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臘二九。
寒風肆虐著魯山,凜冽的西北風,搖晃著將軍府院落裡青松翠柏那堅強的身軀,發出尖厲刺耳的呼嘯。
陳惠臉上掛著滿滿的酒意,臘月二十三以後,復漢軍前線各部隊的旅帥、指揮、營官紛紛回到魯山面見陳惠,賜宴喝酒都是免不瞭的。復漢軍現下聲勢已經很大很大,可陳惠依舊掛著一個大將軍的頭銜,不是公不是王,這上下尊卑的規矩難免就要差一些,而且眼下的復漢軍裡的中高層多是陳黃高三姓子弟,大夥兒相互間都有著割不斷的親情呢,酒勁一上來還要反過來灌陳惠酒。
屋裡暖和和的,陳惠脫下瞭外衣,隻穿著白細棉佈制成的中衣,陳二打來熱水給他泡著腳,屋裡面的西洋鐘都指向九點瞭,“老爺,該睡瞭,九點瞭。”陳惠閉著眼靠在床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睡著瞭呢,陳二卻明白這是在想事兒呢。
陳惠嗯瞭一聲,眼睛都沒有睜開,任由陳二擦幹腳,歇息瞭。今天他沒有回高氏那裡,直接就在書房歇息的,因為這個時候高氏已經睡熟瞭,明天他們一大傢人要趕回小南溝祭祖呢。今夜所有人都早早的休息瞭。
陳二是陳惠的貼身長隨,是陳傢老管傢的二兒子。他叫人在外屋守著,自己披著鬥篷戴著帽子出來,幾個親衛營的士兵火提燈籠給他照亮,或打著傘為他遮雪。今天晚上的事兒很多,他是睡不成瞭。
地上的雪已經慢慢積瞭起來。今年河南的雪特別大,北線和東線的清軍不到十月就縮回窩去瞭。
陳二他老爹已經回傢退休榮養瞭,老漢給一個典吏當管傢是能耐夠瞭,但給將軍府當管傢他可真沒那個本事。隻不過陳惠也是念舊的,何況陳二還在陳惠跟前伺候著,陳二他娘也在高氏面前立著,他們那一門子的人,什麼七大姑八大姨啥的不少人都走路子進瞭府來,都在後院伺候著呢。
趙二喜裹得像一個狗熊一樣從遠處小跑著過來,道:“二哥,已經叫人準備好瞭煤渣子瞭。明兒絕對誤不瞭事。”他是陳二的表弟,倆人都在傢裡排行老二,也都有伺候人的精細勁。
陳二帶著他先去馬房,讓馬房管事和馬夫都精心著點:“孫叔,可要看好它們啊,今晚千萬別再出事。喂飽喂好,記得多堆幹草,給它們還要蓋毯子,萬萬不能凍著瞭。”
再瞅著從馬房到外頭這一路上白茫茫的雪花,又交待馬房管事道:“孫叔,你們這是馬房,不需要做太精細,但也不能看著老天爺下。掃著一點,別沒瞭馬蹄子。”
馬房管事就是老孫,孫有福。當初陳鳴遭青條嶺來人綁票,那時候駕車的人就是他。現在他不親自趕馬車瞭,手下一幫趕馬車的好手,每個人技術怕都比他要好,可也全都要點頭哈腰聽他的。“二子啊,你就放心吧。你孫叔這裡出不瞭漏子。”看著陳二、趙二喜離開的背影,孫有福回頭望著馬欄裡一批批好馬,對身邊的馬夫和一群人粗使馬仆說道:“這些都是大老爺。就是咱們凍著瞭也不能叫它們凍著瞭不是”
“剛才的話都聽清瞭沒有都動起來,查看馬欄的查看馬欄,再來一遍。閑著的就拿著掃帚把外頭的雪掃嘍。”
大都督十月初打贏瞭蘇北之戰,十一月掃蕩江南,不費吹灰之力的奪取瞭蘇州,杭州都也拿下瞭。打死瞭杭州將軍額僧格,逼死瞭浙江巡撫熊學鵬,差點把逃到杭州去的兩江總督尹繼善、江寧將軍容保,還有閩浙總督崔應階都給拿住瞭。
滿清真真是什麼面子裡子都給大都督扒下來瞭。配合著臺灣府城被義軍攻陷,和福建義軍攻奪大半建寧府和半個福州府,兵圍福州城,把福建的清軍壓得隻剩下靠海的半個福州半個福寧的大好消息,將軍府旭日東升,蒸蒸日上啊。他們這些下人幹活幹的就更加起勁瞭。
到瞭年底,南面又傳來瞭廣西天地會起義的消息,還有廣東的朱有福的起義,那之前的王天送時運不濟,被廣東的清兵捉住判瞭凌遲,但殺瞭王天送還有後來者,這不朱有福起義又來瞭。
孫有福在將軍府這一年多裡受瞭不少熏陶的,屁股絕對是穩絲不差的坐在陳傢這一邊,他對朱有福這個名字與之很相似的傢夥沒半分的好感,因為朱有福起義的時候自稱自己是朱明後嗣。孫有福都想狠狠的呸他一口,的朱明後嗣吧,真是吃瞭熊心豹膽瞭。怎麼著還想著反清復明啊,還想著壓復漢軍一頭啊真好大的狗膽子。
但不管怎麼說,滿清的江山越來越不牢穩瞭,這是真的。用大都督傳來的一句話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瞧,有多水平,多真知灼見啊
