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傢的仙繡坊與晏傢天衣坊齊名,鋪子規格相當,繡樣花色雖然稍遜,但盛在蘇繡技藝高超,因此追捧之人不少。
晏長風進繡坊逛瞭一圈,挑瞭幾個花樣,又到隔壁的白傢佈莊挑佈料。讓她意外的是,白傢的佈料做得比原先好瞭。
尤其是這緞佈,提花紋清晰,緞面光滑柔軟,已經跟晏傢做的不相上下。且鋪子裡的供貨量非常大,說明他們的織佈速度比晏傢的要快。
這說明,白傢的紡織技藝有所提升,隻是不確定是他們找到瞭技藝高超的師傅,還是擁有瞭更先進的織機。
自鋪子裡出來,晏長風正要上馬車,忽見街對面有人朝她揮手。
“喂喂!那位夫人!是我是我啊!”
晏長風定睛一看,是個年輕雜毛男人,有點眼熟,但一時沒想起來在哪見過。
那男人萬分激動地從街對面跑過來,“夫人,你好啊夫人,還記得我嗎?我是謝倫啊!”
謝倫?
晏長風搖頭,“不好意思,您提個醒?”
“你上次救我的你忘瞭?我可一直記得你呢!”謝倫激動地直跳腳,“我找遍全城沒找到你,你是住在外地嗎?”
晏長風想起來瞭,先前在松江府看鋪子的時候救過一個小雜毛,是叫什麼倫來著。
“哦,謝倫啊,嗐,沒多大點事,你不必掛在心上。”
“對你是小事,對我是大事啊。”謝倫再三言謝,“請你務必給我一個還人情的機會,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一定跟我開口啊!”
晏長風要知道救瞭人後這麼麻煩,當時就不親自出手瞭。她客套答應著,“好好,我若有需要一定找你。”
“小謝師傅!有活瞭!”
一個店小二從白傢佈莊裡跑出來朝謝倫大喊。
“哎,我這就來!”謝倫朝晏長風告辭,“還不知道夫人姓甚名誰,可否告知我啊?”
“哦,我姓晏。”晏長風指著佈莊,“快去吧,別耽誤瞭事。”
“晏夫人是嗎,那我先走瞭,改天你來仙繡坊,我送你禮物啊!”謝倫邊跑邊說。
晏長風失笑,“果然有洋人那股熱情勁兒。”
“夫人,這人誰啊?”葛天有些嫌棄此人膩膩歪歪的做派,“這要叫他傢閣主瞧見瞭,非淹死在醋缸裡不可。”
“隨手救的,有一半洋人血統,行為舉止多少有點誇張。”晏長風上瞭馬車,想起白傢那突飛猛進的織佈技術,問葛天,“方才那店小二是喊的謝師傅?”
“好像是。”葛天想瞭想說。
謝師傅,說明是有技術在身的,他年紀輕輕的,倒是看不出來居然身懷技藝。
回傢已是傍晚時分,一進傢門就聽見屋裡熱熱鬧鬧的。
“這小崽子生得好,比他娘可愛多瞭哈哈哈!”
“是吧是吧,長得還好看,倒是虧瞭咱們姑爺生得好。”
“可我覺得小晏之的眼睛生得跟表姐一模一樣,一看就很聰明。”
“所以說我外孫會長啊!”
晏長風推開門,抗議:“爹娘,你們良心不會痛嗎?”
“是老二回來瞭。”晏川行抱著外孫,堆瞭一臉褶子,“你爹我從小打你,良心痛得過來嗎,再說本來我外孫就比你長得好看。”
晏長風吩咐傢裡的丫頭,“今兒我胃口不好,就熬鍋白粥,醃幾樣清淡小菜就得。”
晏川行一聽白粥咸菜,臉立馬綠瞭,“哎,不夠意思瞭吧,你爹我大病初愈,人瘦瞭八圈,又大老遠跑過來看你們,你就忍心讓我吃白粥咸菜?”
“正是因為您大病初愈,才應該吃清淡些。”晏長風朝姚文琪說,“晚上我領你出去吃好的。”
“謝謝雪衣姐。”姚文琪笑道,“但吃白粥小菜也挺好。”
“吃什麼白粥小菜。”晏川行把錢袋子掏出來丟給丫頭,“去此地最大的飯食鋪子訂一桌好酒好菜來。”
晏長風“哎呀”瞭一聲,“一說好酒好菜我好像又有瞭胃口,去醉華樓定他們傢的鰣魚,還有醉蟹,東坡肉,八寶鴨……反正他們傢招牌都點吧。”
晏川行:“……”
姚氏笑道:“那可是你爹一個月的開銷,還不知道夠不夠呢。”
“不夠預支下個月的啊。”晏長風說,“頭一回見外孫,不得請頓好的犒勞外孫他娘啊。”
晏川行搖頭失笑,指著閨女笑罵:“這死丫頭,當瞭娘還這副德行!”
