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yalBlue:8.
沈爰的作息很規律,即使在節假日也很少懶覺,在外人眼裡難以接受的“刻板規矩”在她這裡隻是習慣。
所以早起一個半小小時回學校並不是難事,鬧鈴一響,她就睜瞭眼。
她喜歡早晨這段短暫時間的氣質,寧靜中又透著緊鑼密鼓,穿戴好下樓,迎面看見沖自己而來的傭人,手裡捧著一個小袋子,“小姐,這是昨晚沈總留給您的。”
“嗯?”沈爰接過來打開瞄一眼,是之前丟在會所的手機,想必是那些刁難自己的富傢子弟知錯後送回的。
她往餐廳望瞭一眼,沒看到心裡念叨的人,“哥哥呢?”
沈爰對這幾個兄弟的稱謂有自己的規則,傢裡這些幹活的人都知道——叫哥哥就是大哥沈逾,哥或者二哥就是沈綽。
“沈總昨天回來後又去機場瞭。”管傢從廚房出來,回答沈爰的問題,“說是海堯市那邊有生意要親自去一趟。”
沈爰把手機揣好,嘆口氣,小聲埋怨:“明明住在一個房子裡,卻見不到面。”
管傢替她拉開餐椅,笑著安慰:“沈總奔波,這不也都是為瞭傢裡。”
“還有一件事,”他給沈爰倒瞭杯牛奶,“東陽公司的張總想帶女兒上門道歉,沈總讓我詢問您的意見。”
說的是帶頭刁難她的卡地亞女。
沈爰捧著玻璃杯,熱氣在杯壁呼瞭一圈,“哥哥覺得我該答應嗎?”
對方回答:“沈總讓您自己決定。”
她稍稍彎眼:“那就不瞭,我不想原諒她。”
明知道自己的背景還敢當面欺負,要是換成個傢境普通的女孩惹她不開心瞭,沈爰不敢相信會是什麼畫面。
以為獲得原諒就可以避免付出代價?
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吃完飯司機送她回學校,按時間安排恰好趕上新學期第一節專業課。
手機電量還是滿的,沈爰打開手機檢查確定沒有被人動過手腳,也沒有轉賬記錄,這時腦子裡閃出自己站在暗巷裡用易慎手機給司機打電話的場景。
她抬頭,問前面駕駛的叔叔:“您手機裡的通話記錄都還存著呢嗎?”
“都在的。”司機把手機遞到後面,“是想找什麼號碼嗎?”
“對,我想找那天…”沈爰話說到一半,忽然停瞭。
她想順勢把易慎的電話存到手機裡,但是。
沈爰眨瞭幾下眼睛,慢慢把司機的手機原封不動地放回去,“還是先不用瞭。”
偷偷存他的聯系方式…不是她做事的風格,也不合規矩。
論情論禮,都該當面要,然後被對方給予。
…………
沈爰從小喜歡珠寶,學美術也是以瞭研究珠寶設計為目的,她的師父指教過,藝術本就相通,最初可以往寬闊的地方走,學的東西夠雜夠豐富瞭,再專門深入學習珠寶設計百益無害。所以綜合考慮她報瞭濱大美院的工藝美術系。
坐在一個教室裡的同學都是藝考中的佼佼者,男女比例大概4:6分開。
經過軍訓,開學的時候大傢早已彼此熟悉,同學們很快和老師打成一片,在這樣的氛圍裡,沈爰第一天的課上得非常愉快,她切實地感受到和高中階段完全不同的生活基調,並為這樣的開端而感到幸福。
下瞭最後一節課,她跟著三個舍友回去。
進屋還沒多久,另外三個女生就和同專業其他人撮合著要出去團建,沈爰都打算去學校食堂逛逛瞭,又被她們拉著要去校外。
“哎呀你就一塊去吧。”舍友對她擠眼睛,示意:“咱仨一塊給慧慧當僚機,她想追那個環藝的方博簡。”
沈爰看著慧慧紅起來的臉,疑惑:“方…那是誰?”
“啊?你沒留意他啊,咱們軍訓的時候站中間拿麥唱《修煉愛情》那個帥哥。”
“沒有呀。”沈爰驚訝,剛開學自己人都沒認全呢,舍友就有喜歡的同學瞭?!
