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面的燈是開著的,祈惹手腳並用爬上來傅慵平時睡的床,有一股幹凈泠冽的皂香味道,就跟少年本人一樣,不同於媽媽身上清香芬芳。
小姑娘圓潤潤的大眼睛轉瞭一會,緩緩閉上。
傅慵在外很是無言,“……”
不關門也不關燈?
他進來把燈關瞭,剛拉燈,床上躺下去的小拖油瓶炸毛似地爬起來,“哥、哥哥….”
“惹惹怕黑。”小姑娘再次以可憐兮兮的語氣說瞭一遍。
傅慵實在不想跟她解釋傢裡關瞭大門不會有蛇蟲鼠蟻爬進來的狗屁話。
“睡覺。”他砰關瞭門,丟下兩個字,利落幹凈上瞭沙發。
祈惹置身在一片黑暗中,“……”
緩緩躺下去後,想要嘗試閉上眼安靜入睡。
傅慵房間的窗子是開著的,她剛剛進來爬上床的時候註意到瞭,外面黑乎乎,還有聲音。
祈惹鉆進被子裡,悶瞭一會實在憋不住瞭,又把腦袋給伸出來。
總幻想窗子會突然出現恐怖的東西將她給抓走,這裡對她來說太過於陌生,她沒有辦法安然躺著。
況且鄉鎮不像是市區,市區夜裡的吵鬧在於五顏六色霓虹燈彩的光亮,以及車鳴音樂的吵鬧,再有便是鼎沸的人聲。
鄉下不一樣,人聲少,小動物的鳴叫更多,嘶嘶鳴鳴,說不上來是什麼小動物,總之不安靜。
祈惹睜開眼睛,小心翼翼爬起來去關窗戶。
傅慵傢的窗戶是老式的開扇,祈惹不敢開燈,四處摸索,在窗戶不遠處找到瞭一個小凳子踩上去,伸手去夠朝外敞開的窗戶。
她的力氣小,好不容易用瞭很大的力氣拉回來,砰——總算是合上瞭。
黑暗當中傳來的響聲小瞭許多,小姑娘松瞭一口氣,完全忽略瞭砰地一聲讓外面的少年聽到瞭。
他睜開眼睛皺眉看向合著的門,小拖油瓶在裡面幹什麼?
等一會,沒有又聽到瞭一聲響。
傅慵掀被而起,開門開燈,“你在搞什麼?”
知不知道現在幾點瞭,再多折騰一下,天就要亮瞭。
祈惹剛剛放好凳子,明明已經很小聲瞭,板凳落地依然發出聲音,凳子是實心木做的,比較重。
她提得太費勁,放下去的時候明明很小心,黑暗中不知道已經落到地板上,弄巧成拙發出不小的聲音。
“哥哥……”
小姑娘乖乖站著,觸對上少年不好看的臉色,她連忙解釋是關窗戶放板凳。
“對不起哥哥。”
傅慵十分煩躁,頭頂順上去的一縷頭發在無聲中落瞭下來。
“開著燈睡吧。”門他也沒有關瞭。
臨走之時見到那小拖油瓶臉上樂開瞭花似的,“謝謝哥哥。”
傅慵沒理她,一口一個哥哥,叫得自來熟極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真是她親哥。
有瞭光亮,關上窗依然能聽見的嘰嘰喳喳聲就沒有那麼可怕瞭,而且,哥哥還在外面。
第二天六點三十分,傅慵準時睜開眼,祈惹還沒有醒。
他翻身起來,下意識放輕瞭動作。
進瞭房間把燈關掉,床上的小姑娘睡得正熟,小臉一半埋在被子裡,長睫耷拉著。
傅慵把窗簾拉上,出去時順帶把門關瞭。
她睡著也好,免得醒過來事情一堆,麻煩。
洗漱之後,傅慵沒有騎車,機車聲音大,鑰匙一扭,裡面的人肯定會醒,他走過去村委會找人。
村長老婆蹲在門口洗臉,見到他來,笑著跟他打招呼,“傅慵?起這麼早過來有什麼事情嗎?”
他站在村委會門口沒回村長老婆的問話,“大嬸,村長起來沒有?”
“在後面洗頭發。”說著,吐瞭一口涑口水,扯著嗓子往後面喊人,“小勇他爸!傅慵找你!”
那邊倒是傳來瞭聲音,“啊?”
傅慵沒耐心,直接往裡面走,他來村委會就一件事情,讓人把小拖油瓶給送走,昨天她說瞭,是村長老婆把她送來他傢。
村長邊用香皂搓頭邊聽他說話,旁邊還放著一小瓶一洗黑,村長並沒有當時應承下來,“阿慵啊,你先回屋坐著等我一下,我一會跟你說。”
他進去等瞭會,村長動作快,沒有染頭,沖幹凈肥皂泡沫,擦著毛巾一下就來瞭。
“你爸在那邊的情況你也知道,事情呢就是那麼個事情,人出車禍都沒瞭,祈惹實在沒有地方去,傢裡那頭的親戚都顧不上她,把學籍轉到我們這邊來瞭,小姑娘一個人實在是可……”
祈惹傢原來的房子是貸款買的,人死瞭還欠著銀行錢,而且車禍因為是疲勞駕駛造成,祈惹傢的責任占主要,還得給對方賠錢,房子被轉手出去,回來的錢都拿去賠掉瞭。
傅慵聽得不耐煩,直接打斷,“她可憐就送到我傢?想讓我養她?”
