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yalBlue:3.
齒輪回轉,六年前的夏天,烈日灼灼。
今年的夏怪得很,削去瞭往年的悶,用最純粹的刺陽炙曬著大地,落日便熄火,留給生靈在傍晚片刻喘息的時間,拂曉時再翻身襲來。
無論多少場雨,都打不散這輪烈陽。
天氣預報難得準瞭一回,晌午開始,濱陽市上空密佈烏雲,瓢潑大雨隨電閃雷動而泄。
吞噬聲噪和氧氣,雨來得又急又快,卻沒有告訴這座繁華都市,何時停歇。
……
在北方濱陽上流圈,沒人不知道沈傢。
沈這個姓氏,天生就代表瞭某些東西,不是錢財能單純衡量的。
例如教養、眼界、血脈。
沈傢往上數幾代,都是經營生意以貢獻祖國的良商,與隻為掠奪利潤的暴發戶不同的是,沈傢是絕對將風度和規矩放置首位的書香門第。
沈氏歷代母族都是琴棋書畫各行業的翹楚,這代小輩的太祖母,還是歐洲貴族。
所以沈傢人,不是上流,是名門。
即使近十年,外界一直在議論沈傢產業逐步下滑,等著看他們有天中落的好戲,但隻要沈傢人走出門外,那高貴獨特的氣質,卓越的能力,依舊能讓很多人自覺地把嘴閉上,自愧不如。
……
“沈爰,你看你,大一軍訓完怎麼都不曬黑的,還這麼嫩~”金裝玉裹的小姐們捧著坐在中間的女孩的胳膊,像摸絲綢似的欣賞,嬌聲埋怨。
“人傢天生就是白人兒,就是曬不黑嘛,哪像你,離瞭醫美你就活不瞭。”
“你還說我,誰把美白針都快當飯吃瞭?”
“真羨慕你呀,沈爰,你大學同學是不是都嫉妒死瞭?”
沈爰坐在她們中間,被摻雜在一塊撲鼻的香水味弄得頭腦昏昏。
雙臂都被人抱著,好像被綁在烤架上的小白鵝,她臉上掛著雷打不動的禮貌笑容,眼神卻不尷不尬的,有些局促。
“我也有曬黑啦……”回應的聲音很小,很快就被旁邊男生抱著嚎唱的KTV音響吞沒。
一個女生過來摟住她,卡地亞的鉆石耳環在頂燈的照耀下晃著刺眼的光芒,試圖在略有昏暗的轟趴包間裡,成奪目主角。
“就別謙虛瞭,姐妹們誰不羨慕你呢。”
“傢世那麼有頭有臉的,人這麼美還有才華,這大鼎獎讓你說得就得瞭,”她跟其他女生對視一眼,笑得更有深意瞭,“你們不知道,頒獎開始之前,那些個評委一個個過來跟爰爰打招呼呢。”
眾人倒吸一口氣,感慨。
聽出這話的不善,沈爰掛在臉上的笑容變瞭。
高考後,她參加瞭大鼎獎的設計賽,這個獎項是包括高中,本科,碩博階段每個藝術在讀生都寤寐求之的。
哪怕隻是排名靠後的獎,有瞭它,都將是自己履歷上畫龍點睛的一筆。
沒人想到,這次大鼎獎的青年組的頭獎,竟然讓這麼一個還沒上大學的小姑娘奪去瞭。
此事過於轟動,這些貴族高中和畫室的同學,非要鬧著給她開party,沈爰拒絕不下就答應瞭,其實和這些人並沒有很熟。
沒想到是鴻門宴。
沈爰偏眼,看向摟著自己高談闊論,一副為自己高興的女生。
她是畫室的同學,也是這次大鼎獎的參賽者,傢裡也算顯貴。
沈爰多少能猜到這人為什麼要陰陽怪氣。
一開始兩人都寒暄謙虛說重在參與,結果到最後,這個人發現重在參與的隻有自己,她卻捧著獎站在臺上。
沈爰心裡嘆瞭口氣,傢世比不過就算瞭,沒想到在畫畫上也是相形見絀,同在濱陽最名貴的畫室學瞭三年,對方不僅成績從未超越過她,而且連濱大的藝術系都沒考上,參加大鼎賽還成瞭陪跑選手。
她點頭。
心胸狹隘的人,確實會過意不去。
沈爰輕輕把對方掛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開,有點小情緒瞭,“我們也不算熟,論禮節,你還是叫我全名吧。”
“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叫我爰爰的。”用最軟的語氣,甩最硬的話。
卡地亞女的臉色不太好看,被揮開的手還騰在半空。
幾個女生面面相覷,原本有些嘲意的笑容都僵在臉上瞭。
這時候,在一旁喝酒唱歌桌遊到嗨的男生們湊過來拉人,“別坐著瞭!過來喝酒啊!”
