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長弓封夜山
月涼如水。
范閑瞇著眼睛看著遙遠的山下,遙遠的海邊,墨一般海水裡輕輕沉下浮起的那隻小船。
他的內力霸道,目力驚人,其實依然看不清楚那隻船上的情形,但很奇怪的是,他仿佛隔著這麼遠,就能看見船上那位老者,那些什麼。
那位禁軍副統領此時早已往山下沖去,準備拼死在第一線上。隻是恐怕他尚未到時,那兩千名禁軍兒郎都已化作瞭黑夜中的遊魂,山林間的死屍。
范閑感覺嘴裡有些發苦,下意識伸舌頭舔瞭舔發幹的唇,心裡不可自抑地生出一絲震驚來——山腳下的這支軍隊究竟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監察院在山東路的網絡沒有提前偵知任何風聲?為何擺在崤山一帶的五百黑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對方是如果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到瞭大東山地腳下?
而最令他震驚的是此時山腳下的情勢,看著火頭的退後,聽著廝殺聲的起伏。從那些令箭中進行判斷,他知道禁軍已經抵擋不住瞭——兩千禁軍居然這麼快就要潰敗!
慶國以武力定鼎天下,雖然禁軍常駐京都,從野戰能力上來講肯定不如定州軍、征北大營那七路大軍,可是自從大皇子調任禁軍大統領後,從當初地征西軍裡抽調瞭許多骨幹將領,禁軍的實力得到瞭有效的補充,即便不是那些大軍的對手。但總不至於……這麼快便潰敗瞭。
范閑震驚之餘。湧起一絲疑惑,來襲地軍隊究竟是誰傢的子弟?
“是燕小乙的親兵大營。”皇帝陛下站在石欄之邊。看著山腳下的方向,雖然很明顯他看不清楚下面在發生什麼,但也由范閑和洪老太監的眼中,看到瞭一絲不安,冷漠說道:“禁軍不是他們的對手。”
“燕小乙的親兵大營?”范閑眉頭一皺,馬上聯想到瞭一月前滄州與燕京間那些古怪的滄州大捷,雖然他依然不清楚燕小乙是用什麼辦法將這些兵士送到大東山地腳下,但既然敵人已經到瞭,此時再想這些純粹是浪費時間。
“你是監察院的提司,一支軍隊千裡奔襲,深入國境之內,該當何罪?”皇帝望著范閑微笑問道。
范閑苦笑一聲,知道陛下是在開玩笑,隻是此時山腳下情勢如此兇險,他哪裡又有開玩笑的心思,應道:“即便澹州北有密道,但監察院也應該收到風聲,所以臣以為,院中有人在幫他。”
皇帝笑瞭笑,沒有說什麼,但笑容裡卻多瞭一絲自嘲。
范閑說院中有問題,是坦誠,更是試探,他想試探山腳下那隻如虎狼一般噬殺的精銳部隊,燕小乙的親兵大營,是不是皇帝刻意放過來的。單看皇帝此時自信的表情與平靜的姿態,范閑在內心深處相信這個推論,可是皇帝那個笑容顯得很無奈……
“朕想知道,此時山下地具體情況。”皇帝忽然冷漠開口說道:“朕,不想做一個瞎子。”
皇帝當年親自領軍南征北戰,立下赫赫不世戰功,堪稱大陸第一名將,隻是近二十年未曾親征,才讓北齊抵抗蠻人地上杉虎漸漸掩沒瞭君王軍事方面的榮耀。
而像今天晚上禦駕被圍地情況,皇帝如果能夠親自指揮禁軍,想必山下的禁軍也不至於敗的如此之慘,隻是……此時在夜山之中,縱有明月高懸,上山下山,終不是唱山歌一般快活。命令傳遞需要極長時間,更遑論親自指揮。
所以皇帝的面色有些冰冷,語氣有些不善。
這少少的不善並沒有讓皇帝身邊的人怕地要死,當此情形,皇帝陛下沒有勃然大怒,砍瞭身邊這些官員的腦袋,已經足夠冷靜瞭。
范閑緩緩低頭,雙手食指與無名指輕輕一觸。搭瞭個意橋,在瞬息之間運起瞭全身的霸道真氣,催動著他體內與眾人不同的兩個周天疾速地循環起來,將自己的六識逼迫到瞭最清明的境界之中。
一瞬間,他身上氣勢大盛,激得山巔上無由一陣風起,沙石微動!
守護在皇帝身邊的虎衛們一驚,在這種敏感的時刻。紛紛做出瞭防備地動作。隻有那位洪老太監依然半睡不醒地模樣,站在皇帝的身後。
片刻之後,范閑恭謹稟報道:“陛下,有些奇怪,對方似乎退兵瞭。”
聽得此言。皇帝的眉頭也皺瞭起來,半晌之後幽幽說道:“他究竟帶瞭多少人來,竟敢意圖將整座山封住,一個人也不放出去。燕小乙……好大的胃口!”
叛軍勢盛之時忽而暫退。給禁軍些許喘息之機,山道:“朕不想再等,所以朕要賭命,朕在賭天命所歸……或成或敗,均在計算之中。若成,我大慶朝從此再無內憂,三年之內,劍指天下,再也無人敢拖緩朕之腳步。”
然而他卻沒有說敗會如何,冷漠開口說道:“朕或許算錯瞭一點。今夜誘流雲世叔上山,本以為那兩人不會插手……畢竟這是我大慶自折柱石的舉動,若換做以往,他們應該袖手旁觀才是。”
范閑在一旁沉默著,他敢肯定山下的叛軍之中一定有東夷城那些九品高手的參與,但四顧劍究竟會不會來,誰也猜不到。
“就算那白癡來瞭又如何?然而……”皇帝緩緩閉上眼睛,嘆瞭一口氣,“朕必須考量後面的事情,所以你下山吧。”
范閑一怔抬頭,不知如何應答,他想瞭許久如何說服皇帝讓自己下山,卻料不到是皇帝自己提出這個想法——隻是此時山下的道路全部被封住,五千長弓長外加東夷城那些恐怖地九品劍客,自己怎麼下山?
皇帝嘲諷地一笑,說道:“是不是以為朕會把你拖在身邊,逼老五出手?”
范閑無奈一笑。
皇帝深深吸瞭一口氣,似乎是要將這山頂上的月色盡數吸入胸中,片刻後冷著聲音說道:“不論朕能否成功,但京都那邊一定會說朕死瞭……所以朕要你下山,朕要你回去。”
他靜靜看著范閑的眼睛,說道:“朕四個兒子,出瞭兩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你代朕回京教訓,不要……讓朕失望。”
范閑心中的情緒十分復雜,然後聽見皇帝比海風更要溫柔的一句話:“留在這裡陪朕賭命沒必要,回京吧,如果事情的結局不是朕所想象的那樣,隨便你去做,誰要坐那把椅子,你自己拿主意。”
范閑心頭大震,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