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剛說瞭掉頭二字,八角就跟讓馬鞭子抽瞭似的,二話不說迅速急轉。
站在車廂裡的晏長風都沒來得及找個地方扶一下,身體便不受控制地朝一邊歪去。
裴修眼疾手快地勾住她腰,兩人一起跌坐回座位上。晏長風一頭栽進他懷裡,撞得眼冒金星。
八角不知道在做什麼,掉個頭掉得地動山搖,可掉完瞭頭又行進緩慢,活像牛拉破車。
“少爺,去哪轉啊?”
裴修被撞得心口疼,倒吸瞭一口氣,“……轉什麼轉,去天衣坊。”
去天衣坊……換衣裳?
八角不知道想到瞭什麼,臉倏地一紅。
哎呀,這個少爺啊,平常一本正經的,沒想到這麼孟浪,真是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是不是,小少爺就在路上瞭……
馬車裡既不猛也不浪,隻有此起彼伏的心跳聲,以及一絲淡淡的蛋液腥臭味。
晏長風的腦袋接連被撞擊,撞得七暈八素的,一時竟忘瞭掙脫開裴二的懷抱。
裴修知道該盡快松開她,可心總不聽腦子使喚,她不動,他就放任自己這樣抱著,自欺欺人地讓心獲得片刻滿足。
但也隻敢擁有這片刻的滿足,他不想聽她說出拒絕的話。
“夫人,”他低頭看著她撞紅的額頭,忍著想要親下去的沖動,沉聲說,“是不舍得為夫的懷抱麼?”
晏長風:“……”
她噌的坐直瞭身子,眼睛無語地斜他,“不好意思,我挺舍得你,要不是看在你剛扶瞭我一把的份上,你這會兒手腳都已經斷瞭。”
裴修抬手揉著胸口,有意無意地露出被打紅的手,他膚色白,容易留下印子,紅得慘兮兮的,看起來著實是可憐。“謝夫人不斷手斷腳之恩。”
晏長風:“……”
折騰瞭一番,她都想不起來方才為什麼打他瞭……哦,對瞭,裴二摸她臉瞭。
她看著裴二,“你摸我臉做什麼?”
裴修一本正經道:“你臉頰沾上瞭芝麻,我想幫你蹭掉。”
晏長風:“……”
方才在菜市街,她是吃瞭一塊芝麻餅,是賣雞蛋的老翁給的,她包圓瞭老翁的雞蛋,人傢就把自傢做的芝麻餅給她吃。
說起雞蛋,她低頭看著鞋面,上面掛著白的黃的蛋液,豈是一個惡心能形容。
“不舒服就脫瞭吧。”裴修說,“去天衣坊,換身衣裳再回來。”
晏長風才想起來,他剛才說瞭去天衣坊。
這個人總能照顧到她的需求,之細心甚至勝過她自己。雖說她已經告訴自己不在意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可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心生動容。
倘若一個人連別有用心都能做到叫人動容,這個人得多可怕啊。
到瞭天衣坊,八角豎著耳朵,小心翼翼地請示:“少爺?少奶奶?到天衣坊瞭。”
裴修掀開門簾,先行跳下車,又朝脫瞭鞋的二姑娘伸出手,“需要抱你嗎?”
晏長風擺手,“我很沉的,我還是自己走……喂!”
裴修不由分說地摟住她的腰,將人打橫抱起,掂量瞭一下,說:“是有點沉。”
晏長風瞅他。
“但光腳走路不成體統,為夫隻好用盡全力抱夫人一遭。”他裝作勉力,心裡卻偷偷開瞭一朵甘之如飴的花,“放心,閃瞭腰不賴夫人。”
晏長風有點兒想打人。
八角臉紅耳赤地看著少爺當街抱著少奶奶進瞭鋪子,一邊想著少爺真是不成體統,怎麼連鞋子也不讓二少奶奶穿上,一邊做賊似的往馬車裡瞅瞭一眼。
傻眼。
這……
那些白白黃黃的黏膩膩的東西是什麼?
他的視線順著痕跡看向雞蛋籃子,嘴角一抽。
哎呀呀,少爺這動作是不是有點太大瞭?
在天衣坊換瞭衣鞋,晏長風跟裴修重新回到馬車,往裡一看,車裡已經收拾幹凈瞭。
晏長風誇八角:“小八角還怪有眼力見的……不過,你臉怎麼這麼紅?”
