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誰能殺死范提司?
田園風雪後。
屋中茶香猶存,在安靜的空間裡飄著。許久之後,海棠才輕聲說道:“徒兒知道瞭。”
苦荷沒有看她面容,微笑說道:“范閑信中不是找你討天一道的心法?給他。”
給他?很幹凈利落的兩個字,卻驚的海棠愕然抬首,不知道老師是在開玩笑,還是患瞭失心瘋——天一道的無上心法?那是不傳之秘,難道就這樣輕松地送給南朝的權臣?
苦荷微笑說道:“這是他母親給我的東西,我還給他也是理所應當……更何況,對於我大齊來說,范閑的實力越強大,南朝的皇室就越頭痛。既能滿足為師心願,又能於國有益,如此兩全其美之事,為何不做?”
海棠微張雙唇,半晌說不出話來,她知道老師的真正用意是什麼,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這師徒二人隻是猜到范閑與葉傢的關系,卻不知道范閑的另一個身份,所以單方面以為,被揭穿身份後的范閑,隻可能是慶國內部的一頭猛虎,葉傢當年須臾化為雲煙,慶國皇室總要承擔最大的責任。在北齊人的眼中,范閑這頭虎越強大,慶國也就越麻煩,自己的國度當然也就會越安全。
“老師,如果范閑這一次道:“燕小乙在北邊,難道這次沒有出手?”
“征北營遠在滄州之外。營中悍將無數,十萬雄兵……”范閑嘲笑道:“卻是根本反應不過來,不過崔傢幾位大老應該逃往瞭營中,滄州那條線。四處沒有能夠完全掐死。”
費介望著他,忽然笑瞭起來:“不錯,真的不錯。”
范閑終於謙虛瞭一把:“我隻是一個下決心的人,事兒能做的這麼漂亮,全虧瞭言冰雲。”
費介笑道:“不過半年,你就能把若海的寶貝兒子拉到自己的陣營中,讓他殫精竭慮為你謀劃,你……真的不錯。”
范閑默然。忽然間想到那位沈大小姐,這時候應該正在蒼山別莊裡與婉兒她們打麻將,心想等崔傢地事情瞭結後,是不是應該請小言公子也進山來渡冬?想到離溫泉半座山的莊子,他的心情忽然間好瞭起來,對費介懇請道:“老師,昨天說的事情,還請您好好考慮一下。”
費介皺起瞭眉頭。咳瞭兩聲。說道:“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你讓她跟著我學醫……會不會太可憐瞭些?就算我答應你。尚書大人也不會允許。”
“父親那裡我來說。”范閑懇求道:“妹妹是真喜歡醫術,老師您就費費心吧。”
費介罵道:“我叫費介,又不叫費心。”
范閑開顏一笑,知道老師發脾氣,那就是允瞭。
良久之後,費介地眉宇間忽然閃過一絲憂愁,說道:“可你想過沒有,院長和我的年紀都大瞭,我們總有去的那一天。”
范閑默然,片刻之後忽然說道:“我想,院長應該將我猜到自己身世的事情,告訴瞭您。”
費介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至少到目前為止,陛下……已經對你足夠好瞭。”
范閑並不否認這一點,對於一位私生子,皇帝能夠“大方”地將監察院和內庫都交給他,這種連皇子們都難以擁有地權力,放在一般人心中,足以彌補所謂的名份問題。
但問題是,范閑最初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所要求的,其實更簡單一些,看問題,也會更簡單一些——這兩處龐大的機構,本就是我母親的,又不是你慶國皇室的,你給我是應該的事情,你不給我,那就是你無恥。
費介並不清楚他**裸地想法,嘆息著說道:“當年在澹州的時候,你說你想當醫生或是廚師,其實我很高興,但也有些小小失望,小姐當年的傢業,總是需要你來繼承才是。隻是如今眼看著你即將繼承她的一切,我卻又有些隱隱的害怕,我不知道你將來會不會後悔。”
范閑明白,老師擔心的是,萬一哪一天,皇帝忽然覺得自己的實力太強,對日後的儲君造成瞭威脅,那該如何?他笑瞭笑,安慰費介道:“您別擔心瞭,至少幾年之內,我想陛下應該會信任我地忠誠。”
他摸瞭摸自己胸口處地那道傷疤,疤痕處還有些癢,今日被溫泉一泡,顯得愈發地紅潤,有些猙獰。
