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先發制人

作者:高月 字數:4993

燈光從門縫裡透出,一名美貌的侍妾端著藥碗走進瞭房內,房間裡彌漫濃濃的藥味,還有一種即將腐朽的老人氣息,床榻上,李林甫瘦骨嶙峋,臉色慘白。

李林甫從去年十二月又再一次病倒,這一年他病勢不斷,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他也感覺到自己似乎已經時曰不多瞭。

“老爺,吃藥瞭”

侍妾將李林甫扶起來,又拿個枕頭給他墊在後背,李林甫一陣劇烈的咳嗽,侍妾慌忙給他捶打後背,“老爺,你忍一忍”

但李林甫還是沒有忍住,一口血咯瞭出來,侍妾連忙用絲帕給他接住瞭,她終於哭瞭起來,“老爺你今天已經是第三次瞭。”

吐瞭血,李林甫的精神好瞭一點,他撫摸著侍妾的頭發,微微笑道:“多奴,沒事的,我已經七十歲,人到七十自古稀,不算短壽。”

侍妾隻是哀哀痛哭,李林甫嘆瞭口氣又道:“多奴,我若去瞭,你就嫁人吧我會留給你足夠的嫁妝。”

“老爺,我不嫁。”

侍妾擦去淚水道:“老爺若去瞭,我就當尼姑去,給老爺念一輩子的經文。”

李林甫心中有些感動,但他內心深處最大的一樁心事又泛瞭起來,他若死瞭,他的傢人怎麼辦他的兒子女兒,包括眼前這個最心愛的侍妾,楊國忠會放過他們嗎還有這十幾年來他迫害的那些人,張九齡、李適之、韋莊、杜有鄰,他們的後人會找自己的後人報仇嗎

李林甫心中也升起一絲悔意,他給李隆基當瞭這麼多年的狗,最後他老瞭,咬不動瞭,李隆基便一腳把他踢開,這些年所有大案都要由他來承擔後果,他是一死沒事瞭,最後便會拿他後人來開刀,早知今天,又何必當初呢

他輕輕撫摸著侍妾如緞子般柔順光滑的頭發,心中暗暗嘆息,這麼漂亮的女子,恐怕想當尼姑也不容易啊她的命運極可能是賣進教坊。

“多奴,你把我桌上的那本奏折拿來。”

多奴連忙將奏折遞給瞭他,又將他扶坐好瞭,李林甫顫抖著手,打開瞭奏折,這是他原本想上的,反對金銀錢流通的折子,李林甫雖然已近油盡燈枯,但他心中依然如明鏡一樣,他看透瞭李慶安主張金銀錢流通的真實用意,也知道將來的後果會是什麼

大唐金銀產量太低,而安西,尤其是嶺西盛產金銀,一旦金銀錢在內地流通加大,那最後的結果就是安西控制瞭內地的錢幣,也就是李慶安控制瞭大唐的經濟,李慶安這是要幹什麼,當然不是為瞭發財,通過這件事,李林甫隱隱感覺到瞭李慶安隱藏得極深的一絲野心。

李慶安不是胡人,是漢人,李林甫一直認為,胡人的野心大多是自立為王,割據一方,而漢人的野心則是飲馬中原,改朝換代,難道他李慶安也有這個野心

可惜除瞭他李林甫之外,大多數高權者都沒有看出這一點,包括李隆基,他是利益熏心瞭,被李慶安的二十萬斤白銀和每年十萬斤白銀的私貢蒙住瞭心竅,竟然答應瞭金銀錢流通,或許他是打算將來換掉李慶安,可等李慶安的翅膀硬瞭,他還換得掉嗎

李林甫現在還是右相,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第一權臣,反對金銀錢流通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因此他擬瞭這本奏折,但這一刻他又改變瞭主意,李唐敗不敗與他何幹,李隆基這麼無情地對他,他又有什麼必要替此人的江山殫精竭慮,他應該保護自己的傢人才對。

“把它燒瞭”李林甫把奏折給瞭侍妾,顫抖著聲音道。

“老爺,先喝藥吧等會兒我來燒。”

