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黑與白的間奏
范閑令一處捉拿戴震,正是因為對方身後有那位太監頭子。
京都裡的官員發現連戴公公都幹凈利落的服瞭軟,自然震懾於監察院一處的決心與范提司的手段,一處的工作,有條不紊地在京都裡暗中開展起來,依照往年的規矩,黑夜裡破門而入,悄無聲息地將那些官員請回院中。
突如其來的整肅行動,給京都帶來瞭一陣並不如何愜意地寒風,眾京官以為這位大才子又要像春天時的那場案子一樣,在京中掀出一場風波來。但漸漸人們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兒。此次風波中查處的官員品秩都比較低,沒有各派裡的要緊人物,也沒有什麼牽連甚廣的大案。
朝中的大老,各皇子的臣屬,看在范閑的面子上,戴公公的前車之鑒上,並沒有做出什麼激烈的反應,時日久瞭,發現這場風波並沒有涉及到官場的要害,隻是些零碎的敲敲打打,眾官本有些提著的心,也放回瞭腹中,猜想范閑隻是新官上任,借這三把火立威而已。
火勢雖然不大,但總有人擔心被波及,所以最近這些天,柳氏成瞭范府裡最忙的人,那雙往日裡喜歡毫無煙火氣遞過一張銀票去的手,如今開始極有香火憐憫氣息地收銀票,而這些銀票她自然全部轉到瞭范閑那裡,范閑又揀瞭大部分發到瞭處裡,又將剩下的部分送到瞭言府。
從古至今,從范慎的世界,到范閑的世界,錢財,始終都是收撫人心,以及安撫人心的無上利器。
所以監察院一處的職員們幹勁好瞭許多,而成功地親密接觸過尚書夫人手指的各派官員們。也心安瞭不少——送錢地,收錢的,各自安慰。
事務已經步入正軌,所以范閑今日沒有去新風館,而是坐在自傢的書房裡翻看著手中的案宗,案宗是沐鐵歸納的,文筆雖不精致,但勝在條理清楚。
戴公公的那位侄兒。在交瞭一大筆罰金之後,終於僥幸從監察院裡全身而回,鉆瞭慶律的空子,沒有移往刑部或是大理寺,隻是檢蔬司的那個小官兒自然是當不成瞭,另外幾宗小案子也處理地比較溫和。
依道理講,監察院既然查檢蔬司的案子,隻怕那位戴震不止要掉烏紗帽。連那腦袋也保不住。不過范閑有些欣賞戴公公的知情識趣,幫自己減少瞭日後的一些麻煩,而且葉靈兒默不作聲地進宮幫自己說瞭話,卻又代傳瞭淑貴妃的一句求情話兒——這個人情自然是要賣的。
史闡立看著書桌對面自己那位年輕的“門師”,有些坐立不安。春闈之後。他的三位好友侯季常、楊萬裡、成西林已經外放為官,據來信講,在各郡路都做地不錯——林宰相在朝中多年,各郡路州中。自然遍佈著關系,這些人如今都把眼睛瞧著范閑,對於范閑的三位“得意門生”,自然是要多加照拂。
四人中,隻有他榜上無名,自然無法立刻踏上仕途一展身手。范閑臨去北齊之前,又給他留瞭封信,讓他等著自己回來。不料范大人回來之後,卻馬上接手瞭監察院一處的事務,史闡立實在不清楚,自己能夠幫門師做些什麼,想到友朋已為一方之牧,而自己卻隻能坐在書房裡抄錄一些案宗,縱使他性情極為疏朗,也不免有些黯然。
范閑抬起頭。看瞭他一眼。笑著說道:“是不是覺著太悶瞭些?”
史闡立苦笑說道:“老師年紀比我還要小幾歲,都能如此沉穩於繁瑣公文之中。看來學生也要磨礪些性子。”
范閑呵呵一笑,心想如果是侯季常在這裡,肯定會站起身來回話,如果是楊萬裡,說不定早就忍不住心中疑問,開始質問自己為什麼私放重犯,隻有這位史闡立不急不燥,卻又不會言語乏味,自己當初決定讓他留在身邊,看來不是個錯誤的選擇。
“別叫老師瞭。”他說道:“我寧肯你叫我大人,不是官味太濃,實在是覺著感覺有些荒唐。”
史闡立愣瞭愣,其實考生比主考官年輕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實在常見,他自己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范閑將桌上地案宗遞瞭過去,問道:“你有什麼看法?”