晏長風:“您都當瞭外祖父瞭也還這德行呢。”
晏川行拿閨女沒辦法,隻好把希望寄予下一代,“小晏之,長大瞭可別隨你娘,氣都把人氣死瞭。”
晏長風看熱鬧,“性子像我您就知足吧,打一頓還能治,像他爹您得叫他耍得團團轉。”
晏川行:“……”
姚氏跟姚文琪笑得前仰後合。
一桌酒菜吃掉瞭晏傢主兩個月的開銷,美則美矣,就是肉疼。
飯後,晏長風跟老爹說起正事,“爹,您可知道白傢如今的織佈技術突飛猛進,就快要跟咱們比肩?”
“知道。”晏川行喝著飯後茶,說,“大概也就這半年的功夫,不知道是不是找到瞭技藝高超的織工。”
“有沒有可能是織機改良瞭?”晏長風思索著,“海上貿易開通半年,白傢很有可能引入瞭西洋的織機,我今天去他們繡坊看過瞭,上好的錦緞供貨量非常大,證明織機效率比咱們的高,但像妝花這種依賴織工技藝的織物,他們做的還是比不過咱們。”
晏川行覺得有道理,“若是如此,那極有可能。”
白傢有瞭更好的織機,又想要晏傢頂級的技術,若讓他得瞭去,大周朝的紡織業就是白傢的天下瞭。
“你到底賣什麼關子?”晏川行一直惦記著作坊被水淹瞭的事,“雖說損失重大,但咱們傢也不是堵不上這窟窿,做什麼要變賣?”
“引白傢出洞唄。”晏長風把今日見瞭姓於的事告訴老爹,“白傢想要咱們的紡織技術跟繡娘,這才幹瞭這麼一出下作事。”
晏川行還是不解,“白傢無非是想做皇商,讓他們做就是,怎麼,你很需要這個皇商之名?”
“需要。”晏長風語氣堅定,“老晏,傢大業大是罪過,傢大業大還不與權同流合污,就更是罪上加罪,憑咱們小老百姓是保不住的,今日咱們把皇商讓給白傢,他日白傢照樣還會搶我們的技術,這就是現實。”
晏川行:“有你傢男人,你怎麼也不會比你爹當年還難吧?”
“他這個官還不一定當到幾時呢。”晏長風想著如果裴二撿回一條命,說什麼也不讓他再繼續為官瞭,“況且,皇商與朝堂利益綁定,如果讓白傢為皇商,將來若遇取舍之時,我們晏傢是吃虧的,哪怕皇帝是盛明宇也一樣。”
“丫頭啊,晏傢交給你是對的。”晏川行感慨,“你爹我天性使然,隨性而為,有些事哪怕知道利害也不願意妥協,沒你這份魄力。”
晏長風斜看他,“您甭想摘,如果晏傢為皇商,還得靠你這個傢主做主。”
“想屁,我才不幹。”晏川行說,“我啊病瞭這一遭,身體沒以前抗造瞭,我還想留著條老命陪你娘,我跟你大姐商量過瞭,晏傢都交給你,分瞭傢不利於競爭皇商。”
“都給我哪行?”晏長風擺手不幹,“我自己還有一攤子事,你想累死我。”
晏川行“嘿”瞭一聲,“好嘛,別人傢的傢產人人搶,我傢的傢產人人踢,你們當它是皮球呢!”
“傢產的事以後再說。”晏長風不爭辯瞭,“先拿下這皇商。”
五日後,晏長風才見到傳說中的白傢傢主。
白毅此人三十不到,生得英俊不凡,比北都城的公子哥兒們還要出眾三分。但不知是不是沾染瞭南方冬日的陰冷氣息,多瞭幾分陰鬱氣。
他將晏長風請到一傢茶樓,清瞭場子,隻有說書先生一人繪聲繪色地講著公子小姐艷遇私奔,沒有聽客,場面有些可笑。
“晏東傢,請坐。”白毅大冬天一身白衣,看著怪冷。
“白傢主客氣。”晏長風大大咧咧地坐下。這人一副居於主場的架勢,不過是想給她個下馬威,好在談話時立於主導地位。
但她晏長風就不愛吃這玩意兒。
白毅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女子,還不過二十歲,居然如此沉著從容,比他一個男子當年也不差多少。晏傢若交給她,將來必成白傢最大的阻礙。
“早就想會一會晏東傢,一直沒有空閑,今日得見,果然是女中豪傑。”
晏長風客套恭維,“過獎過獎,白傢主年紀輕輕就盛名在外,乃吾輩楷模。”
白毅親自給晏長風斟茶,“我聽說晏傢主想要見我面談,不知想談何事?”
