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RoyalBlue

作者:醇白 字數:5357

RoyalBlue:2.

想當初的易慎,囊空如洗,清貧孑然,隻有那麼幾套簡單便宜的衣服來回地換,即使手頭寬裕瞭也覺得在穿衣上花錢沒必要,叫她看著心疼。

如今,他周身衣冠齊楚,身上的西裝都是經由私定大師手工打造,連腕表和領帶都精致講究,有價無市。

她卻連替他高興的資格都沒瞭。

然而,再名貴的穿戴,都終究俯首,甘為這個氣場過於強悍凜冽的男人作陪襯。

沈爰本以為自己沒有勇氣去看,可身體本能卻揮開一切顧慮,禁不住將視線抬起,望去——

睹見易慎那雙鋒芒而沉穩的丹鳳眼時,沈爰收緊呼吸。

這樣的眼神,她太熟悉瞭。

即使在什麼都沒有的年歲,易慎都是目空所有,自傲到不可一世的。

別人想嘲弄他之前,都要先掂量自己夠不夠膽量,接易慎回頭這一記駭人眼刀。

現在一看,他確實用實際行動證明,他易慎就是有資本狂。

就是註定要站在頂峰的人。

不停有人走在身旁笑臉相迎,易慎的步速不曾為任何人減慢,下頜微抬著,眼神都不給。

他懶散一招手,服務生遞來香檳。

五年間,沈爰不是完全不瞭解易慎的動向,甚至在英國時差點相遇。

原本答應教授和同學要一起去參加那個珠寶設計的慈善晚宴,作參觀學習,但在知道他也會出席後,她卻選擇瞭躲避。

即使能相遇,也選擇不相見。

不見,不念,還好。

他的模樣燙在沈爰眼底,過去那幾年與他交頸纏綿,尤雲殢雨的畫面,那曾經脫口而出的非你不可,如今成瞭不敢觸及,無盡怯懼的根源。

扯斷關系時,傷人的那方,其實往往才最是膽小。

她站在遠處,向他西裝的袖口看去……戴著對精致的玉石袖扣,價值不菲。

不是當年送他的那對瞭。

【這是我為你設計的,以後隻要出席重要的場合,就戴上。】

【無論你穿的西裝多麼普通,隻要有它們,絕大部分人都不會再輕視你。】

【會覺得我很有錢?】

【會覺得你呀……來、頭、不,小。】

心間的酸澀,擰成結似的,像舞臺上的蔓延的幹冰霧氣,被壓在下面,消散不掉。

沈爰緩緩低下頭,沉默瞭很久。

盯著自助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腦子裡想的卻是別的。

她微笑。

幾年不見,他變得更帥瞭呢。

個頭高,肩寬腿長,剪裁精良的西裝把他卓越的身材比例捧起來瞭。

瘦臉挺鼻,眼睛也還是那麼好看。

易慎,煉鋒遊戲創始人之一,如今最大的股東,實際掌權人。

大一開始創業,把煉鋒從一個小工作室,拉扯成現在快要上市,遊戲行業提起煉鋒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的程度,僅不到十年。

易慎的名字是很多人眼裡天才的代名詞,是他讓煉鋒這個名不經傳的小公司,屢屢因為創意超群,質量良心的遊戲出圈,玩傢們都恨不得上趕著送錢。

然後,他又率領團隊用幾乎跟地痞流氓似的剛硬手段迅速搶占市場,擴大項目版圖。

一來二往的,他的風評很“差”,卻又真的太強。

一路上,想要攔截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的人數不勝數,煉鋒也多次陷入危機,但很驚人的是,看上去孤僻無情的易慎擁有著怪異的領袖魅力,他的團隊堅不可摧,無論是福是禍,沒人願意離開他,獵頭怎麼開條件挖都沒用。

