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六十四章 上京城的雪

作者:貓膩 字數:2952

離慶國京都約有四千裡地的東北方,那座更古老的煌煌上京城裡,雪勢極大,鵝毛般的雪紛紛灑灑地落下,上京的大街小巷就像是鋪瞭一層純白的祟毛毯子一般,而那些備著暖爐的宅屋之上雪卻積不下來,露著黑色的簷道:“抓瞭幾個人……不過一直以來,崔傢和信陽方面幫瞭朝廷不少忙,面子上有些過不去,所以依太後地吩咐,那些有身份的,最後還是放瞭。”

年輕皇帝沒有瞧他,眉角卻有些厭惡地皺瞭皺,說道:“婦……人之仁,既然已經翻臉,還看什麼舊日情份?”

他在這裡說著太後的不是,衛華自然不敢接話。皇帝搖瞭搖頭,目光依然停留在那本上,繼續說道:“不過抓不抓人無所謂,貨……截瞭多少下來?”

“不少。”衛華的眼神裡流出一絲興奮,“消息得的準,南蠻子又想不到我們會破瞭舊日的規矩,措手不及,吃瞭不少的虧。”

他忽然想到某些事情,猶疑問道:“這事兒有些荒唐,范閑就算要和南慶長公主搶內庫,也沒理由送這麼大份禮給咱們,以他如今在南慶的實力,完全可以自己吞瞭這些貨物,而不讓這些貨流到北邊來。”

皇帝依然沒有看他,冷冷說道:“送朕一份大禮,自然是有求於朕。”

“時間掐的沒問題,據南方來地消息,范閑在我們之前就動瞭手,南人應該不會懷疑朕在與他聯手分贓,隻會以為朕是在趁火打劫。隻是……”他忽然重重放下手中的卷,瞇著雙眼看著衛華,眼中警告的意味十分清楚,說道:“這件事情,朝中攏共隻有五個人知道,我不想因為你的緣故,將消息泄露出去。”

衛華大為驚恐,俯拜於地,發瞭個毒誓後才說道:“請陛下放心。”他雖然是長寧侯的兒子,但實際上與皇帝還要親近一些,這次能夠執掌錦衣衛這樣一個實權衙門,他知道是皇帝給自己的一次機會,就看自己能不能夠抓的住。

“慶國的使節還在抗議嗎?”皇帝忽然感興趣問道。

衛華點點頭,苦笑道:“那位林大人天天在鴻臚寺裡大吵大鬧,為崔傢鳴不平,說朝廷不查而辦,強行扣押崔氏貨物與錢財,乃是胡作非為,大大影響瞭兩國間的邦誼。”

皇帝罵道:“崔傢是什麼?是慶國最大的走私販子!朕幫南蠻子管教臣民,他們不來謝朕,還來怨朕,這些南蠻子果然是不知道禮數的傢夥。”

衛華苦笑著。心想您幫異國管教商人,可吃到嘴裡的貨物與銀子卻不肯吐出去,這哪裡能說得通。崔傢事發,林文身為慶國駐上京全權使節。卻不知道其中內幕,當然要為己國地子民爭上一爭。

“最麻煩的還是那位參贊王啟年。”衛華忽然頭痛說道:“林大人隻是在鴻臚寺裡鬧,這位王大人卻天天跑太常寺,要求進宮見陛下,說崔氏乃是慶國著名大商,他們身為慶國官員,一定要維護崔氏的利益。”

皇帝聞言一怔,怒極反笑,哈哈大笑道:“有趣,真是有趣。范閑不僅自己有趣,連他的心腹也是這般胡來……明明是他自傢主子想咬死崔傢,讓他這麼一鬧。不僅替范閑洗幹凈瞭屁股,還順手污瞭朕一把。”

……

……

可是對於南方地那位同行,衛華依然有些警惕,忍不住說道:“陛下,如果……將這件事情的原委暗中傳回南慶。讓南慶皇帝知道范閑慷國傢之慨,暗通本朝,隻怕會雷霆大怒……說不定他再也無法爬起來瞭。”

夏日裡的兩國談判。讓他知道范閑這個溫文而雅的生,骨子裡是怎樣的冷漠狠辣,以至於他接任錦衣衛指揮使後,馬上便將范閑看作瞭自己最大的敵人,時刻想著怎麼能夠讓范閑倒黴,此時想到這種讓范閑再難翻身的毒計,不由心生亢奮,滿臉期望地望著皇帝。

令他失望的是……皇帝依然隻是搖瞭搖頭。

“把目光放長遠一些。”皇帝帶著嘲笑之意說道:“崔傢的這些貨本來就在國境之中,朕要奪這些貨有什麼用?難道朕還瞧得上這些商人的銀錢?……朝廷以往一直在與那位長公主打交道。雙方都得瞭不少好處……之所以這次要與范閑合作,原因難道你不明白?”