“哎呀,你說得哪裡話?”村長說。
“怎麼會讓你養,村裡是有補貼的,每個月給補貼三百塊錢!她一個女娃娃吃不瞭多少飯,平時你就多看顧一下嘛,先在你傢住著,你看成不成?”
聽完,傅慵忍不住冷笑,“給多少錢我不管,她要在桐丘我也不管,不能放到我傢。”
“我和傅坤已經沒有關系瞭,他在外面惹的女人孩子,死瞭還要我幫忙接手照顧?”
這麼多年,傅坤有想過,在鄉下有這麼一個兒子?
好的時候想不到他,爛事順手就丟來瞭。
村長嘖一聲,語重心長。
“阿慵啊,你看,你爸做事是混帳瞭一些,當初對你不管不顧,讓你一個人小小年紀就打工賺錢,是他做得不對,就因為他做得不對,老天都看不下去瞭,這不……說到底你爸造的孽,不關那孩子什麼事嘛。”
少年的臉色始終冷凝,覆著寒霜。
“但是……你想想,你不看在你爸的面子上,你也看在叔的面子上,就讓祈惹留下吧。”
“她一個幾歲的小姑娘,孤苦伶仃,就算把她送走,她那些親戚是一個不要啊,昨天送過來,什麼都沒管,擦擦屁股就走瞭,哎喲那叫一個幹凈利落。”
村長老婆在旁邊附和,“是啊,一路上連飯都沒有給祈惹吃,孩子餓成什麼樣瞭,昨天還是我給她塞的兩個雞蛋,那孩子孝順,你現在對她好,將來她肯定會記得你的恩情,她那個大伯對她不好,她拿到兩個雞蛋,還是先想著給她大伯吃呢,真是個孝順孩子。”
聞言,傅慵不自覺想到小姑娘給他送的三十六色蠟筆盒。
村長也知道他傢的情況,“你是個好孩子,不跟你爹一樣,叔看著你長大,知道你的為人,你做不出來他那種不管兒子的行為,哎呀,傢傢有本難念的經,是不是?”
“這樣,每個月四百塊錢,叔和你嬸另外再掏一百塊,你就給她在你那住著,要不是我們傢房子小,騰不出多餘地方,這裡又是村裡辦事的地方,人來人往不方便,叔會把她留下的,你以後有什麼困難隻管來村委會找叔和嬸,一定會給你們解決!”
“現在祈惹那孩子的學籍轉過來瞭,沒辦法,隻能在這邊上學,你就算把她送走,她也還是要回來的。”
村長暗暗把話撂在這裡。
說是說不通瞭,傅慵一句話沒說,離開瞭村委會,村長老婆留他吃早飯,他沒搭理。
“哎,勇他爸,你說傅慵會不會把祈惹送走?”
村長心裡也沒有底,還是怕出事情,傅慵人是不錯,但是他恨他爹,保不齊會鬧,為保萬無一失,“你打電話給劉高,要是傅慵送祈惹去坐班車去縣裡,你讓他打電話告訴我。”
“對瞭,你晚點把四百塊錢送過去。”
村長老婆連忙出去找手機打電話,見到院子裡在瘋玩的孩子,一下子想到要不是他沒把住嘴給傅慵告狀,傅慵今天說不定不會上門。
“小勇!”孩子喊到面前,村長老婆拎著耳朵罵罵咧咧,“你這個臭孩子,就是管不住嘴!”
“媽!”小孩跳著腳躲避,“我錯瞭我錯瞭…”
“……”
傅慵暫時不想回去,他繞去上村鎮吃早點,邊吃邊刷手機,時不時刷看他二姑媽發過來的短信。
還有很久很久以前,他給他爹發的短信,石沉大海,沒有收到回復的短信。
少年修長的指腹來回滑動,碗裡的卷粉沒動幾口。
傅坤走瞭以後,他過得一點都不好,在村裡吃百傢飯,鄉裡鄉親開始還算熱情,後面沒人管他瞭,傅慵去給摩托車行給人遞扳手,做臟活,半夜裡去撿水瓶紙箱拖去廢品站賣,才混得一點飯吃。
後面是怎麼熬過來的?到現在他十八歲,記憶有點模糊瞭,總之很苦。
傢裡是老泥房子漏風又漏雨,傅慵要上課,義務教育雖然是免費,要買一些課外書,或者有什麼活動,他一分錢掏不出來,寫字用的筆,要麼撿別人剩的,要麼幫同學寫作業換的。
傢裡隻有一條老黃狗陪著他,是之前奶奶撿回來養的,奶奶走瞭以後,陪瞭傅慵一段時間,也走瞭,傅慵飯都吃不飽,但凡有飯,依然會記得勻一半分給它。
老黃狗悄無聲息走的,跟他爹一樣,又跟他爹不一樣。
他把手機按滅,塞進兜裡,幾大口解決瞭卷粉。
掃付款碼的時候喊老板。
“再要一份卷粉,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