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的醫生帶時玥去做完檢查,已經是凌晨。
她被確診為擴張性心肌病,伴有心力衰竭。
時玥又得住院瞭。
虞傢那邊連夜給她帶來生活用品,比她這個病患還要緊張。
最後還是時玥要發脾氣,虞傢父母才回傢休息,隻剩下卓陸守著。
時玥躺在床上,往旁邊挪瞭挪,拍拍一側的位置讓卓陸上來。
卓陸將外套脫下,走過來。
病床狹小,他小心翼翼躺上去,收緊手臂將她抱著,讓她靠在自己臂膀上。
她最近睡眠質量不佳,他半夜是一步都不敢離開她。
“睡吧。”他給兩人蓋好被子。
“嗯……”
時玥醒醒睡睡,意識漸漸模糊。
半夜她醒來一次,很久都沒法再入睡。
卓陸倒是瞭解她,起身給她拿來一本俄文原文書。
“你怎麼還帶瞭這個?”時玥坐起身,翻瞭幾下。
卓陸:“催眠。”
果然,時玥沒翻幾頁,便扔下書睡過去。
卓陸沒有挪動她,隻是將枕頭給她墊高一些。
她急促的呼吸慢慢地變得正常起來。
做完這一切,卓陸定定看著她,好像完全看不夠一樣。
第二天,醫院邀請來一名教授,專門研究瞭時玥的病情。
王教授年近五十,帶著黑框眼鏡,看起來很和善,話語間都有安撫病人的力量。
他是目前國內最好的心外科醫生,也是心臟移植領域最資深的專傢。
不僅時玥聽說過他,虞傢對他的資料也是瞭如指掌。
隻是以前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時玥會有這麼一遭。
會診結束後,卓陸他們要跟王教授離開,時玥才出聲問,“很嚴重嗎?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嗎?”
王教授笑著看她一眼,眼神征詢其他傢屬的意思。
“在這裡說吧。”卓陸說道。
王教授看著漂亮卻樂觀的年輕女孩,神情漸漸凝重下來,“患者的情況你們是看到的,心力衰竭在加速,心臟超負荷運行,我們的建議是盡快進行心臟移植手術。”
他的話落下,病房裡一片死寂。
時玥猜到這樣的結果,心情還挺平靜的。
如果往後十年,她覺得心臟移植手術沒問題,但這是在九一年,醫療條件遠遠不及後世。
對卓陸他們來說,這更是一個難以接受、卻不得不接受的選擇。
“手術風險大嗎?”虞父啞聲問。
王教授點頭,“成功率隻有百分之四十,國外的成功率會更高一點。”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寂靜。
卓陸神情間並無意外,甚至比往常更加沉著,不過眼底暗湧澎湃,顯示出他並不平靜的內心。
自從她發病後,他就在看這方面的報道和研究資料。
他知道王教授,知道他研究的心臟移植課題,但是如今聽到她要做這樣的手術,仍舊需要重新做心理建設。
把原有的心臟摘除,再將供體的心臟移植進去,這種手術在他看來,就是要將她殺死一次,再換取新生。
手術成功率隻有40,就算是手術成功,她接下來要面臨的是長時間的免疫排異反應。
王教授繼續說,“我想你們早就瞭解過這方面的信息,在七十年代我國就有瞭第一例的心臟移植手術,這些年我也一直專註這個領域的研究,但……這將是仁康醫院,也是我團隊的第一例手術。”
王教授說的那個手術成功的患者,最終也沒有活過一年。
虞母大腦缺血,有些站不穩,虞父連忙將她扶住。
一眾人沉默的時候,時玥問,“王教授,那請問,我什麼時候能做手術?”
王教授:“這個不確定,因為要等待適配的心臟供體。”
時玥點點頭,“那就麻煩教授瞭。”
她不想奔波跑出國,讓王教授主刀再好不過。
況且,他已經深入研究心臟移植課題多年,經歷過無數次的手術實驗。
時玥莫名還是信任他的。
卓陸握緊時玥的手,也沉聲道,“教授盡管安排手術。”
等待供體心臟,同樣是漫長的折磨。
而他不知道她還能等多久。
王教授鄭重地點頭。
——
這天起,時玥被剝奪最後一點的自由,基本上天天都躺在病房裡,漸漸地就跟住院部裡一些病患熟悉起來,並不會覺得無聊。
每天王教授定時帶著一圈專傢過來研究她的病情,其他病患和傢屬就圍在門口看,知道她要換心,一個個也表情嚴肅。
多年輕多漂亮的姑娘啊,她人緣還好,天天有親朋好友來陪她,特別是她那沉默冷峻的愛人。
真是可惜瞭,希望她可以順利做手術。
時玥還惦記著自己的婚禮,天天眼巴巴看著卓陸。
卓陸這回很堅決,手掌撫著她腦袋,低聲說,“等你好瞭,再舉辦。”
時玥小嘴一撇,他又說,“放心,我的休假延長瞭,等你身體好起來,你想要什麼樣的婚禮都行。”
他說著,喉嚨開始發緊。
他也時常面臨生死關頭,他知道留一個念想和執著有多重要。
他什麼都可以給她,但是又怕她心滿意足後,把他給丟下瞭。
時玥靜靜看著他一會兒,點點頭,“好叭。”
又問:“那你說取消就取消,賓客不笑話你?”