八角搓著臉嘿嘿笑,“凍的,凍的……”
“我怎麼看你像是羞的呢,是看到漂亮小姑娘瞭嗎?”晏長風逗他,“說起來小八角也到瞭娶媳婦兒的年紀瞭吧,要不改天給你娶一個?”
八角頭搖得像撥浪鼓,“別別別!少奶奶使不得,我年紀還小,娶媳婦兒還早呢,怎麼也得等小少爺小小姐出生,照顧他們長大瞭再說。”
晏長風逗人不成,反叫人逗瞭一把,她瞥眼看著裴二,對方也看著她,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笑。她給瞭他一肘子,“笑屁,這是跟你說的,早點完成大業跟你的少奶奶生一個,免得耽誤人傢小八角。”
裴修附身在她耳邊說:“遵命,少奶奶。”
晏長風:“……”
這人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問題?
上瞭馬車,她同他解釋:“裴二,我是說你未來真正的少奶奶。”
裴修點頭,“我知道,我也是對臆想中的未來的少奶奶說的。”
晏長風被他繞暈瞭。
裴修不等她繞明白,又接上瞭方才撂下的話題,“那院子不是我娘的,是玄月閣的總堂所在。”
啊?
晏長風的思緒被他扯回到方才,才想起來今天出來是為瞭做戲給秦王看的。
“那院子好像什麼也沒有?”她對那院子記憶頗深,那麼簡陋,居然是總堂?
“是為瞭不惹人註意。”裴修說,“但該有的都有。”
那多半是有密室吧。晏長風不方便細問。
重新回到壽康街,馬車一路駛向胡同口。
下車後,晏長風偷偷私下觀察,這地方就是普通的民戶區,現在是午食時間,外面一個人都沒有,那些探子都藏在哪?
裴修牽著她的手走進胡同,小聲同她講:“對面胡同第一傢院子裡有棵棗樹,藏瞭一個,這條胡同盡頭拐角後面也有一個,等待會兒咱們進去瞭,他們肯定會近距離查看,應該會藏在隔壁院子裡,隔壁的鄰居是一對兒年輕夫婦,皆在外面做雜工,白天傢裡沒人。”
晏長風自嘆不如,她在事先知道有人的前提下竟然都沒發現。
“你沒發現很正常。”進到院子裡後,裴修說,“秦王派來的人也都是經過訓練的,視覺聽覺都異於常人,又在這附近蹲瞭好幾天,一切都比你熟,如果他們埋伏在你熟悉的揚州城,就沒那樣容易隱身瞭。”
“你還挺會安慰人。”晏長風在院子裡四下觀望,以她的眼力,怎麼看都是一間普通的民院,“咱們就來吃頓飯,能打消秦王的疑慮嗎?”
“秦王當然沒這麼容易糊弄。”裴修心說,我就是想跟你在這裡吃頓飯而已,“主要是給他心裡添點堵,你想,如果有人告訴你這院子裡藏瞭金子,你來尋瞭許久屁也沒找到,卻隻看到主人休假日過來悠閑地吃頓飯,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像個被騙的冤大頭?”
晏長風:“……”
這人是真他娘缺德啊。
但這缺德勁兒用在秦王身上,她倒是挺喜歡的哈哈哈哈!
“少爺,少奶奶,鍋子在哪擺啊?”八角抱著個大銅鍋進來問。
裴修看瞭看天,“今日日頭好,就擺在廊下吧。”
八角:“哎!”
在探子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吃暖鍋,晏長風心想,這是得把秦王氣吐血啊。
也是巧,身在別院的秦王今日也是吃暖鍋。
他素來隻吃素,鍋子裡沒有一點肉香味。前來報信兒的密探還沉浸在裴二少爺院子裡飄出來的牛羊肉香氣裡,被咕嚕咕嚕的鍋子一勾引,忍不住咽瞭口唾沫。
秦王看瞭他一眼,“餓瞭嗎,要不要吃點?”
“屬下不敢!”密探心說,等他交代瞭,秦王恐怕就吃不下去瞭。
秦王也不勉強,一邊吃著綠油油的菜葉,問:“有何發現?”
密探交代:“屬下在壽康街蹲瞭幾日,皆無發現,靠近小院也沒有人出現,小院裡隻有個看院子的老仆,夜裡我幾次潛入,裡面陳設簡單樸素,看起來就是一處閑置的私產,是掛在宋國公二姨娘白氏名下的。”
秦王微微皺起眉。
“今日午時,裴二少爺跟二少奶奶帶著一個小仆去瞭院子,在廊下吃,吃暖鍋。”
秦王伸進鍋子的筷子一頓,斜睨回信兒的探子,“哦?他們煮的是什麼?”