“就是,把這兒當美甲店瞭你們!”
圈子裡的男女生玩得都很開,一玩上,隨便誰跟誰都能勾肩搭背,舉止過密。
今天這場子裡,有個高中時候追沈爰沒追上的公子哥。
他也過來,目的明確沖著沈爰來瞭,人剛走近,沈爰就聞到一股不舒服的酒氣,惹得蹙瞭眉。
那男生想借著氣氛熱鬧和酒勁,上去拉她的手腕,結果被沈爰預判,率先一步往後挪瞭挪身子。
在對方要得寸進尺湊過來的時候,沈爰起身,拽住卡地亞女生,白色裙擺在空中劃出圓弧,“我的手機呢,我要回去瞭。”
卡地亞女上下瞥瞭眼她有些不安的小臉,心裡冷笑,喊:“說什麼我聽不清!”
“手機。”一開始不知道這是鴻門宴,他們說一般轟趴都收手機,誰也不許當低頭族,沈爰就乖乖給瞭。
她隻得提高聲調,柔軟的嗓音哪會扯嗓門喊,有些抖:“把手機還給我,我要回傢。”
“不知道啊!”卡地亞女搖頭:“不是我拿走的!你問別人去!”
說完摟著個公子哥唱歌去瞭。
在面前男生開口下句搭訕之前,沈爰撈起自己的包包,很抵觸地凝他一眼,側開身離開包間。
哪怕已經有些慌瞭,但她始終保持儀態。
逃跑也要挺直腰桿逃!
出瞭包間,耳根子頓時就清凈瞭,沈爰踱步在安靜的會所走廊,粉色絲絨黑頭的香奈兒瑪麗珍鞋踩在地板上,像清脆的撞鈴。
她打算找個工作人員借個手機,打電話給司機。
手機對她的作用也不過是通訊,就算扔在這兒,他們也不敢輕易把沈傢人的手機變賣。
遲早乖乖地送上門來歸還。
又繞著走廊轉瞭一會兒,過瞭一陣子,輕脆的腳步聲停止。
走瞭這麼久,不見一個工作人員,也沒見別的顧客。
沈爰棕色的圓杏眼稍稍瞇起,扶著一側的手有些滯。
這傢會所應該是卡地亞女生傢裡開的……他們進來以後,估計所有人就已經被遣散瞭。
所以,這是場已經完全封死的鴻門宴嗎?
沈爰想通瞭一切,站在原地沉默瞭好一會兒。
薄薄的劉海顫著稍,她眼角有些紅,氣得白嫩臉頰都鼓起來瞭。
他們怎麼敢的。
料想她像隻熱鍋上的小鵪鶉一樣到處亂跑卻出不去的樣子,很滑稽吧。
笑話!
抬頭,她眼前這一間標著“員工室”的字樣。
這個屋子竟然沒鎖。
會有人嗎?
沈爰手上用力,輕輕推開這扇門,有些重,她人溜進去以後就又重重合上瞭。
門一關上,空間裡的氣流形成閉環,閉塞擁擠的感覺冒瞭出來。
這個員工間其實不小,還有裡外間的設計,但無奈堆放的雜物和貨品太多,她站在裡面,總有股喘不上氣的感覺。
她開瞭燈,空間裡隻亮起瞭暗淡的光——燈泡快壞瞭。
剛抬腿往裡邁步,想要開口問“請問有人在嗎”的時候,門外傳來碎碎沉重的腳步聲,沈爰頓時噤聲。
“去哪瞭她!進瞭我的局還敢這麼狂,氣死我瞭。”
“放心吧,門全都鎖瞭,她能跑哪去?”
“等會兒,這門裡面有光。”
“鑰匙呢,鑰匙在誰哪兒?”
沈爰後背一僵,不知道他們要幹嘛。
緊接著,門板的鎖芯突然傳來被扭動的動靜,幾秒後,門卻沒有被打開。
她意識到什麼倏地轉身,用手拍拍門板。
“我奉勸你們別亂來!”
