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歸來
雙方相隔距離破遠,但遠遠可以看清彼此表情,范閑瞇著眼睛,確認瞭對方的離開,忍不住搖瞭搖頭,一股難以抑止的疲憊湧上心頭。被西胡群狼追殺瞭三天之久,雙方的消耗都已經到瞭道:“你和西胡人動過手瞭?”
“沒有,隻是動瞭動腳。”
雙方的隊伍會合在瞭一處,聲勢頓時大漲,不一刻便駛出瞭蘊藏著千年風沙的紅山口。為瞭遮掩消息,防止有人向西胡王庭報訊,這一路埋伏在紅山口的慶國精銳共計八千人,全部是大將軍府的親屬部隊,以及青州城的前線軍人,而沒有通過定州方面,進行大的調動。
“我們在這兒等瞭七天,結果什麼都沒等到,你們監察院是不是得給些交代?”李弘成抿瞭抿生出水泡的嘴唇。
“免瞭吧。”范閑輕夾馬腹,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痛,瞪瞭他一眼,心道紅山口地埋伏隻是做個準備,誰能斷定單於地醋勁兒到底有多大,而且此處距離青州還有數日距離,不趕緊回去,還在這兒爭論不休,實在是很冒險的事情。
他關心地其實是定州城內的情況:“動手瞭沒有?”
“動手之前我就走瞭,你手下那些人全部由總督府進行配合,我下瞭軍令,你放心吧。”李弘成看著他說道:“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連日有情報過來,行動應該很順利,北齊放在定州的釘子,基本上被你手下那些人拔光瞭。”
范閑點點頭,不再說什麼,經此一役,草原重陷混亂,而最關鍵的是,監察院一屬進入草原,一屬散於西涼路中,成功地將北齊人埋在這一片廣闊戰場上的間諜一掃而光,苦荷臨死前發動的狠辣手段,北齊小皇帝與海棠用瞭兩年時間,構織的大好局面,就因為自己更加狠辣無恥的應對,變成瞭一片泡影。
四天之後,近萬人的慶國精銳部隊。終於從草原上撤瞭回來,進入瞭青州城。這一批隊伍,沒有與西胡的騎兵進行一場戰鬥,完完全全充當瞭監察院行動地背景畫板,自然士氣也不像出兵時那般高昂,加上在紅山口裡熬瞭太久,看上去倒像是敗兵殘卒一般。
監察院黑騎一行人的精神面貌也好不到哪裡去,如果不是要給范閑掙面子。隻怕這些人會馬上倒地便睡。
一入青州城,范閑馬上命令黑騎去休息,荊戈領命而去,但他們卻不能馬上便去洗澡進食,首先是要照顧好那幾百匹監察院特訓出來的駿馬,這些馬兒體內的藥力已經開始返逆,快要支撐不住,如果不趕緊治療。隻怕緊接著都會逐漸死去。
這幾百匹通人性的軍馬,乃是監察院黑騎的救命恩人,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它們最終落入悲慘的境地,隻是大傢都清楚,這一次千裡狂奔之後。這群黑馬再也無法回復最初的神駿,不免心內有些黯然。
范閑跟隨著西大營地軍隊,迎接著青州城道路兩側投來的猜疑目光,那些士兵商人們猜到瞭這位年輕人的身份。自然也猜到朝廷肯定在草原上進行瞭一次大動作,隻是看著定州軍疲憊且無精打采的模樣,所有人都以為朝廷在草原上的行動失敗瞭,投過來的目光便有些怪異。
范閑和李弘成剛剛進入青州軍衙,收到消息的葉靈兒便急匆匆從城墻上趕瞭回來,沖進瞭後室,一把推開瞭房門,惱怒說道:“你以為你是神仙?居然帶這麼幾個人就敢深入草原。也不怕胡人把你活吞瞭!”
葉靈兒自有生氣的理由,因為范閑此次深入草原,雖然未曾折損什麼,但實際上是冒瞭一次大險,如此不愛惜自己地生命,葉靈兒一想到此點,便怒上心頭,如果范閑死在草原上。林婉兒怎麼辦?那兩個孩子怎麼辦?
她身為林婉兒的手帕交。有充分的理由,對范閑魯莽的舉動。進行最嚴苛的批評。當然,她生氣還有另一個原因,那便是,范閑來到瞭青州城,居然不來見自己,這麼大地事情,還瞞著自己。
范閑愣瞭愣,透著絲絲霧氣,看著破門而入的葉傢大小姐,眼光下意識裡從她身上的輕甲移到瞭那張熟悉俏美的臉上,心頭微微感動,知道對方確實是在關心自己地安全,隻是……
“看你這模樣,倒比胡人更想活吞瞭我。”他愁苦著臉說道:“王妃,我和弘成沒穿衣服,你不至於急成這樣吧?”