密探回:“煮的,煮的牛羊肉……”
秦王挑起嘴角,“牛羊肉啊,你想吃嗎?”
“屬下,屬下不想吃!”
“那你把這一鍋吃瞭吧。”秦王擱下筷子碗,起身讓開位子,“一口湯也不要剩。”
密探渾身一抖,手心滲出瞭一層汗,“是,王爺。”
秦王隨即又召見瞭埋伏在非煙閣的探子。
“非煙閣裡有什麼動靜?”
密探回:“屬下接連幾日查探,均無異常,看起來那就是一間普通的鋪子,今日上午,裴二少爺跟夫人去過,聽起來是裴二少爺前些時日定制瞭胭脂水粉,今日來拿貨。”
又是今日。
秦王素來警惕,他敏感地覺得裴修今日的行蹤有些不尋常,怎麼偏偏就去瞭這兩個地方?是巧合還是刻意?
但今日休沐,他們小夫妻結伴出去玩一玩似乎也沒什麼毛病。
“再盯些時日。”秦王的眼睛瞇出瞭幾分危險氣息,“找個機靈點的跟著非煙閣的掌櫃,沒有異常便罷,如果有就抓瞭審問一下。”
“是,王爺!”
“王爺。”楊義隨後進來說,“宋國公世子求見。”
“不見。”秦王臉色冷淡,“誰給他的膽子私下跑來見本王,你去警告一下。”
“是,爺。”
裴鈺這幾日等得著實心焦,小容去秦王府已有好些時日,可秦王這邊一點動靜也沒有。按照秦王的性格,就算什麼也沒查到,也應該有所動作,或者抓幾個非煙閣的人嚴刑審問,或者一把火燒瞭壽康街的小院。
況且他有六成確定裴修一定有問題,以秦王的本事,不會什麼也查不到。他實在想知道秦王的態度,所以趁著秦王不在北都城中,親自跑來探探口風。
他在門外等瞭有一刻鐘,越等越焦躁,就在他想著直接進去的時候,終於看見瞭楊義的身影。
“秦王可方便見?”
楊義淡淡道:“世子請回吧,王爺來別院修養期間不見外客,如果有急事我可以代為轉告,沒急事的話日後再說不遲。”
裴鈺心裡一沉,秦王對他態度冷淡,不會是什麼也沒查到吧?
“楊首領,不知上次我傢夫人來求之事可有眉目瞭?”
楊義:“王爺的事不容人打聽,世子好自為之。”
裴鈺瞳孔一縮,聽得出來這是秦王的警告,不敢再探口風,“是我逾越瞭。”
離開秦王別院,裴鈺快馬加鞭回瞭府,他一身的戾氣,府裡凡是見瞭他的下人皆不敢問安,噤若寒蟬地躲著他。
裴鈺今日連踢人的興趣都沒瞭。他徑自回到屋裡,急匆匆叫來秦惠容,“那日秦王到底是什麼態度,他今日竟是連門都不肯叫我進去。”
秦惠容一怔,神情凝重地癱坐在椅子上,“怕是沒有查到什麼,那日他就有些不信我,說如果咱們不能自圓其說,以後就不要再去見他瞭。”
裴鈺狠狠拍瞭一下桌子,“竟是又沒查到裴修的把柄!這怎麼可能呢,我特意讓父親的貼身侍衛出面,代替趙權將所有的發現告訴秦王,這已經就有三成的可信度瞭,就算秦王暫時沒有查到什麼,也應該對老二不再信任,至少對我的態度應該好些,何況我不相信老二沒有問題!秦王怎麼能這麼快就否定咱們呢?”
秦惠容比裴鈺瞭解秦王,以他的本事,這麼多天應該是已經有所發現瞭,恐怕是真沒有查到什麼。
沒查到什麼不代表裴修沒問題,可秦王對他們本就沒有耐心,幾日什麼都沒查到,足夠秦王對他們失望瞭。
除非將來真的證實裴修有問題,否則他們夫妻倆怕是再無翻身的可能。
不行,秦惠容想,她好容易才爬到今日,不能前功盡棄,得想個法子挽回些許敗勢。
首先,她想,不能再伏低做小,是時候接管國公府的傢事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