沈爰眼神劃過暗芒,“你們一定會後悔。”
門外的人沒有任何猶豫,把門反鎖兩圈,緊接著,聽見瞭卡地亞女和其他男生意味深長的調侃。
“陳泰和不是一直喜歡她嗎?去把他叫來。”
其他男生笑瞭:“小心別玩過瞭,這大小姐不識趣。”
洶湧的脅迫感襲來,未知的危險佈滿心頭。
沈爰後退兩步,瑪麗珍細膩的鞋底和地面留有的粗糙沙塵摩擦出聲,轉身,往員工室的裡間奔去。
裡外間僅靠一張簾子隔開,裡面昏暗暗的,全是雜物。
唰——
她撩開簾子。
沈爰身後帶著外間的光,不算明朗的燈光順著女孩纖細的身影,爬滲進晦澀積塵的角落。
她維持動作,頓在原地,目光定在不遠處。
人,有人。
儲物間的最深處,有一片巨大籠罩的黑色身影團在那兒。
男人個頭高大,仰著喉結癱坐,伸展的腿占據視覺空檔,搭在一旁的手在光線裡顯露出漂亮的骨節走向。
也是就著這微弱的光,沈爰看到瞭他嘴角的磕破,手腕上已然顯形的淤痕,流瞭血。
身上會所服務生的制服已經松散,被人扯得開瞭線,沾著片片塵埃臟跡,像是剛跟很多人毆鬥過。
他的身上有股說不清的頹靡與陰鷙,霸占一處僻陋,如躲藏起來舔舐傷口的野獸。
直到裡間的簾子被人掀開,光刺進來,他皺壓眉峰,睜開眼眸卻又被光晃到。
單眼皮薄情,他的眼睛很黑,眼角像勾子鋒利,瞇起這一不經意的動作,泄漏出松散的性感。
那眼神仿佛是說:識相就滾遠點兒。
對上視線的瞬間,沈爰尾椎一溜麻。
他審視冷漠,突尖的喉結滾壓。
易慎半張臉還匿在黑暗裡,像匍匐在幽林深處的狼,無言卻驅逐。
多對視一眼都會讓她微顫。
不能再靠近瞭。
這人不好惹。
對方想搭話的欲望被他嚇瞭回去,易慎滿意地重新閉眼,隨她愛幹嘛幹嘛。
沈爰硬著頭皮走進這片昏暗,自己找法子。
那些存心整自己的人馬上就會折回來,員工間會不會有出去的通道呢?
剛想到這裡,沈爰摸著黑探索的步子邁大瞭。
男人的腿長,肆意地伸著,她一腳沒邁過去,直接被絆倒——
沈爰還沒失聲叫出來,人已經栽進溫熱中。
隨著易慎一聲忍痛的悶哼聲,陌生的兩人被迫產生親密。
即便磕到的是他的肉/身,沈爰還是摔疼瞭,男性厚重的氣息撲面而來,嚇得她第一時間沒敢動。
呼吸交纏的距離,他們再次對視。
易慎擰皺著眉,忍得冷汗都下來瞭,嗓音啞著:“你是別人雇來踩死我的嗎?”
沈爰還死死捏著他胳膊作為支撐點,反應過來彈開手,白皙的指腹上多瞭幾抹暗紅血色。
“……這。”
她看著手上的血,聲音都抖瞭。
他直勾勾盯著被血嚇得僵在原地的她,目光晦澀,又有股莫名的濃稠。
雖然是她先對不住的,不過……
沈爰被燙得躲開眼,還是沒忍住訓斥:“你先,別這樣看我。”
“沒人告訴過你,這樣盯著女生看很不紳士嗎?”
“其次,你把我絆倒瞭,應該對我道歉。”
易慎氣笑瞭。
他拖長音,壞勁懶散:“那你往我身上摔算什麼?”
沈爰:!!
臊著臉,趕緊後退幾步遠離。
易慎的血逐漸融幹在她的指腹紋路。
沈爰光是看著他都覺得疼,探身,小心翼翼碰下對方腫到發紫的手腕。
手指蔥白弱骨,和他結實小臂的健康膚色產生對比。
她摸得很輕,隻是點一下像雲朵略過,目光像小鹿般無害,“很疼吧?用我幫忙嗎?”
易慎不是沒聽見剛才那些動靜,也多少能猜到怎麼回事。
他饒有興味。
她是怎麼在這種處境下還想著先關心別人的?
“用不著。”易慎閉眼,把手收回去。
沈爰說話有鮮明的個人特色,聲線軟,說話慢,有自己的步調。
“閉目養神的話,是治不瞭外傷的。”
不管說什麼都像是好言相勸。
“你是不是知道哪裡能出去,你能帶我出去嗎?”
“你好?”
“請問,你是死瞭嗎?”
沒死倒是理理我啊。
沈爰有點急,膝蓋跪在地上,匍著身子大膽往前探。
“啪!”
他倏地攫住沈爰的手腕。
易慎不耐煩,垂眸疲倦,加大捏她手腕的力度,要吃人似的。
“信不信給你扔外面去?”
沈爰大小姐快哭瞭:你敢!
下一秒,面前的男人單扯她一條胳膊,二話不說把人從地上帶瞭起來。
她沒穩住,往前栽。
他身上的清冽混著些許鐵銹味撲面而來。
眼前被一片暗罩住。
沈爰呼吸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