進入青州軍衙後,渾身風沙,全身酸痛,無比疲憊的范閑與李弘成依仗著自己的權勢地位,第一時間內將衙內準備瞭兩大桶熱水,此時正泡的舒服至極,不料卻有位女子闖瞭進來,而且這位女子的身份,還如此特殊。
葉靈兒自幼在定州軍內長大,性情潑辣,較諸一般女子大有不同,聽到范閑的話,才發現范閑和李弘成二人正脫成瞭光豬,縮在瞭大木桶裡,尤其是這兩個人,臉上還掛著刻意露出來的羞怯神情,十分可惡。
她反而不羞,也不怎麼惱,隻是往腳邊啐瞭一口,瀟瀟灑灑地轉身而出。
草原上左賢王遇刺,王庭出事,必將陷入混亂之中。李弘成身為慶國朝廷駐西涼路軍方首腦人物,必須快速將此事稟知京都,同時回到定州坐鎮大營,調配軍力佈署,以應對草原上產生瞭最新變化的局勢,所以第二天地時候,他就離開瞭青州。
但范閑卻留瞭下來,不是因為青州風光好,不是因為葉靈兒,而是他要等幾個人回來之後,才會真正的放心。
過瞭好幾天,范閑混入其中的中原商隊,終於滿身風塵地回到瞭青州城,算瞭算時間,這隻商隊的行進速度還真是極快。商隊回程時走的道路與范閑撤回的道路不是一條,反而錯過瞭那場驚心動魄的追殺。
看到這行商隊平安歸來,范閑的心情放松瞭些,他一直很擔心,因為監察院地動作,這些來自中原地商人,會成為胡人們報復地目標。沒想到胡人在盛怒之下。依然能夠忍住不對商隊動手,看來海棠這兩年在草原上地教化,單於對將來的定奪,已經影響瞭很多人。
緊接著,一位失去瞭牛羊,在草原上活不下去的孤苦牧羊人,也進入瞭青州城,隻是沒有誰知道。在這半年裡,這位孤苦牧羊人,扮演是一個習慣佝僂著身子的啞巴仆人。
影子也平安歸來,范閑的心放下瞭一大半,隻是王十三郎那小子一直沒有音訊,也不知道到底情況如何,讓他十分揪心。此行草原所謀甚大,雖然監察院習慣瞭以陰險的手段對付所有的敵人。但是任何手段都需要強大地執行人。
如今的范閑,他本身便是一位強大的高手,手下又有影子,如果不是有這些極為恐怖的殺將,他就算把海棠和單於引開。也不可能達成監察院既定的目標。
王庭處的北齊人由影子處理,而一定要死的左賢王,則需要另一位強者,范閑一直頭痛於此處。天底下的絕頂高手攏共隻有那麼十幾個,直到很久以後,他才試探性地通過抱月樓途徑向王十三郎發出瞭邀請。
大東山事後,王十三郎一直在東夷城劍廬服侍重傷將死地四顧劍,隻是四顧劍一直很奇妙的拖著未死,所以十三郎便再也沒有出現在人們的眼前。雖然兩年前范閑與王十三郎曾經有過協議,但是他不知道,這個協議現在是否有效。所以這個邀請隻是一次試探。
而王十三郎沒有對這次邀請回復一字一句,他很直接地離開瞭東夷城,來到瞭慶國京都,找到瞭范閑。
范閑,影子,王十三郎,三大高手深入草原,各司其職。如果從絕頂高手所代表的執行力來講。如今的監察院,甚至比當年陳萍萍執政時。更為恐怖。
也正是因為王十三郎地到來,范閑才下定瞭決心,進入草原。因為此人的身份太過特殊,范閑不想讓宮裡對自己生出太多猜忌,所以一路上刻意掩蓋他的身份,隻是帶著他進入瞭商隊,然後分開。
他依舊沒有想明白,四顧劍被皇帝老子打成瞭殘廢白癡,為什麼王十三郎還願意繼續當年的協議。他來不及想這些瞭,他隻希望王十三郎在刺殺瞭西胡左賢王後,能夠平安歸來。
數日之後,范閑終於等到瞭他盼望已久地消息,準確來說,是所有人都知道瞭王十三郎的歸來。因為與影子的悄然歸來不同,這位劍廬十三徒的歸來,驚動瞭整個青州城。
那日烈日高懸於空,照耀著青州城,將凜烈的秋風曬的完全沒有任何脾氣,城門處的青磚都似乎要冒煙瞭,而一個血人就這樣走進瞭青州城的城門。
青州城地軍人們警惕地看著那個血人,手持長槍將他團團圍住,被這個血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寒意與殺意籠罩,心生懼意。
這個人穿著一件胡人的皮襖,如果說被劃破瞭三十幾道口子的皮襖還算皮襖的話,無數的鮮血從那些皮襖的洞口裡滲瞭出來,凝固,蔓延,糊住瞭他的全身。
不知道這個血人在草原上走瞭多久,那些血水傷口已經開始潰爛,蒼蠅蚊蟲正在他地身邊飛舞,看著異樣淒慘。
青州守軍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隻知道,受瞭這麼重地傷,還能從草原中走出來,一定不是普通人。
那個人睜開瞭眼睛,嘴唇上全部是血泡,對著圍著自己的軍士們開口說道:“告訴范閑,我答應他地事情做到瞭。”
收到消息的范閑疾奔而至,一把扶住瞭他,看著他身上的傷口,滿心寒意,此次草原上的行動,自己負責引出單於與海棠,海棠終究是不可能對自己下殺手的,而影子悄無聲息的行事,所冒風險也不大,真正最困難的一環,便是王十三郎刺殺左賢王。
范閑不知道王十三郎是怎樣在連綿胡營中殺死瞭勢力龐大的左賢王,但他隻知道,對方承諾自己的事情,已經非常完美的完成。
他抱著昏瞭過去的王十三郎,回到瞭軍衙,一臉沉默地開始替這位猛士治傷,葉靈兒在他身後遞著針刀,滿臉震驚與好奇,心想這個被砍瞭三十幾刀的監察院官員究竟是誰?怎麼這樣還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