他個人也在做一些其他領域的投資,依舊是穩賺不賠。

這個人對市場的敏銳度和敢於承擔風險的膽魄,都太恐怖瞭。

再加上那張過於奪目的臉,連上個財經周刊,都能讓如今蕭條的紙媒驟然出現供不應求的現象,小姑娘們熱情得都快沖進印刷廠瞭。

她遠在西方,眼見著他步步鏗鏘,站上金字塔尖端。

五年後,他還是那個來歷不明的易慎,她也依舊是名門沈傢的沈爰。

但,他已經是憑自己人中龍鳳的易慎,她卻是追理想追得狼狽零落的沈爰。

真是唏噓。

他們那段濃烈又短暫的關系,竟然稀薄到除瞭他們彼此以外,再無人知曉。

在場誰又能料想到,這樣一個人,當年愣是被沈爰追著纏著,收為瞭囊中物,隻對她一人俯首帖耳。

把豎起的耳朵收回來,沈爰聽夠瞭八卦,雙手交疊覆在腿上,坐正。

空調很足,有些涼。

“易總,您這邊落座。”

一行人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她聞聲,肩線更硬。

易慎和隨行特助坐在她後面那排。

恰好,顧迎秋坐在他身邊。

沈爰小幅度搓瞭搓冰涼的大腿,維持表面儀態。

她的坐姿很漂亮,背骨連帶著後頸一條線都是挺的,像高貴的天鵝。

不知是因為坐得太正瞭,後排的交談聲聽得特別清楚。

本以為是巧合,但當顧迎秋開口搭話時,沈爰才知道這人的處心積慮。

“易總,我是Renaissance的主設計師顧迎秋。”

“聽說您公司旗下的乙女遊戲,正在考慮與珠寶品牌聯名,所以我鬥膽,想求一個跟您淺談的機會。”

這事沈爰第一次聽說。

易慎做的那款乙女遊戲《璨夜之書》火遍全國甚至海外,要是能拿下這個項目,別說品牌知名度暴增瞭,連訂單都會接踵而來。

她偷偷仔細聽。

這算盤打得真好,也得虧這人有渠道得知這麼內部的消息。

隨後,沈爰聽見後排傳來翻紙頁的聲音,判斷應是顧迎秋把作品集遞給他瞭。

不知怎的,她在意的不是顧迎秋會不會攀上高枝,而是……

好久都沒聽過他說話瞭。

易慎聲線有獨特的低沉,如松木清冽而篤實,染上情緒時會有些沙啞,特別性感。

以前最喜歡他的嗓音,還會故意纏著引他多說話,被拆穿後被這人變著法“罰”,直到她求饒道歉。

心跳在期待中逐漸增快,密集到極點時,如綻開的煙花——等到瞭身後人的開口。

“挺有想法。”吊兒郎當的,敷衍意思很明顯瞭。

不過能接下作品,還看瞭,還給評價,在易慎這人這兒,已經是特殊瞭。

隔瞭多少年再聽他的聲音,隻可惜,卻在誇顧迎秋。

沈爰禁不住扣緊手指。

易慎向來不太在乎形象,如此正式的場合,像坐自傢沙發般隨意。

要不是助理提醒他現在代表的是煉鋒的企業形象,不然這人真沒準翹上二郎腿。

他身正神散,單手捏著文件夾,黑眸稍懨,緩緩念出:“暗室逢燈,陽和啟蟄。”

“沉疴流情。”

“煎水作冰。”

易慎的正前方,有人肩膀驟然瑟縮。

手指松開,沈爰原本暗淡下去的神色,聽到那幾個作品的名字,倏爾懵愣瞭。

那是她的東西。

他的手指從設計圖上摩挲過,“名兒起的,挺有文化。”

特助無奈,低聲:“易總。”

你一個大老板能不能說點人話啊!

顧迎秋這幾年被捧成黑馬設計師,也是有傲氣在的,易慎帶答不理的態度太讓她掛不住面子瞭。

“哈哈,您真是幽默……”

更讓她意外的是,沒想到他會看中那幾個圖。

顧迎秋有些遲疑,整理心態:“對,這幾個都是我最珍藏的作品,裡面融入瞭一些我個人的情感經歷。”

在易慎面前撒謊,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他本就是敏銳洞悉的人,又渾得不稀罕給他人留體面,如今輝煌,更是傲慢。

易慎毫無征兆地掀瞭眼皮,似是往前看瞭一眼,痕跡很淡,半帶好笑:“哦,我沒問。”

就他這種三句裡隻有半句是人話的交流模式,換做別人,早就掀桌走人瞭。

可就因為他是易慎,誰來都得順服。

“看得出來是潛心之作。”

說完,他故意頓瞭下,自喉口溢出半聲笑,慢慢吐字尤為蠱人:“我欣賞。”

顧迎秋忍不住面露艷色。

“多謝易總誇贊,我也一直……”

“顧小姐!”特助突然打斷。

特助看懂瞭易慎的臉色,在這個時候出面:“您留我名片吧,之後會聯絡您。”

言下之意:你就別再腆著臉搭話瞭!沒看我哥不耐煩瞭!