史闡立不知道大人是不是在考較自己,隻是這些公文,這兩天裡已經背的爛熟,搖頭誠懇說道:“學生實在不明白老師……大人此舉何意。如果真是要打老虎,也不至於總盯著這些耗子。”
范閑笑著說道:“隻是給一處的貓兒們找些事做,熟熟手,將來真做大事的時候,也不至於過於慌張。”
史闡立假裝沒有聽到大事二字,誠懇請教道:“大人,在朝為官,自然要為聖上分憂,為朝廷做事,但是看大人這些天來地行事,雖然抓小放大,但總還是得罪瞭些人。”
“得罪人,是監察院必有的特質。”范閑解釋道:“你也清楚,監察院是陛下的私人機構,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器,而是聖上的私器,我們隻有一個效忠的對象,所以不論是從宮中的角度,還是監察院自己的角度出發,我們必須要做一個得罪人地角色……而一處深在京中,被這京都繁華絆著,根本喪失瞭當初陛下的原意,不夠強悍,不夠陰狠。陛下讓我來管一處,自然是想一處回到最初那個敢得罪人的角色。”
史闡立再也無法偽裝什麼,門師已經把話向他說的這般透徹,隻有老實回道:“陛下是想大人……做一位孤臣。”
范閑點點頭:“不偏不黨,陛下想我成為第二個陳萍萍,隻是……”他話風一轉,微帶嘲諷說道:“我去院長大人府上拜訪過,府裡豪奢逾越王公,但那份刻到骨子裡的孤耿。實在非我所喜。”
史闡立馬上明白瞭他的意思,愁苦說道:“可是大人如果虛以委蛇,聖上天目如炬,自然看的清楚,怕是對大人的前程不利。”
范閑笑瞭笑,沒有說什麼,心想那位皇帝老兒一般情況下,應該不會動比老虎更毒地念頭。
史闡立也明白自己說地多瞭。轉瞭話題說道:“一處如今查案,雖然回復瞭過往的傳統,開始在夜裡逮人,但是大人卻一直不肯遮掩消息,但凡有人打聽地都據實以告……學生實在不贊同。”
范閑感興趣問道:“為什麼?”
史闡立稍一斟酌後說道:“監察院乃是陛下的特務機構,之所以能夠震懾百官,除瞭慶律所定的特權之外,更大程度上是因為它的神秘感和陰……黑暗的感覺。世人無知,對越不瞭解的東西,越會覺得害怕,大人如今刻意將一處地行事擺在臺面上來,隻怕會削弱這種感覺。讓朝野上下看輕瞭監察院。”
范閑承認他說的有道理,但還是說道:“我知道你不贊同一處新條例裡面的某些條款,比如發佈消息之類,我也承認。如果監察院一直保持著黑暗中噬人惡魔的形象,對於我們的行事來說,會有很大的方便。”
史闡立有些意外門師會贊同自己的看法,心想莫非是您不甘心世人視己如鬼?想扭轉形象?
范閑接下來的話,馬上推翻瞭他地想像:“我也不在乎世人怎麼看監察院……但是你要清楚,我現在兼管的隻是一處,而不是整個院子。一處身在京都,除卻那些紮在王公府上的密探之外。所有的事情根本都沒有辦法藏著,京都官員多如走狗遊鯽,眾人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既然沒有辦法維持一處地神秘,那我幹脆亮明瞭來做,也許還能多一些震懾。”
他接著認真說道:“但是,我隻要求查案的結果光明呈現,並不要求過程也是如此,中間用什麼樣陰暗的手段。我都可以接受……你應該清楚。我並不想成為一名聖人。”
史闡立點點頭,心裡極為安慰。看來自己的門師果然是一位敢於揭官場之弊,隻是暫時有所保留地人物。
范閑望著他,不知道對方對自己的看法,說道:“從今天起,但凡一處查辦的案子,在案結送交大理寺或刑部之後,你都要寫個章程,細細案子的起由之類說清楚,然後公告出去,貼公告的地點我已經選好瞭,就在一處與大理寺之間的那面墻上。”
史闡立瞠目結舌道:“這……這……這不合規矩吧,既不是刑部發海捕文書,也不是朝廷發榜,監察院……也要發公告?!”
范閑沒好氣說道:“不是監察院,是一處!先前不是說瞭要光明一些?難道你準備讓我寫本小說四處去賣?”
史闡立卻馬上喜悅應道:“這樣最好,可以解民之惑,又可以稍稍保持一下一處生人勿近的感覺……而且大人開瞭傢書局,辦起來最是方便。”
范閑氣的吐瞭口濁氣,起身往外走去,史闡立小心跟在他身後,終於忍不住問道:“老師,那學生這便是開始在監察院當差?”
范閑嘆瞭口氣,知道這天下地讀書人終究還是不願意進入陰森無恥的特務機關,拍拍他肩膀說道:“你是我的私人秘書,我與父親說一聲,暫時掛在戶部,改日再論,放心吧,沒有人會指著你的後背說你是監察院的惡狗。”
走在范府後宅那大的驚人的花園中,范閑皺著眉頭,“用黑暗的手段,達成光明地結果?”他自認自己不是那等委屈自己地聖人,雖然他很願意為慶國的子民們做些事情,稍微扼制一下官場**地風氣,至少保證南邊那道大江的江堤不至於垮的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但一處的整風,更多出自於他的私心。
因為他雖然是范閑從澹州來到京都之後,遇見的最麻煩的事。聖上指婚,門當戶對,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撓這門親事的腳步。
所以隻有從兩個方面出發:一,盯住二皇子那邊,時刻準備將對方搞垮,拖累李弘成,到時候再要求退婚,也許可行。二,從若若這邊出發,給出一個連皇帝都無法輕忽的利益誘惑,暫時讓若若遠離京都。
前一個手法,不知道會鬧出多大的動靜,後一個手法又過於虛無縹渺,連范閑自己都沒什麼信心。
“人道一將功成萬骨枯,難道自己要搞一出一婚破除萬骨枯?”
他自嘲地笑瞭笑,心想到時候如果真的不成,也隻有麻煩五竹叔帶著若若丫頭天涯流浪旅行去,想來陛下也不可能因為這件事情,就真的把范府滿門抄斬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