“也不是很帥,就是。”慧慧羞澀找補:“我挺吃他那個勁兒的。”
第三個舍友欣怡看著沈爰掛在床邊的裙子,突然提議:“沈爰!你這條裙子借慧慧穿一下吧?好好給她打扮一下。”
慧慧趕緊搖頭:“別,這是人傢的衣服,我哪好意思…”
“還有這個包,哇也是miumiu的,沈爰,你這是真的假的啊?”
沈爰略有遲鈍,然後走過去把裙子摘下來,連帶著包一起遞給慧慧,眼睛擠蜜露似的:“裙子我穿過一次,不介意你就拿著吧,謝謝你報道那天借給我抹佈擦桌子。”
另外兩個舍友忽然齊刷刷看她,慧慧接過裙子和包,眼裡亮的光都蓋不住,笑道:“你真是太客氣瞭,這算啥。”
欣怡驚訝:“哇,沈爰,你送她啊?”包和裙子加起來少說也要好幾萬塊瞭。
沈爰瞥瞭欣怡一眼,淡意一瞬而逝,隨之揚起慚愧,“我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怎麼給人打配合,希望能幫上忙。”
她把話說得漂亮,並且給話題打瞭句號,另外兩個舍友就沒再說什麼。
收拾完,四個人出校門前往約定好的火鍋店。
濱陽大學附近也都是濱陽最有名的那些學府,這些年圍繞著大學城,商業街和夜市如雨後春筍冒發,一到晚上特別熱鬧。
他們說要去的那傢火鍋店就開在商業街裡,是最近新開的店裡最火熱的,味道正宗,氛圍好,給學生折扣多,是專屬定位給青年群眾的餐廳。
邁進店裡,沈爰就被撲面而來的火鍋濃湯味道籠罩,鮮香的,味蕾都被激活。
其他人早在訂好的卡座裡等,對她們招手。
沈爰抬手揮揮霧氣,腳步卻忽然停在原地——視線落點,定在懶洋洋窩在無人卡座裡的易慎。
這麼巧?
餐桌上空蕩蕩的隻有一杯水,他面前擺著一臺嗡嗡運作的筆記本,開著什麼代碼軟件的界面,似乎是累瞭,戴著個蒸汽眼罩閉目養神,長腿伸著。
呼吸很平,像死在那兒瞭。
眼罩蓋住瞭他的眉眼,所以嘴唇就占據瞭觀察者的全部註意。
易慎的嘴唇不算單薄,是那種有厚度有線條的,顏色還很好看。
唇似乎是唯一中和他骨子裡過於冷鷙氣質的地方,在易慎本身鋒芒的氣場中,添上一抹性感。
用網上的一些形容就是,看上去……特別好親?
腦子裡閃出這個念頭,沈爰被自己嚇到瞭。
……大,大膽!
她咽瞭下幹澀的嗓子,低頭跟上同學。
十個學生擠在卡座裡,慧慧被撮合著和那個目標男生坐在一起,沈爰順勢和女生們挨著,聽著他們寒暄,鬧著要一邊吃一邊玩酒桌遊戲。
他們點餐的時候,沈爰好似一直在等什麼,沒等到就一直在悄悄打量附近的服務生,還有其他桌吃飯的顧客。
“行啦別坐著瞭,弄調料去!”說完好幾個人全站起來,沈爰慢瞭一步,被自己舍友按在原地看包。
她眼巴巴望著舍友,嘴唇張開想說什麼,卻又沒說。
火鍋店裡嘈雜熱鬧,易慎自然也睡不著,蒸汽眼罩的熱乎勁過去瞭,他用手指勾著挑開,被燈光刺得瞇瞭瞇眼。
這時候端著個托盤的服務生路過停下,特別無奈來瞭句:“慎哥,今兒人多,真不行瞭,您高抬貴腿幫幫忙。”
易慎把眼罩繞在食指,轉來轉去,吊兒郎當的:“又不給我發工錢。”
不打算管。
服務生小哥:好嘛合著這店不是你的是嗎!!?