“不你現在就把它燒掉,當著我的面燒掉。”李林甫的聲音雖小,但卻斬釘截鐵,不容商量。

多奴不敢再多言,她接過奏折,小心翼翼地把它拆散瞭,放在一個盤子裡,在燈上點燃瞭一角,奏折很快燃瞭起來,火光中字跡變黃變黑,最後被火焰吞沒瞭,一直燒成灰燼,多奴才把它倒進香爐裡,李林甫一顆心也放下瞭,這個李慶安也該來看看自己瞭。

這時,門外傳來瞭次子李崿的聲音,“父親,現在方便嗎”

“問他什麼事”

多奴打開一條門縫問道:“老爺問你什麼事”

“請告訴父親,王珙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

他的聲音很小,但李林甫還是聽到瞭,他瞥瞭一眼屋角的更漏,已經亥時一刻瞭,應該是關閉城門坊門的時刻,以王珙的穩重,這個時候來,必然是有大事發生瞭。

“帶他到這裡來”

李林甫的心有點緊張起來,他原本計劃和李亨緩和關系,保自己的傢人,卻沒想到李亨被廢瞭,新太子一直未定,為瞭保護傢人的命運,他便悉心培養王珙為接班人,現在王珙又深得李隆基的信任,出任二十餘職,除瞭相位外,他的權勢已經不輸於楊國忠瞭,隻要最後自己再托他一把,他就能步入相位,與楊國忠抗衡,從而保全他李林甫的後事,這是李林甫打的如意算盤,隻有這樣,相國黨才不會像東宮黨一樣煙消雲散。

可現在以王珙權勢之盛,居然還要來找自己,可見一定是發生瞭嚴重的事件,難道是和棣王刺殺案有關

片刻,王珙被李崿匆匆帶瞭進來,王珙上前施一禮,低聲道:“相國,身體好點瞭嗎”

“不要說廢話瞭,什麼事”

“是”

情況緊急,王珙也顧不得寒暄瞭,他連忙把楊國忠抓捕邢縡之事,詳詳細細說瞭一遍,最後道:“相國,我很擔心他們會抓住邢縡,剛才我在路上得知兄弟沒有能出城,但一支金吾衛的騎兵卻出城瞭,明天事情可能有急變。”

李林甫不愧是在大風大雨中過來的人,他始終不露聲色,耐心地聽著,等王珙說完,他忽然道:“不對今天楊國忠沒有去見聖上,動用龍武軍、金吾衛肯定沒有聖上的旨意。”

王珙一下子便明白過來瞭,還是相國高啊立刻便找到瞭楊國忠的漏洞,擅自動用軍隊,這還是其次,這說明他們早就有準備,他憑什麼早就有準備除非他們早就想插手此事,從這一點或許能反駁是楊國忠他們設的套。

“相國,那明天我先上奏聖上,告楊國忠越權。”

“不你不用去管此事,你明天直接去大理寺要人,不要管邢縡,這個人你要不到,也不會在大理寺,你去要任海川,這個案子是你主管,大理寺就算抓瞭人,也必須交給你。”

“可是我擔心他已經寫瞭口供。”

“我就是希望他如此,屈打成招嘛讓他再重新寫一份口供,推翻前面的證詞,寫完口供就把此人殺瞭,然後你就向聖上告狀,說有人殺人滅口,我看楊國忠怎麼去圓這件事。”

王珙大贊,連忙道:“相國高明啊這樣一來,任海川和邢縡之間的鏈子就斷瞭,然後我再用禦史臺彈劾楊國忠擅自動用軍隊,讓他吃不瞭兜著走。”

李林甫笑著點瞭點頭,“不錯,你果然有進步瞭。”

說到這裡,他又沉吟一下道:“不過這件事我們隻有三分勝算,他們蓄謀已久,不會那麼容易被攻破,關鍵是那個邢縡,楊國忠隻要抓到邢縡,主動權就在他手中,你兄弟是有點大意瞭,唉”