……

沒有鏡子,如果有的話,恐怕沈爰會被自己不受控顫抖的嘴唇驚到。

幸好服務員遞來瞭薄毯蓋腿,打斷瞭她苦澀的情緒。

沈爰沒顧得上思考怎麼有這麼有眼力的服務生,扯開就蓋上瞭。

無論遇到什麼,她都能保持從容不迫。

唯獨遇到這個人,沈爰用二十多年鑄造的穩定心性,輕而易舉就潰敗。

這時,坐在身邊的人認出瞭她:“哎,你是不是沈傢的那個……沈逾沈總是你?”

沈爰頷首:“是我大哥。”

“因為最近好多人在聊,見著你就忍不住想問。”她湊近,聲音卻沒見小:“你是不是要和盛德那個公子哥結婚瞭?”

“聽說兩傢人在撮合你們呀。”

“啪嗒——”聲音從後傳來。

沈爰的註意力都在方才易慎和顧迎秋的對話,思緒發散,腦子嗡嗡混亂,根本沒思考就習慣性地笑著敷衍,“啊,嗯…”

隨之也不管對方什麼回話,雙眼一垂,陷入無盡窒悶。

後排。

特助感受到一股莫名低氣壓驟然襲來,躊躇打量,許久,才探身提醒:“易總。”

“您打火機掉瞭。”

他看著那在易慎指腹之間被碾碎的煙草,後背有些發涼:“還有,室內禁止吸煙。”

易慎滯空良久的冷刺目光,這才緩緩收回,把已經扭曲粉碎的煙,扔到遞來的紙巾裡。

他乜斜身邊人一眼,挑眉:“等我撿呢?”

……

令沈爰松瞭口氣的是,易慎中途出去瞭,直到拍賣會結束都沒回來。

之後是自由交易的階段,她帶著幾款成品和手裡可出的原石,和宴會上的客戶們交流,推銷。

正和客戶交談甚歡,兜裡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吵鬧起來,沈爰道瞭聲歉,低頭看自己二哥轟炸過來的消息。

看清內容,她有瞬間的亂,還沒等收拾東西躲人,那人已經到瞭現場。

“沈爰——”還不管不顧地直呼她大名。

這盛德的公子哥,竟追到現場來見她瞭。

本就被人盯著呢,這次又要給人徒增談資瞭。

鄭文柏今天的領帶還和易慎的那款撞瞭,一樣的東西,有人卻無法駕馭。

看見他的領帶,沈爰頓時想到還在現場某處的易慎。

心頭一聳,也不知怎的就想逃。

她迅速收拾起自己的珠寶盒,轉身往一側走廊溜。

見心儀的女孩對自己視若無睹,鄭文柏直接追上去,拉住沈爰的胳膊:“爰爰。”

沈爰嚇瞭一下,瞪他,回頭斥他的失禮:“松手,你這樣像什麼樣子。”

鄭文柏趕緊松手,撓頭尷尬:“我,不好意思,我就是怕你跑瞭。”

其實鄭文柏無論是人還是傢世,拉出來都甩瞭很多男人幾條街瞭,人長得清俊,私生活算幹凈,性格開朗,傢底也殷實,配沈傢也隻是稍差一級。

重點是,鄭文柏大學就追過沈爰,對她是癡心多年。

但是不管怎麼樣,鄭文柏都入不瞭她的眼。

沈爰心知肚明。

僅僅是怪她在少女悸動的年歲,遇到瞭太驚艷的人。

她緊緊摳著珠寶盒,有些為難:“我不是答應瞭,過兩天會見你嗎?你怎麼跑到這裡來瞭。”

“我聽說你在這兒啊,路過,能今天見,幹嘛要等過幾天。”鄭文柏對她百般耐心,嬉皮笑臉的,“你說對不。”

“你都沒有經過我同意。”

“這不是剛好的事嗎?你生氣瞭?你是不是覺得唐突瞭,我下次註意。”

不少參會的人悄悄看過來。

易慎還在這裡,他的目光或許也會從某個方向打過來……看見她和別人拉扯。

想到這兒,她的心壓得更深。

在公共場合,沈爰想留給彼此一些臉面,但好像很難說清,“你還不懂我意思嗎?”

