難不去比較去猜想,陸小夭會不會倒戈,況且還有前世那個不確定的隱形情人。
“隻是什麼?隻是下意識懷疑我?”
他想說不是,他從來都相信陸夭的清白和操守,隻是看著司雲麓跟她站在一起,那股骨子裡的嫉妒和自卑讓他口不擇言。
其實話說出口的時候他便後悔瞭,可就是控制不住。
然而陸夭再沒給他補救的機會。
“你對我就真的毫無保留嗎?”寧王坦坦蕩蕩地看向她,語氣裡沒有咄咄逼人,“你一直說心儀本王已久,卻從來沒有給過原因,我不相信會有一見鐘情,你永遠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這點陸夭無言以對,她確實也沒有做到十足坦誠。
“你所謂的那些前世之事,真的隻是做夢得知,而不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嗎?”
陸夭的手在袍袖底下捏緊。
“是與不是,這個時候已經不重要瞭。你隻要知道,我從來沒想過要害你。”
“你喜歡的,是前世的謝知蘊吧?”
寧王雲淡風輕說著篤定的話,殊不知,這話在陸夭心裡掀起瞭多大的風暴。
“你看,我們就是這樣。”陸夭自嘲地笑笑,“你總是對我有防備,我又從你那裡得不到足夠安全感。”
她終於肯直視他的眼睛。
“折騰許久,確實有點累瞭。”她表情誠懇,似乎在證明自己不是一時興起,“不如一別兩寬吧,放彼此自由。”
“我不同意。”
寧王又恢復成她印象裡那個油鹽不進,對誰都不假辭色的冷面煞神。
“當初是你替嫁進瞭王府,現在也是你說要和離就和離。陸小夭,你把本王當什麼瞭?”
“是你把我當什麼瞭!高興的時候就拿來逗逗,不高興的時候就惡語傷人!”
寧王幾乎要將手裡的扳指捏碎,就聽陸夭又說道。
“如果你是沒想好怎麼對外交代,可以先瞞下來。”
寧王很想說他根本不在乎跟別人怎麼交代,可話到嘴邊卻成瞭。
“是你承諾要同坐一條船,現在中途說走就走,是不是有些不地道瞭?”
一時間,二人都沉默下來。
“既然誰都說服不瞭誰,那你先在這裡住一陣子吧,順便陪陪老人傢。”寧王率先服瞭軟。
陸夭也知道這是他的讓步,於是點點頭,算是應允瞭。
“你用慣的那些東西,我打包讓人送來。”寧王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但是大件就別動瞭,太折騰。”
一聽就是借口,不過陸夭也知道不能把人逼太緊,於是點點頭。
話說到這兒,似乎沒有再賴著不走的理由。
寧王轉身行至門口,卻忍不住回頭,卻見陸夭沒有像以往那樣目送他,而是把頭別瞭過去。
*
王管傢和孫嬤嬤見寧王一個人回來,就知道事情沒辦成,二人也不敢觸黴頭,默默擺上飯菜便退出去瞭。
寧王沒有吃飯的心情,又讓人把桌子撤瞭。
府裡冷冷清清,又恢復到陸夭沒嫁進來時候的樣子。
他從來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以前也一直覺得清凈日子最自在,多個人反倒無所適從。
可陸小夭就這麼悄無聲息闖進他的生活。
讓他習慣瞭熱鬧,習慣瞭有人撒嬌,習慣瞭一致對外,習慣瞭並肩作戰時有個同伴……
可真的都習慣瞭之後,那人卻又毫不留情地走瞭,說不要他就不要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