李林甫心裡也明白,主要還是看李隆基,他若不想追究楊國忠擅自動用軍隊之罪,自然會替他擋過去,而且邢縡若招認瞭,那個任海川的作用也不大瞭,楊國忠完全可以用邢縡炮制證據,比如紙條、密令什麼的,任海川就算翻供也晚瞭,這件事唯一的辦法就是丟枝保本,保住王珙,保住自己。

想到這,李林甫又嘆瞭口氣道:“你現在確實很兇險,你要有心理準備,實在不行就犧牲兄弟,讓他替你扛過這件事,但願聖上隻是點到為止,不要傷筋動骨。”

王珙心中黯然,他和兄弟手足深情,犧牲兄弟來保自己,他這一輩子也難以安心瞭,但現在,他確實也無計可施瞭。

“相國,我明白瞭,王銲就在我府上,我晚上會和他好好談一談,把後事安排好。“王珙走瞭,李林甫慢慢地把藥喝瞭,他需要讓自己的身子好一點,明天親自去給李隆基說情。

次曰一早,李林甫強撐著身子起來瞭,他坐在榻上,侍妾多奴在小心地給他梳著頭,李林甫臉色平靜,但他心中卻充滿瞭無奈和失落,昨夜他隻是為瞭安慰王珙才那樣說,可事實上,他知道這件事的風險,楊國忠怎麼會隻甘心殺一個王銲,以令狐飛的手段,必然是先讓李隆基相信是邢縡犯案,引李隆基入套,再慢慢引出王氏兄弟,再以李隆基這兩年的昏庸,恐怕王氏兄弟這次真的難保瞭。

昏庸李林甫不由暗嘆一聲,這兩年幾乎所有人都看出李隆基變昏庸瞭,確實,在朝廷政務上他變昏庸瞭,或者說他是無心過問,像李慶安的金銀錢流通令就這麼輕易通過瞭,但在權力鬥爭中他會昏庸嗎李林甫有些糊塗,如果不昏庸,李隆基怎麼會把楊國忠的大舅子交給李慶安,如果不昏庸,李隆基怎麼會貶黜高力士,可如果昏庸,他卻又知道在升任楊國忠的同時,又重用王珙,平衡得極為巧妙,李林甫舉得自己已經有點看不透李隆基瞭。

“父親”外面忽然傳來次子李崿的聲音,他一陣風似的沖進大堂,興奮地喊道:“父親,興慶宮出大事瞭”

“慌慌張張做什麼”

李林甫臉一沉,不悅地道:“發生瞭什麼事”

李崿克制住心中的激動,連忙道:“父親,興慶宮傳來消息,李慶安一早去瞭興慶宮,彈劾金吾衛昨晚夜襲安西軍軍營。”

“什麼”李林甫騰地站瞭起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昨天晚上,金吾衛”

“是聽說金吾衛硬說朝廷要犯跑進瞭安西軍營,和安西發生瞭沖突。”

李林甫呆立瞭半晌,他忽然仰天長嘆,“蒼天有眼,不絕我李林甫啊”

“父親,你這是”李崿從沒見到父親如此激動,他愕然瞭。

李林甫病態全無,他興奮得揮手喊道:“備車,我要去興慶宮”

興慶宮,已經很久沒有早起的李隆基今天被迫早起瞭,一大早,安西節度使李慶安便趕到瞭興慶宮門口告禦狀,狀告金吾衛夜襲安西軍營,給安西軍士氣帶來瞭嚴重的影響。

李隆基不知發生瞭什麼事,但從李慶安的措辭來看,這件事非常嚴重,夜襲安西軍軍營,這是意味著什麼

李隆基不得不起來,他壓根就不知道金吾衛昨晚做瞭什麼事,按理,金吾衛屬於京城戍衛軍,在它職責范圍以外的任何調動都必須經過他李隆基,攻擊安西軍軍營,顯然不是他們的職責范圍。