鄭文柏看見她眼裡有水光,一下子慌瞭,囁喏好幾句說不出話。

悄然換瞭口氣,沈爰搖頭,很明確地告訴他:“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還是等我再聯絡你。”

她轉身的動作太倉促,一個磕碰,不小心碰倒瞭桌邊的酒杯。

“嘩——”

酒杯倒下的清脆聲響起。

澄黃色的液體染到袖子上,蔓延成狼狽,摧毀瞭某種岌岌可危的體面。

“沒事吧?”身後男人關心道。

而沈爰定在原地,沒有回應,也沒有處理袖子上的臟污。

她的目光呆滯而筆直——盯著小圓桌的邊角,不知何時被放上的手帕。

黑白紋的BURBERRY絲巾,看上去並不新,有反復清洗的痕跡。

六年前初遇,她給易慎綁傷口的那塊手帕……好像跟它一模一樣。

轟然——

有什麼東西在沈爰身體裡坍塌瞭。

再也顧不得什麼體面和禮貌,沈爰抱上珠寶盒,抓起那塊手帕,抬腿就跑。

鄭文柏的呼喚被澎湃的情緒吞噬,哪還聽得見。

其實沈爰根本就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找易慎,也就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從自己身後過的,又聽到瞭多少,又誤會瞭多少。

他把這塊手帕放在桌角,是還給她的意思嗎?

還給她瞭……又暗指著什麼呢?

她的喉嚨很抖。

當初一次狠心,換來五年後的今天,他不再給她任何眼神,視她如陌生。

但是,當那枚手帕出現的時候,這顆沉沒海底的心,毫無前兆地沖出水面。

沈爰迷路在交叉縱橫的走廊裡,拐角後,終於看見瞭那抹熟悉的背影。

還沒等作出決策,倉促間沈爰與轉角出來的服務生擦肩而撞。

多少年攢下來的毛躁和不體面,都在今日用光瞭。

沈爰後退一步,服務生道歉快速離開。

急著尋他,她沒穩住,珠寶盒掉地摔開,好幾枚如隕石落星琳瑯墜下。

沈爰眼見易慎越走越遠,急著開口,卻發現……

他的名字。

自己竟然,叫不出口。

手帕還攥在手裡,燙手山芋似的刺著神經,沈爰低下瞭頭,蔥白手指在厚實的地毯上胡亂摸索,尋回那幾個掉落的小粒寶石。

幾秒後,她眼前的視線恍然模糊,扭曲。

他從不做多餘的事,手帕還瞭回來,她其實也懂瞭。

就像在某個節點錯瞭軌道,短暫相交又分開,再次平行的線,明明相隔不遠,也知道彼此的存在,卻再也沒有交匯的可能瞭。

咫尺平行,卻永別。

……

幾十秒後,有人帶著強悍的氣場走近。

他的龐大身影逐漸籠罩瞭沈爰嬌小的身子。

有人在適當距離蹲下,戴著名貴腕表的手撿起一枚歐泊,遞過來。

“謝謝啊…”沈爰剛說完,意識到什麼,不敢置信地抬頭。

剛剛還覺得就此平行永別的那條線如今…近在身前。

易慎盯著她潤紅的眼圈,緊捏寶石的指節泛白。

他的眼神漠情深沉,吐字很淡:“快結婚瞭?”

苦澀如紙落雲煙,燈光下射,璨石反折著氛圍中的瑰麗破碎。

二人對視,磁場對撞迸發出星火,不盡言說。

情緒上湧激烈,沈爰的唇瓣和鼻尖都紅瞭,看著他說不出話,隻是搖頭。

易慎垂眼,指腹捻著歐泊的璀璨碎光,像調侃:“我怎麼記得有人以前說。”

“不是什麼人,都配叫她乳名。”

他掀眸的瞬間是最有氣場的,威駭,攻擊性強烈,如一支破空的箭。

紮進沈爰那一汪柔軟的杏雨眼裡。

“還跟著我幹什麼?”

“怎麼,”半晌,他輕叱,有幾分嘲弄的意味,“你追我有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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