“不要忘記。她是太後最疼的女兒。”費介警告道:“而且她是一個瘋子,正面地戰場上不是你的對手,會有些瘋狂的手段,就像往年地牛欄街上一樣。”
范閑驟然間沉默瞭起來,半晌之後說道:“別院裡有婉兒,她自然不會動手。至於京都裡面……她就算要發瘋,也要忌憚著陛下。如果她真的要出這口氣,最好的機會。不外乎就是趁著我受瞭傷,又不在京都皇上眼皮下的時候,把我殺瞭。”
費介嘆瞭口氣:“你明白這一點就好。”
范閑笑著說道:“如今的我,不是那麼好殺的。”
嗤的一聲,就像是一位書僮拿瞭把刀,細細地裁開一封宣紙。
蒼山溫泉後方一裡地,松林中潔白晶瑩的雪地上,驟然飄過一道紅艷艷地液體。落在地上迅疾染開浸下,顏色再難抹去。
一名刺客捂著咽喉,嗬嗬作聲,倒斃在雪地之上,發出一聲悶響。
監察院六處的劍手緩緩自樹後收回那柄寒劍。對著丈許外的高達行瞭一禮,又消失在瞭雪地之中。
“第七個。”高達沉著一張臉,他的身後依舊背著那柄長刀,對屬下說道:“呆會兒抬到後山去燒瞭。”
“是。”
高達沉默著。最近這些天,潛入蒼山意圖行刺范提司的刺客越來越多,他也知道這些刺客來自何方。信陽方面果然有些瘋狂,在崔傢覆滅之後,選擇瞭最直接的報復手段……隻是可惜,對方明顯低估瞭范提司身邊的防衛力量。
七名虎衛,是陛下遣給范閑的貼身保鏢。
但在這場行刺與反狙殺地小型戰爭之中,真正恐怖的。還是監察院六處那些劍手,這些劍手們的本業就是刺殺,是慶國官方刺客,如今在雪山之中,對上瞭信陽方面派來的刺客,自然是殺的無比熟練,防地滴水不漏,不過三天時間。便已經殺瞭七名刺客。而自身卻是毫無損傷。
高達看著白雪上的那抹血紅,嘆瞭口氣。他是宮中皇帝近衛,但直至今日才知道,自己這些虎衛用來正面殺敵攔截,那是極強的,但若說到暗殺與保護,比監察院六處裡那些人,還是要差瞭少許。
他身為虎衛首領,當然清楚,這些六處劍手如果正面和自己交手,沒有人是自己的一合之敵,可問題就在於,刺客……永遠不會正面交手。
高達默然想著,如果是六處那名刺客頭子來暗殺自己,自己應該沒有一絲活下來地可能。
在范閑受傷之後,他身邊的防衛等級就已經提高瞭幾個層級,尤其是在陳萍萍發瞭一次大怒之後,監察院六處終於在羞愧之餘作出瞭反應,直接在范閑的身周佈置瞭十二名劍手——這種規格,以往隻是陛下出遊才有的等級,在陛下常用虎衛之後,整個天下,就隻有陳園才會防備的如此嚴密。
范閑知道這件事情後,也沒有做出什麼批示,隻是吩咐啟年小組的人撤瞭大半,一處的人也一個不準跟自己進山,隻留下鄧子越和蘇文茂二人,專司聯絡之職。對於陳萍萍的“震怒”,他是當笑話在看——你個老跛子喊人捅瞭我一刀,這時候又來罵你地屬下沒有保護好自己,真是無恥之極。
高達在暗自驚嘆於監察院的實力時,也有人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信陽方面派到蒼山上的刺客首領,此時正穿著一身白衣,藏在雪中,小心謹慎地註視著山間的一切景致。
他是信陽方面的死士,早就將一條性命交給瞭長公主殿下,但他看著先前的那一幕,也不免有些心寒。已經整整三天瞭,不要說刺殺范閑,信陽刺客們竟是連范閑的面都無法看到!自己屬下地接連無聲死亡,讓這位刺客首領第一次生出瞭暫退之意。
哪怕是陛下地虎衛防衛著范閑,他都有足夠的信心去嘗試一下,信陽方面猜出范閑傷地有些蹊蹺,估計一時半會之間不會恢復。
可問題是,監察院,六處,官方刺客,太厲害,他們似乎本能地就能嗅到雪山中的每一絲異樣的氣息,能夠找到所有潛伏著的危險因素。有這樣一批人在保護著范閑,那除非信陽方面調一支軍隊上山,才能殺死他!
刺客首領皺瞭皺眉頭,決定滑下樹幹,回信陽匯報此次失敗的詳情。他對自己的武技相當有信心,隻要針對監察院六處的佈置詳加安排,下次自己一定能夠將范閑殺死。
他身體微動,一粒雪鉆入瞭脖子裡,微涼,然後極寒。
一枝黑色的鐵釬,隔著厚厚的雪,準確地刺入瞭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