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摳住廟宇飛簷裡的縫隙,范閑的身體輕擺而上,腳尖踩著將突出數寸的木欄外側,身子忽地拔高,幾縱幾合,一身絕妙身法與小手段完美無比地結合,不過是一眨眼間,便已經攀到瞭懸空廟最高的那層樓。
下方山坪上的情況已經穩定瞭下來,火勢已滅,而那些慶國的權貴們始終是久歷戰火的狠辣角色,稍許一亂,便鎮定下來,在幾位大老的安排下佈置除侍衛之外另一層防衛,務要保證懸空廟的安全,此時眾人焦慮地抬頭望去,剛好看見范閑的身影像道閃電般掠至瞭臣驚慌失措,膽小如鼠,臣也要請陛下下樓回宮。”
樓間一陣尷尬的沉默,誰也沒有料到范閑竟然敢當眾這出戲是老跛子或者是父親大人暗中安排的,自己隻能贊一聲他們膽大心狠無恥弱智,居然玩這麼一招勇救聖上的戲給聖上看——皇帝不是傻子,至少智商不會比自己低,怎麼會看不出來,隻是看來皇帝相信范閑也是被蒙在鼓裡。
他在心裡嘆瞭一口氣,心想大概不會有什麼正經刺客瞭,一場鬧劇而已。
但問題是,陳萍萍不是位幼稚園大班生,范建也不是第一天上學嚇的在鐵門口哭的小姑娘,陛下更不會相信自己最親信的兩位屬下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來為范閑邀寵——皇帝生氣的原因,其實和范閑沒多大關系。
…………皇帝終於住瞭嘴,回過身重重地一拍欄桿,驚的樓內中人齊齊一悚,范閑卻是個慣能揣摩人的主兒,對身邊的戴公公一努嘴,做瞭個嘴型,示意他那位天子爺罵渴瞭。
戴公公剛調太極殿不久,正小意著,看范提司這提醒,不由一樂,便準備端茶過去侍候。
“換酒。”皇帝並未回身,但卻知道范閑這小子在自己身後做什麼,註視著欄外曠景,天上浮雲的眼中,終於忍不住湧出一絲謔笑之意,“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既上高樓賞遠菊,不飲酒怎麼應景?”
每三年一次的賞菊會都會配備菊花酒,早備在旁邊,隻是懸空廟詭異起瞭場小火,鬧得眾人不安,竟是忘瞭端出來,此時聽著陛下旨意,一位專司此職眉清目秀的小太監,趕緊端著酒案走向瞭欄邊,腳尖落地無聲,分外謹慎小心。
聽著那句詩,范閑卻是心頭微驚,這是石頭記三十八回裡賈寶玉的一首菊花詩,皇帝此時念瞭出來,自然是要向自己表明,他實際上什麼都知道。隻是此事終究瞞不住世人,范閑早有心理準備。
“石頭記這文章,一昧男女情愛,未免落瞭下乘,不過文字還算尚可……但這些詩詞,就有些拿不出手瞭。”
樓間三位皇子並隨從們,並不清楚陛下為什麼忽然在此時說起文學之道,微微一怔。范閑知道再不能退,苦笑著躬身說道:“臣遊戲之作,不曾想能入陛下青目,實是幸哉。”
“噢?朕還本以為……你是怕人知道此書是你托名所著,所以刻意在詩詞上下些卑劣功夫,怎麼幼稚怎麼來。”
范閑嘆息一聲,不知如何回答,而此時場中眾人終於知道一向在民間宮中暗自流傳的石頭記,原來是出自小范大人之手,震驚之餘,卻又生出理所當然的情緒,這書一向隻有澹泊書局出,而且文采清麗,實在俗品,若不是文名驚天下的小范大人所著,還真不知道又能在世上何處去尋這樣一個人出來。
皇帝接過酒杯,嗅瞭嗅杯中微烈的香氣,輕輕啜瞭一口,淡淡笑著,不再理會窘迫的范閑與吃驚的兒子們。
盤上放著兩杯酒,本預著陛下與太後一人一杯,此時皇帝自取瞭一杯飲瞭,還剩一杯,而此時太後已經下樓,便有些不知該如何分配。他看看太子,又看看大皇子,眉頭皺瞭之後又舒開,下意識裡便將手指頭指向瞭范閑,忽然間發現有些不妥,在途中極生硬的一轉,指向正躲在角落裡一面笑一面吃驚的老三。
三皇子年紀還小,苦著臉說道:“父皇,孩兒不喜歡喝酒。”像這種話,也隻能是小傢夥說出來,才不會被判個逆旨之罪。
皇帝沉著臉,冷冷說道:“比酒更烈的事情,你都敢做,還怕這麼一杯酒?”
三皇子臉一苦,被這股冰寒的氣勢一壓,竟是嚇的險些哭瞭出來,趕緊謝恩,邁著小腳走到欄邊,伸出小胳膊取下酒杯,便往嘴裡送去。
…………當的一聲脆響,三皇子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滾瞭遠去,他目瞪口呆地望著那道迎面而來的寒光,似乎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隻不過喝杯酒而已,怎麼這名侍衛卻要砍死自己?