孫有福沒本事為陳傢沙場效力,也不敢槍林彈雨裡去賣命,他還有一雙兒女要拉扯呢。不到逼不得已的時候,孫有福很寶貴自己這條老命的。但他也不是沒有遐想,就像內務府與紫禁城的龍子龍孫們一樣,將來老陳傢要坐天下瞭,那也該有一個內務府吧孫有福就覺得自己現在這麼熬下去,到時候在那內務府中怎麼著當有一席之地,更給子孫後代掙到瞭一個鐵飯碗
陳二可不知道孫有福的遐想,從馬房裡走出,他帶著趙二喜就奔前衙去。
將軍府不大,陳惠剛剛掌權,全幅精力都放在瞭政務軍事上面,後院裡隻進瞭一個魯山當地鄉紳的閨女,魯山縣衙的後院還完全能裝得下將軍一傢所有人的。
從後院到前衙的路多是青石板鋪就的。平時走還好,石板有隙不積水,但麻煩的就是雪天。容易凍上一層薄冰,踩上去稍不留神就給摔個狗吃屎的。
陳二走在青石板上,腳下嗒嗒脆響,他指著這青石板對身邊的親衛營士兵道:“不能叫石板上結冰啊,你們今晚要時常過來敲敲,見著有冰的就趕緊鏟瞭,不許用熱水澆知不知道冬天冷得快,石板縫裡積水就成冰瞭,凍得更厲害”
一群大頭兵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誰讓陳二是陳惠面前伺候的呢。也怪不得有人咒他是大內、總管,這陳傢後宅的雜務他說話比陳惠的小妾說話還管用呢。
囑咐完門內的士兵,陳二就往大門處去,趙二喜羨慕的道:“還是二哥厲害,啥都懂。”
陳二也很得意,“咱們兄弟日後就在伺候人這一行上幹瞭。別以為這是小道,裡面的道道不比在外當官少。我腦子裡的這些,那都是你姨夫傳下來的。隻是現在的陳傢比往日更高貴出十倍、百倍,要更加精細,你小子想要把主子伺候好瞭,就好好地學上幾年吧。伺候好瞭人,日後才有一份前程,也給子孫後代謀個富貴”
不想當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不想伺候皇帝的奴才不是好奴才。陳二沒本事去北京城巴結乾隆,他能想的就是啥時候老陳傢出一個皇帝,他就真正牛逼瞭
趙二喜嘴甜道:“我哪能跟二哥比啊。您那一傢從老太爺那輩起就開始伺候著瞭,姨夫現在一退,這府裡的下人誰還能越得過您去啊跟在您後頭,有您護著我比什麼都強。”
從角門出去,大門外的路上已經蓋瞭白白一層雪。眼見著雪越下越大,門房的人早就哭喪著臉瞭。一見陳二都趕緊上前迎接。一邊站崗執勤的大兵們嘴角還都掛著笑,他們今夜裡執勤瞭,後半夜就休息瞭。既不用大雪天跟著大將軍一行回山裡去祭祖,那警衛工作能把人熬死,也不用像門房上的這些人一樣,要保證大門前這一片敞亮地兒,一絲積雪都沒有。
陳二看著門前空地上的雪皺眉道:“看這雪一時半會的是停不瞭,積厚瞭更難掃。你們就辛苦辛苦,現在就掃瞭,隔一會兒見有瞭再掃,多掃幾回。”
門房的人隻好苦哈哈的應瞭。等送走陳二等人,他們個個拿著大掃帚從大門臺階掃到街尾,雪堆在路旁。可剛幹凈瞭一會兒,不到一刻又積上瞭,那就再掃。
門房管事不是孫有福這種老資格,陳二見瞭也要恭恭敬敬的稱呼一聲叔,之前陳傢的門房是劉武劉文他們爹,現在老劉在將軍府後院管飛鴿信件,眼前的門房管事年紀也小四十瞭,見瞭陳二照樣巴結。管事以身作則,帶頭勞動,拄著大掃帚站在府門口,吹著凍得像小蘿卜粗的手指,望望天空中不停飄灑下的雪花,恨恨的道:“這該死的老天。”
第二天三點半,李小妹睜開瞭眼,身邊傳來貼身侍女的叫聲:“少夫人,該起身瞭。”
洗漱打扮,十幾二十分鐘就過去瞭,小陳鼎這是也被嬤嬤領著進瞭來,他穿的厚厚的,外面還披一領鬥篷,鬥篷邊兒都露著白色的毛毛,趁的他那紅撲撲的小臉更可愛瞭。
“趕緊叫吃得來。”用瞭吃食,就該到婆婆那裡匯合瞭,還有老夫人,然後再去前衙匯合公爹,一傢人就能坐著特制的鋼板馬車出府瞭。將軍府總共就幾個主子,但馬車有十輛之多,除非親近伺候的,邊上的守衛親軍都不知道具體哪一輛坐的是誰。這一路上還要先後匯合陳崗一傢,還有二叔、四叔、五叔他們,七公、九公早回土門集瞭,到瞭土門集後隊伍更加擴大,但再往山裡走就沒有黃傢的人瞭,隻剩下陳姓一傢瞭,一路趕到小南溝祖宅。不知道能有多長時間休息,子時起來正式的祭祖宗,然後再一路車馬的趕回將軍府,大年初一還要擺大宴呢
說起來李小妹一年到頭天天沒事幹,最忙碌的時候就是過年這幾天瞭。
大雪鋪蓋天地,城裡的街道仿佛成瞭銀子鑄就的瞭,那麼亮,那麼有光輝,長長的冰柱像水晶的短劍掛在沿街的屋簷前,周邊護衛親軍的呼吸化作瞭一股股白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