卓陸搖頭,“不會。”
小妻子馬上露出笑容,“那就好。”
“今天天氣特別好。”她往窗戶外看一眼,意有所指。
卓陸眼皮都沒抬一下,“不可以。”
時玥伸手拉著他,可憐巴巴看著他,“卓陸,王教授都沒讓天天呆醫院……”
卓陸:“不行。”
妻:“卓陸~~”
卓陸:“……”
半個小時後,卓陸開車帶著時玥到附近一個公園。
風雖然有點冷,但是在太陽底下卻隻感覺到涼颼颼而已。
時玥才走那麼一段路,就被卓陸背在瞭身上。
“卓陸,我超喜歡被你背著。”
“嗯,以後都背你。”
時玥還想說些什麼,但是一陣困倦襲來,她的話又吞瞭回去。
感覺到身後的人安靜下來,卓陸的腳步停下來。
有那麼一瞬間,卓陸好像已經感覺不到她的心跳。
“玥玥?”
他的聲音從喉嚨中滑出。
時玥將睡未睡,迷茫中回應,“嗯?在呢。”
微弱的聲音過後,她胳膊更加用力地扣緊他肩膀。
卓陸緩緩呼出一口氣,繼續邁步往前走。
兩人在公園裡看瞭一場日落,一層暖黃色的薄紗籠罩在世界上,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
回去的路上,時玥才找回點興致,嘴裡說個沒完。
進入冬天後,她的身體也越發不好,別說離開醫院,就算呆在病房裡,她也坐立不安,總覺得心慌,躺下後更是無法呼吸。
很多個夜晚都是靠著卓陸抱著她才能睡得安穩一些。
因為沒有食欲,哪怕每天逼著自己吃,她的體重還是在下降,咳血的情況時有出現。
一傢人看得心裡著急,卻沒有表現在臉上。
卓陸也消瘦不少,人也更加沉默瞭。
十二月底,王教授帶來一個好消息,心臟移植手術可以進行瞭,心臟供體是一名腦死亡患者。
虞傢所有人在松一口氣的同時,又馬上揪緊一顆心。
在一個艷陽天,時玥被推去手術室。
卓陸一直跟在一旁,垂眸看著她。
手術室門口,時玥忽然朝他伸手。
他上前一步,用力握住她。
旁邊有醫生護士,還有親朋好友,那麼多雙眼睛看著,此時都默契地安靜下來。
時玥張瞭張嘴,對卓陸說,“卓陸,你親親我吧。”
脆弱的聲音好像被拉緊的一根細線,隨時會斷掉,讓一眾人都忍不住眼睛酸澀起來。
卓陸低頭,薄唇在她額頭上停留,又在她嘴角上親一下,才退開。
“你等我出來啊。”她的手在他掌心裡摳一下,仿佛跟他在對什麼暗號。
“嗯。”卓陸應著,喉嚨哽咽。
時玥露出笑容,抽回手,目光從一張張擔憂的臉上劃過,心臟如同被熨燙過,暖暖的。
手術室的門關上,走廊上安靜下來。
卓陸靠著墻,站在離門口最近的地方,斂眸看著地板,好像出瞭神一樣。
一分一秒都被無限地拉長,他每一次抬起手腕去看表,對他都是一種新的折磨。
越來越多的醫護人員在輪換,不斷進出著手術室。
整個醫院,從醫生到病患,都知道今天醫院進行著一臺重要的手術。
一個上午,所有人備受煎熬。
手術已經進行三個多小時。
手術室的門再次被打開,走出來的還是護士的身影。
卓陸掀起眼皮,又垂下,心臟的搏動久久不能平復。
他想起昨晚,她說想要買很多花,放在婚禮現場,他答應她瞭。
她一定會看到最美的花,鋪在她走向他的路上。
所以,她一定要平安無事才好。
約莫又過去一個小時,王教授走出來的那一刻,卓陸整顆心倏然懸浮起來,因為保持著同樣的動作太久,他的身體麻痹不已,抬腳時踉蹌瞭一下。
虞書越連忙伸手扶他一下。
王教授看著眾人,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手術很成功,恭喜。”
這句話就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話語,如同絢爛的煙花,在所有人面前綻放。
虞母一時緩不過來,激動得昏迷瞭過去。
卓陸在最初的耳鳴過後,心跳漸漸恢復,啞聲問,“我能見她嗎?”
王教授卻搖頭,“手術雖然成功,但是她尚未清醒,還需要繼續觀察……”
後期還要面對很長時間的免疫抑制治療,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王教授伸手搭在他肩上,“她很堅強的。”
良久,卓陸輕輕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