畢竟是位皇子,從小生長在極常復雜極常危險的境況下,小傢夥馬上反應瞭過來——有人行刺!
他的身後就是皇帝陛下,如果他抱頭鼠竄,那麼這雪光似的一刀,便會直接斬在陛下的身上。當然,三皇子並沒有苦荷大宗師那種踏雪無痕的身法,也沒有葉流雲那種棺材架子一樣堅強的一雙散手,就算他再如何強悍地擋在皇帝面前,估摸著這驚天一刀,也會把他直接劈成兩半,順帶著取瞭皇帝的首級。
躲與不躲都一樣,所以三皇子選擇瞭最正確的做法,他死死地站在原地,盯著那片刀光裡刺客模糊的臉,雙腿發抖,褲襠全濕,不顧一切地尖聲叫瞭起來!
啊!
尖銳的叫聲響徹中是費介老怪物親自開光的不祥之物,那名九品刺客不敢怠慢,半截直刀一閃,直接將這把匕首狠狠地擊向瞭樓下。
他想看看,被世人譽為文武雙全的范提司,在失去瞭武器的情況下,還怎麼能面對自己的一刀。
匕首剛剛飛出欄桿的時候,范閑已是急速轉身,將自己的後背晾給瞭刺客,而在轉身的過程當中,以根本沒人能看清的極快速度,在自己的頭發裡拈瞭一拈,借勢向後輕輕一揮。
一隻細細的繡花針,不偏不倚地紮進瞭那名刺客的尾指外緣,隻紮進去瞭一絲,連血似乎都不可能冒一滴出來。
而那名刺客卻是悶哼一聲,頓覺氣血不暢,一刀揮出,斬去瞭自己的尾指。
抬頭,已然不見范閑。
像個鬼魂似的范閑,此時已經來到瞭那名不可一世的白衣劍客身前,攔在瞭他與皇帝之間,隨他而至的,自然還有那三枝勾魂奪魄的黑色弩箭與幾大蓬已經分不清效用,但混在一起一定是十分銀蕩,足以爛腸破肚的毒煙!
一大片黃的青的白的煙,在懸空廟最道:“朕雖然不是葉流雲,但也不是你這種角色能殺的!”
確實,慶國皇帝雖然不修所謂武道,但畢竟也是馬上打天下的勇者,尋常打架,那還是很有幾把刷子。
驚魂未定的范閑,看著皇帝拿著半片木盤的形像,卻不知道怎麼想起瞭前世看的古惑仔電影……好一招板磚!
——————————————————————————懸空廟下響起一陣驚叫狂嚎與痛罵,想必是那位白衣劍客已經逃瞭下去,看來慶國的權貴們果然膽量足,姓情辣,知道對方是行刺聖上的刺客,竟是紛紛圍瞭上去。
又是一聲驚呼與悶哼,遠遠傳上樓來。
此時不是表功論罰的時候,范閑伸頭往欄邊一看,隻見地面上,京都守備葉重正掩唇而立,以他的眼力,能看清楚對方正在吐血,想必是先前與那名白衣劍客交手時,下瞭狠勁兒。
葉重是慶國京都少有的九品強者,既然他偷襲之下都吐瞭血,那名白衣劍客,自然傷的更重,果不其然,遠處滿山的菊花之中,可以瞧見那名白衣劍客略顯遲滯的身影。
“傳說中,四顧劍有個弟弟,自幼就離傢遠走,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皇帝陛下站在范閑的身後冷冷說道:“范閑,替朕捉住他,看看他們兄弟二人是不是一樣都是白癡!”
連遇驚險,一向沉穩至極的慶國皇帝終於動瞭怒。
范閑知道此時輪不到自己說什麼,既然洪公公已經上瞭樓,皇帝接下來的安危就輪不到自己關心瞭,雖然肩頭還在流著血,但他的人已經躍出瞭欄桿,像頭黑鳥般,疾速地往樓下沖去。
樓下又是一片驚呼。
“看戲啊!”范閑面色一片冰寒,皇帝既然發瞭話,自己沒什麼辦法。
在他掠過之後片刻,自身也是猝不及防的京都守備葉重也終於調息完畢,黑著一張臉,往那名白衣劍客逃遁的方向掠瞭過去,宮典是他的師弟,如果今天捉不住那名刺客,隻怕整個葉傢都要倒黴,跳進大江也洗不清,就算拼瞭這條老命,他也要親手捉住那名刺客,而且是活捉!
緊接著,侍衛之中的輕功高手,也化作無數個箭頭,撲向瞭山野之間。
山下有禁軍層層包圍,山上,有范閑、葉重這兩名九品強者領著一群紅瞭眼的大內侍衛追殺,不知那名白衣刺客還能不能逃將出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