皇帝拾起桌上地那本,一面看一面輕聲說道:“南朝的內庫,馬上就要姓范瞭,如果你沒有足夠的把握將他消滅,那麼最好還是對他客氣一點,朕這個國度裡地子民,還指望著那位范提司……年年不斷地送些便宜貨。”

衛華辭出後,皇帝的面色似乎瞬息間放松瞭許多,伸瞭個不雅的懶腰,打瞭個大大的呵欠。此時一位容顏媚麗,身著華貴宮服的女子掀簾走瞭出來,看著新任指揮使大人離去地方向,眨著眼睛,好奇問道:“在說什麼呢?聽著好像和范閑有關。”

“理理,一聽見范閑兩個字你就這麼緊張,難道就不怕朕吃醋?”年輕皇帝一把將她攬瞭過來,摟入懷中輕薄著,在她的耳邊說道:“范閑在南邊對信陽動手瞭,朕……小小地配合他一下。”

不是小小的配合,崔傢在北方地線路已經被完全摧毀,而留滯的貨物與銀兩也全部被錦衣衛查封,一個以經商聞名天下的大氏族,被砍瞭一隻手,而另一隻放在慶國內部的手,則早已經被陰森恐怖的監察院完全斬斷。

司理理吃吃一笑應道:“當然緊張瞭,范大人可是咱們的媒人。”

年輕皇帝一想也對,如果不是范閑出瞭那麼個“怪主意”,讓苦荷叔祖收理理為徒,以理理的身世身份,想要入宮,還確實有些麻煩。

“在看什麼呢?”司理理好奇地搶過皇帝手中的卷。

皇帝著急瞭,反手搶瞭過來,說道:“范閑專門寄給朕的石頭記,最新一章……全天下獨一無二,可別弄壞瞭。”

司理理明媚一笑,偎在他地身邊,輕聲說道:“范閑怎麼就敢……對自己的丈母娘下手?”

皇帝搖瞭搖頭說道:“這廝的膽子竟似比朕還要大不少,南方那座宮裡比咱們這塊兒要復雜太多,誰知道呢?”

北齊國最清貴的河,就是從山上淌下,繞著皇宮半圈,再橫出上京古城的那條玉泉河。越往上遊走,離皇宮越近,也就越安靜。

今日大雪,河畔岸間隱有冰屑,苦寒無比,在已能看到皇宮黑簷,山間冬樹的地方,竟有一座小圓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樣身份的人,才能在這裡住著。

一個約摸十三四歲的少年,這時候正在圓子裡做苦力。少年面龐微胖,拉著圓中石磨,咬牙轉著圈,石磨發出吱吱的響聲,他的腿腳卻有些顫抖,在這寒冬天氣裡,身上的衣衫竟是被汗水打濕瞭後背,真是說不出的可憐。

轉瞭幾圈,少年終於忍受不住瞭,將手中的把手一推,回過頭怒罵道:“又沒有豆子!讓我推這個空磨幹什麼!難道你連頭驢都買不起!”

他怒罵的對象,此時正逍遙無比地坐在屋簷下,躺在貼著厚厚褥子的躺椅上,那雙明亮而不奪人的眸子,正看著簷外呼嘯而過的雪花,似乎在出神。聽著少年的怒吼聲,她才打瞭個呵欠,站起身來,叉著腰,慵懶無比說道:“今天下雪,到哪裡去買豆子?至於驢……現在不是有你嗎?我前幾天就把驢子賣瞭,圓子裡的雞啊鴨的,過冬也要取暖,總要要錢的。”

這情形古怪的二人,自然就是被放逐到北齊來的范思轍,與北齊國年輕一代中最出名的人物:海棠姑娘。

海棠穿著一件大花佈的棉襖,雙手揣在兜裡,平實無奇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笑意,望著范思轍說道:“你哥哥前些天才來信,讓我好好管教你。”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話,范思轍終於真的抓狂瞭,他來到上京也有些天瞭,結果什麼事兒都沒做,就是被這個村姑抓著在做苦力,連妍兒也被她送走瞭!

偏生這村姑的地位高,武功強,心思靈,自己想瞭好多次要逃,都沒有奏效,上京生活,真是奇苦無比。想到此節,他氣惱地蹲瞭下來,罵道:“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管教我?”

海棠笑瞭笑,沒有應話,隻是又躺瞭下來,雙眼微閉,似乎要在這風雪的伴奏下入睡。

范思轍看著她,知道自己如果不聽話,估計連飯都沒得吃,隻得重新握住瞭石磨的把手,恨恨咬牙切齒道:“長的跟一村姑似的,還想嫁我哥!別想我以後認你這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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