還沒有問清情況,李隆基便已經怒火高熾瞭,誰敢那麼大膽,擅自調兵出城。

大同殿中,李隆基高坐在龍榻上,臉色陰沉之極,在下面,李慶安滿臉憤怒,指著跪在地上的鄧維厲聲道:“陛下,此人率五百騎兵趁夜潛入我安西軍軍營,被哨兵發現後,便說有朝廷要犯跑進軍營,一定要進軍營搜查,他們全副武裝,來勢洶洶,沒有任何證據,也沒有任何文書旨令,這分明是趁夜色偷襲我安西軍軍營,我安西為大唐浴血奮戰,死傷累累,錢不得一文,譽不得一分,戰死者至今屍骨未寒,這些,我們士兵都沒有任何怨言,但金吾衛卻要夜襲軍營,陛下,這讓微臣回去怎麼向安西軍將士們交代”

鄧維跪在地上,膽都要嚇破瞭,他本想今天去給楊國忠請罪,沒想到李慶安這麼強硬,城門剛開便來興慶宮告狀瞭,他又驚又怕,嚇連申辯的力氣的都沒有瞭。

在鄧維身旁,金吾衛大將軍王承業滿臉怒色,這件事他也不知道,剛剛鄧維才告訴他,是楊國忠私自調兵,王承業心中惱怒之極,該死的楊國忠,竟將手伸進他金吾衛中來瞭,但現在他還來不及清算此事,他要度過眼前的危機,金吾衛私自調兵,李隆基可是要首先追責他,他聽李慶安將竟事情說得如此嚴重,心中也暗叫不妙,李慶安顯然是想把事情鬧大。

果然,李隆基重重哼瞭一聲,滿臉怒氣地盯住瞭他,“王大將軍,這件事你怎麼給朕解釋”

王承業再也顧不得保鄧維瞭,他連忙躬身道:“陛下,臣和陛下一樣,也是剛剛聽說此事,臣治下不嚴,願受陛下處罰。”

他撇得很幹凈,既說清瞭他不知情,又預先把罪名給自己定好瞭,僅僅隻是治下不嚴,金吾衛夜襲安西軍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你不知情”

李隆基凌厲的目光又投向瞭鄧維,“鄧將軍,朕想聽你解釋,你若給不瞭一個解釋,朕就將你滿門抄斬”

事到如今,鄧維也顧不瞭楊國忠瞭,私自調兵,除非是為瞭保衛聖上,否則,無論他有任何理由,都是死罪。

他一咬牙,便道:“陛下,臣不敢隱瞞,這是楊尚書發現瞭棣王刺殺案的主犯,命臣去抓捕,臣追到安西軍軍營,案犯卻不見瞭,所以臣便向安西軍索要逃犯,臣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夜襲安西軍。”

“是嗎”李隆基的目光又瞟向李慶安,其實他也不相信金吾衛會夜襲安西軍,一定是有緣故。

“大將軍,他說的可是實話”

李慶安冷笑一聲,他知道鄧維會這樣說,他當然不是想找這個鄧維麻煩,他就是要引出楊國忠。

“陛下,此人一派胡言,楊尚書有什麼權力調動金吾衛棣王刺殺案又和楊尚書有什麼關系此人在巡查營時與我有宿怨,故而想找我報仇,現在報仇不成,又要嫁禍給楊尚書,陛下,此事和楊尚書絕沒有關系,不可聽他一面之詞。”

“陛下,微臣不敢欺君,確實是楊尚書的命令,陛下將楊尚書請來一問便知,臣願和他對質。”

話說到這一步,李隆基心中便明白瞭幾分,這個鄧維給他一萬個膽子,諒他也不敢去找安西軍的茬,十有就是楊國忠私自所為,這個李慶安和楊國忠可是死對頭啊

他看瞭一眼王承業,道:“王大將軍,你以為呢”

王承業聽李隆基把問題丟給瞭自己,他心中暗暗惱恨,便道:“陛下,事關金吾衛的軍規,臣也想把事情瞭解清楚,請陛下召楊尚書來對質。”

“那好吧召楊國忠。”李隆基萬般無奈,隻得下瞭諭旨。

“陛下有旨,宣楊國忠覲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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