“客人等不及差評可不賴我們。”他翻瞭個白眼,小跑著去上菜。
易慎把眼罩扔到桌子上,繼續看電腦上的工程,根本沒打算動彈。
好像今天就是這店塌瞭,他都能始終雲淡風輕坐這兒幹自己的。
剛要繼續做事,易慎餘光瞥見杵在小料臺前一抹傻乎乎的身影,一動不動,跟門神似的。
沈爰眼睛圓溜溜地盯著空碗,糾結又無措的表情,好像下一秒能哭出來。
似羽毛落到鼻息上,掃一下,刮一下。
鍵盤上的手指緩緩摩挲,易慎眼神更稠。
就像沒人能忍住打噴嚏的欲望,下一秒,他起瞭身。
…………
沈爰捧著個空碗,看著眼前各種小菜,醬料,作料,眼都花瞭。
怎麼辦……她不會弄調料啊……
平時吃火鍋,都是餐廳的服務員調好醬料端給她的,可是照實說的話,又怕同學們覺得她另類,或者裝腔作勢。
錯過瞭跟他們一起過來照貓畫虎的機會,這可怎麼辦。
就在她想掏出手機百度一下火鍋調料的配置方法的時候,身後一股厚重氣息靠近,隨之男人沉沉嗓音響起,有幾分揶揄。
“怎麼著,守著它們過年呢?”
被笑話的羞恥心上湧,沈爰立刻偏頭,柔軟的卷發掃在他的結實胳膊上。
驟然的癢,絨毛似的刺掃肌膚,易慎眉心一動。
他就站在身後,沈爰轉頭差點退到他懷裡,反駁:“你懂什麼呀。”下一句聲音就小瞭,目光閃動:“我還沒考慮好呢…”
易慎“哦”瞭一聲,也不走瞭,直接就扶在小料臺邊上側身盯著她,還抬抬下巴示意:“那你繼續。”
就是使壞,偏要看她能調出什麼東西來。
對方故意戲弄,目光死死定在自己身上,沈爰臉上更熱瞭,試探著把手放到香菜池的勺柄上,問:“你,也在這兒吃飯?”
“我啊。”他拖腔帶調的,眼見著她給自己盛瞭致死量的香菜碎,“算半個老板。”
“老板?”沈爰意外。
“之前投瞭點兒,朋友開的店。”易慎說著,點點手邊的花生米,對她挑眉:“再來半碗花生唄,提香。”
沈爰臉蛋剎熱。
啪——
沈爰把勺柄放下,再也受不住他這麼笑話自己瞭,有股軟綿綿的命令感覺:“老板也算服務者,我是客人,你現在,幫我弄一碗調料出來。”
非等把小綿羊逼急要踢人瞭,易慎才緩緩展出幾分逞意,直起身,以側後的身位靠近她。
他拿個空碗放在臺面,沒有立刻弄調料,而是在下一秒,捏住瞭她的手。
他的掌心裹住自己手腕的瞬間,沈爰後脊立起一層酥麻,有些不知反應瞭,眼睜睜看著對方操控著自己。
易慎的嗓音總拖著幾分漫不經心,特別磨人,“平時吃什麼,油碟還是麻醬碟。”
“蔥薑蒜忌口麼。”
“我,應該是……”男人的氣場就壓在身後,很難不在意,沈爰舌頭有些發直,“好像是油的,有點咸香的感覺。”
“不吃蔥蒜。”
“吃辣?”
“一點點。”
“握住。”
“什麼?”
“勺、把、啊。”
“……哦。”
“記好。”易慎帶著她的手,以此把一樣樣調料按照比例盛到碗裡,“香菜、花生碎、芝麻、辣椒、耗油、香油、醋、白糖。”
對方說的那些沈爰模模糊糊地記,神經盡數被摩擦在腕子上的溫熱粗糲占據。
他沒有碰到自己的手,把界限定在她纖細的手腕上,卻也實打實地在趁機耍渾,這股點到為止,故意使壞的曖昧融進調味料裡,叫沈爰莫名心悸。
盛完所有配料,易慎松開手,目光忖量在她的小臉上,哧笑一聲,“用我給你拌好嗎?”
“大小姐。”
沈爰瞪他一眼,端起碗很明確強調:“這個我會。”
說完頭也不回地遠離,綿綿發絲又在轉身時掃到瞭他身上,像勾魂的絲帶,留下次糾纏的預告函。
沈爰走出幾步,突然又折返回來,對著他補瞭一句“謝謝你”,扭頭走瞭。
被頭發掃到的胳膊還癢著,易慎凝註她的背影,快把人盯出窟窿時挪開,慢悠悠回去。
還挺有禮貌。
…………
和沈爰預料的一樣,這聚會並不適合自己,飯桌上同學們聊得不亦樂乎,很多話題也聽得懂,但就是沒什麼加入的興趣。
平時和生窈,還有其他發小好友出去玩,也無非聊這些話題,但就是比當下給她的感覺要自在。
沈爰不想再在這不舒服的場合浪費時間,勉強吃瞭幾口果腹,就起身拿包要提前回學校。
誰知道舍友欣怡是喝多瞭,還是心血來潮突然來瞭句:“反正以後大夥常聚,輪流著請唄!沈爰!你今天提前走不地道啊,今天你開個頭!”
