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雨夜見沈重
雨點打在馬車道:
“范提司?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范閑沒有馬上回答這句客套話。卻在心裡品咂著,這一路上北齊錦衣衛都是以提司的官名稱呼自己,看來今次談話,是監察院對錦衣衛。而不是朝廷之間的外交談判。他抬起右手,用兩根手指極巧妙地解開頸間的帶扣,身上的薄氅沿著後背滑瞭下去。
王啟年早在他身後接著。
范閑坐到瞭大圓桌的另一邊,看著對面這個富傢翁,發現此人眉毛極粗,粗到像是被畫出來地一樣,不由微笑說道:“沈大人橫眉冷對天下人,何以對在下如此客氣?”
原來這位便是北齊錦衣衛鎮撫司指揮使沈重大人。沈重手控北方無數錦衣衛,實是天下數得出來的厲害人物,料不到卻是如此平常的一個富翁模樣。若不是在監察院的檔案中,對於此人的記載實在是詳盡至極,范閑肯定無法認出對方的身份。
“不是客氣啊。”沈指揮使嘆息道,望著范閑那張清秀的面容,忍不住搖瞭搖頭,“范大人以詩文名揚天下。我這個大老粗本就極為佩服。沒想著上兩個月忽然得瞭消息。范閑范詩仙,居然成南朝監察院的提司大人……這……這本官就實在弄不明白瞭。陳老先生究竟在想什麼?似范大人這等人物,怎麼能像咱們這些地溝裡地老鼠一般過活?”
范閑呵呵笑瞭起來,應道:“沈大人自謙瞭,千裡為官隻為財,不論做什麼,一是求於朝廷有利,二嘛……不外乎就是為自傢求個安身立命之所。”
這話說的有些白,沈重在心底裡嘆息瞭一聲,對於這位初見面的南朝同行,不免看低瞭幾分,畢竟是年輕人,說話做事都有些毛糙,真不知道陳萍萍究竟是怎樣想的,也不知道南方那位恐怖的皇帝,為什麼會同意監察院這項看似有些荒唐地人事安排。
其實沈重身為北齊錦衣衛鎮撫司指揮使,一向對於南方的同行們有種說不出來的艷羨之意,對於那位坐在輪椅上的跛子,更是敬中帶畏。他始終鬧不明白,南方地同行,怎麼能夠獲得南慶皇帝完全的信任,而不像自己,顫顫巍巍地在朝廷中站著,都不知道哪一天,會被宮裡的人像雙破鞋一樣扔掉。
略一走神,沈重便馬上醒瞭過來,他知道對方身為正使,冒險通過長寧侯要求與自己見面為的是什麼,那椿交易之中蘊藏著的巨大利益,由不得沈重不動心,由不得宮中不動心。
“對於黃金白銀這種東西,沒有人會嫌多。”沈重忽然微笑說道:“隻是老夫看不清楚,我們鎮撫司在這件事情裡能夠得什麼好處。”
范閑揮揮手,王啟年與那七位虎衛都退瞭下去。沈重也點瞭點頭,廳內其餘的閑雜人等也都退開。范閑有些詫異地看瞭坐在沈重旁邊的那人一眼,那人一身衣著華貴,但眉眼間卻沒有范閑熟悉的皇傢感覺,想來不是北齊皇宮派來旁聽地人物,那為什麼他能夠有資格繼續坐在這裡?
“這位是崔公子。”沈重介紹道。
崔公子站起身來,對范閑行瞭一禮,面上卻有些自矜之色。范閑皺眉問道:“慶國人?”
沈重哈哈大笑道:“我還以為兩位原本就認識。好教范提司知曉,這位崔公子便是南慶崔氏大族的二公子,崔氏與范氏向來並稱,都是世傢子弟。”
范閑皺瞭皺眉,說道:“沈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沈重的眼裡閃過一絲陰狠的神色。淡淡道:“范大人不是要談買賣嗎?好教大人知曉,其實……這買賣,本官已經做瞭許多年瞭,所以想知道,范大人有沒有更多的好處給我。”
范閑微微偏頭,看著那位崔公子,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東西來,忽然間他開口問道:“崔公子。今日這宴,是你自己要來的,還是你傢中長輩要你來地?”
“如此盛會,在下豈可錯過?”崔公子似乎並不怎麼害怕范閑。
其實事情到這裡已經很清楚瞭,這位崔公子明顯是代表瞭崔氏大族地利益,而崔氏大族地背後……自然是那位遠在信陽的長公主。范閑不是沒有想過,長公主能從內庫裡攫取大量地利益,靠的就是走私這個途徑。但他沒有料到,面前這位錦衣衛鎮撫司指揮使,竟然會將長公主的代言人拉到瞭桌旁!
而更讓范閑怒火大作的是,這個姓崔地小混俅,居然還敢真地坐到桌上。充作對方談判的籌碼,長公主目前有求於自己,怎麼也不可能來出手破壞自己的事情,肯定是這個姓崔的公子哥兒自作主張!
范閑主動與沈重聯絡。一方面是想搭條路子,另一方面其實也是想打擊一下信陽方面的金錢來源,沒有想到這北齊朝廷竟然玩瞭這麼一手,將所有本來應該是暗中出價的遊戲,全擺到瞭明面上來。
似乎看出瞭他的不高興,沈重微笑說道:“范大人,其實這事不妨明說瞭,大傢都是想發財的人。這位崔公子與您打算做地買賣有些重合,我總不能兩邊都吃,自然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范閑回復瞭平靜,望著那位崔公子淡淡說道:“沒想到崔公子竟然有膽量做這麼大的買賣。”
“哪裡有范大人的膽量大。”崔公子微微一笑,回答道。
沈重見場面有些尷尬,笑瞭笑說道:“崔公子也是世傢子弟,傢中在南方朝廷也有數位大員,隻是眼下在外遊歷。將來總有一日也會入朝為官。二位要多多親近。”
聽著這話,范閑心裡一聲冷笑。看著沈重說道:“沈大人,您或許忘瞭我的身份,什麼世傢之類,還真放不到我地眼裡。”
說完這話,范閑長身而起,竟是招呼也不打一個,直接出瞭廳,早有王啟年撐傘接著,七名虎衛手中握著長刀之柄,護持著大人往院外行去,一路肅殺,那些錦衣衛竟是無人敢攔。
隻聽著院外馬車輕響,范閑竟就這般毫不客氣地走瞭。
似乎料不到范閑竟然會表現出如此激烈的反應,沈重怔在瞭原地。他浸淫官場數十年,各式各樣的利益談判見過不少,但卻從來沒遇見過此等情況,這位姓范的年輕提司,行事風格實在是太出乎所有人地意料。
他眼珠一轉,轉過頭溫和笑著說道:“崔公子,這位范大人倒真是個性情中人。”
崔公子面上青一陣紅一陣,先前范閑說的話,真是極大的刺傷瞭他的自尊心,什麼世傢之類的,范閑居然說不放在眼裡!他恨恨想著,你范傢又算什麼?他喝瞭杯悶酒,心裡卻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沈重看著他,也不發一言一語。
忽然間,崔公子的手抖瞭起來,這才想到范閑的監察院身份,想到對方畢竟是長公主的女婿,嚇得臉都白瞭,再望向沈重地眼神,變得無比怨毒,咒罵道:“沈大人,您騙我來這裡,難道是想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