晏長風慢條斯理地品瞭茶,詫異抬眼,“難道不是白傢主想跟我談?你先前派一個話都說不明白的掌櫃跟我談條件,談得我一頭霧水,我這才冒昧請見白傢主。”
白毅勾瞭勾唇角,這女人還很是狡詐。他不確定她查到瞭什麼地步,是單單猜測他毀瞭晏傢作坊,還是真的查到瞭實質性的證據,所以他有心試探,誰知她倒是反過來套他的話。
“怪我不周瞭。”白毅展開唇角,“我聽聞晏傢作坊遭遇黴事損失慘重,想要變賣又無人肯出價,這才打算出手扶一把,又不想讓晏傢主覺得欠我人情,這才假借別人之名去跟你交涉。”
“哦,原來如此。”晏長風恍然,“那看來是白傢主找的這人自作主張,背著您獅子大開口瞭?”
白毅挑眉,裝傻:“此言何意?”
“您還不知道呢?”晏長風嘖嘖,“他想要我晏傢天衣坊的紡織技術與繡娘,這麼大事都不跟您說,嘖,此人野心不小啊!”
白毅被個小女子當面指著鼻子罵癡心妄想,心裡著實不怎麼痛快。還不得不跟著她一塊罵,“可說呢,所托非人,還險些造成咱們之間的大誤會,真是啼笑皆非。”
晏長風:“那如此說來,白傢主是打算出錢盤下我那爛攤子瞭?”
白毅嘴角抽動,誰要一堆泡爛的木頭破佈,但剛才放出去的話又不得不認,“我先前是有此打算,但思慮再三又覺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盤下晏東傢的鋪子容易,可晏東傢想要另起爐灶就難瞭,我看不如這樣,作坊你照開,損失我來擔,如何?”
晏長風驚詫,“這怎麼好意思?我朝我爹借銀子,他還要給我算利錢呢,白傢主這無緣無故的給我一大筆銀子,我哪能要?”
白毅擺手,“廣結善緣怎麼能是無緣無故?若晏東傢實在過意不去,年底意思著分我些分紅罷瞭。”
晏長風心說,這人真是心黑,給她錢開鋪子再拿分紅,這他娘是打量著讓她替他開作坊呢。
“那恐怕要叫白傢主失望瞭。”她搖頭嘆氣,“我當初開這作坊隻是一時興起,想著借我爹的名號興許能賺大錢,誰知屢遭不順,錢沒見著多少,倒是操瞭不少心,如今既然毀瞭,就幹脆做點別的,我瞧此地蔥油餅甚是受歡迎,不如開個蔥油餅鋪子罷瞭。”
白毅:“……”
今日是試探之局,晏長風不會挑明白毅放水淹她的作坊,白毅也不可能再獅子大開口要晏傢的技術。所以隻能是互相打哈哈,將此事揭過去。
不過,晏長風的作坊不能白被淹,她得往白毅的喉嚨裡塞一根鯁。
“隻是啊,我這作坊遭歹人所毀,著實心有不甘,我尋思著,白傢主找來的那位掌櫃如此膽大妄為,癡心妄想,保不齊,水就是他放的也說不定?”
白毅眼皮子一抖,這女人果然不是等閑之輩,這是明目張膽來惡心他呢。
“還請白傢主把那於掌櫃交給我,我送他去官府配合調查,若與他無關還罷瞭,若有關。”晏長風放下茶杯抬眼看著白毅,“我饒不瞭他。”
白毅垂眸倒茶,附和道:“若真是他,別說晏傢主,我也不能饒他,可不巧,他不見瞭,我這兩日也四處找他,竟是遍尋不到。”
晏長風心說你當然找不到,人早已被她安頓好瞭。她詫異,“怎會如此?看來是畏罪潛逃瞭,此事不勞白傢主費心,我定將此案上報大理寺,傾盡全力搜捕他。”
白毅微微瞇起眼,這個女人,將來若不除,如何能出今日這口氣。
“那我就不打擾白傢主瞭。”晏長風起身告辭,“後會有期。”
白毅起身送她離開,“晏東傢慢走。”
待晏長風離開,他嘴角的笑漸漸變得陰鬱。
“白傢主。”
此時,房間屏風後面走出一個人,正是黃炳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