所有人的目光突然匯聚一體,沈爰頂著壓力,本又要按照脾氣,不懂拒絕地順應。
可是轉念一想,這次性質不一樣。
她挎好包包,特別不解:“AA制有什麼不好的呢?”
欣怡停瞭幾秒,笑瞭聲:“哎呀,反正你也有這個實力嘛。”
即使知道這樣會破壞一些表面和諧的關系,但沈爰還是本著心意說:“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呀。”
憑什麼叫她請客,她不喜歡這種面子功夫。
“我回去等你們群收款瞭。”
走出火鍋店,空氣徒然清新起來,沈爰深呼一口氣,把方才同學們看自己異樣尷尬的目光從腦子裡甩掉。
偏頭,瞧見易慎站在店門外不遠處,他指尖夾著一抹猩紅,微微啟唇,白霧泄出來。
易慎聽到清清脆脆像是女士小皮鞋踩地的聲兒,偏眼,隔空接上她的眼。
他把煙頭捻滅瞭丟到垃圾桶裡瞭,“沒吃好?”
沈爰搖頭,“你們店的味道很好。”隻是那桌氛圍她不喜歡。
“我會帶朋友再來的。”
易慎隻是攫著她的眼神,就似無形中已有牽引,撂來句:“過來。”
下一秒,噠噠的脆聲再次響起,沈爰乖乖走向他。
易慎本身就像一盤強悍的磁場,這種洶湧的磁力會讓她感到害怕,但又同時鬼使神差地被吸引。
所以,她在距離他三兩步的地方停下,恰好到處,“怎麼瞭?”
易慎睨瞭她故意留出的餘地,“絲巾,還你。”
他提起她才想起來,沈爰偏頭看瞭看他揣兜露出的手腕,“你的傷都好瞭?沒事瞭吧。”
“誰打的你,在會所兼職還要挨打嗎?”
“挨打可以報警維權的,你知道吧。”
他隻是提出歸還東西,她噼裡啪啦說瞭這麼多沒用的,易慎輕叱一聲,強調:“我說,還你東西。”
說這麼多別的幹嘛呢。
沈爰抬起頭來,思忖半晌,“今天別給我。”
易慎挑眉。
“東西是我的,對吧?”她垂下眼睫,莫名不敢看他的眼睛,睫毛顫顫的:“那我就有,決定它什麼時候回到我身邊的權力。”
“等我要的時候,再還給我吧。”
這樣,就有下次接觸的理由瞭。
她的目的,或者說是理由過於蹩腳,暴露得越無所顧忌,反而更憨狀可掬。
對方不吭聲,她強撐的底氣與羞臊心被瘋狂消磨,沈爰忍受不住,轉身要逃。
側身過去的瞬間,手臂被他拽住,再回神時自己已經湊到瞭易慎的面前。
他俯身下來,沈爰屏住呼吸。
“我話沒說完,跑什麼。”易慎的目光掃過她臉蛋每寸地方,在夜晚店面霓虹燈下,依稀能看到一層細膩絨毛。
他語氣沉靜,帶著審視:“既然碰上瞭,不如說說。”
“上次來信科院,為什麼把我拉屋裡?”易慎瞇瞭下眼睛,補充:“還、捂、嘴。”
這人根本不信自己說去信科院是為瞭找他。
沈爰心跳落空一拍,差點忘瞭,自己失常的行為怎會不引起面前人的懷疑。
上次是因為電話來得太及時,她拿著手機就跑瞭,才算結束。
“我。”對方漆黑的眼瞳深不可探,似乎沒有謊言能繞過他的敏銳,沈爰想到二哥做的那件事,囁喏著,支吾,“那個…”
似乎是上天眷顧,又有東西恰到好處地打斷緊迫,不過這次是易慎的手機。
兩人快凝固的氛圍瞬間松開,沈爰後退一步。
易慎拿出手機接通,對方喊聲太大,聽筒漏瞭音,讓她聽得一清二楚。
“慎哥!出事瞭。”
“張傢銘那個孫子!突然說不幹瞭!!”
聽清的下一秒,易慎冷刺般的視線斜過來,沈爰突然打個激靈。
不知怎的,渾身血液都仿佛涼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