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踢到鐵板

作者:楊善 字數:4244

老者說完,嗚咽痛哭,“那是咱全傢人的生計,一年到尾的奔頭。”

這不就是村霸嗎?

蘇希錦聽過後,一面譴人驗傷,一面讓人將無賴連同牛一並帶來。

雙方當面對證。

那無賴是一二十一二歲的男子,叫孫旺財,走路含胸駝背,吊兒郎當,單看樣子就流裡流氣的。

蘇希錦按照正常程序走,孫旺財對此事供認不諱,隻原因卻有兩說。

“是他傢牛踩瞭草民傢莊稼,草民與他說理,他概不賠償,草民這才拉瞭牛抵債。”他抬頭,兩腿分開,一隻腳不停抖動。

“大人,孫傢並未種莊稼。”老者說。

嶺南水廣地荒多瘴氣,嶺南人多捕獵為生,隻有那體力不支的老人,會嘗試種地。但收成一直不盡如人意。

“誰說我不種?”孫旺財犟著頭,“這不昨天剛翻地,正往裡面撒種子嗎?”

說完,將袖子往上一帶,露出肩膀上的烏絲帶。

蘇希錦眸光閃動,頓時明瞭。

“大人,不是這樣的。孫傢在過道上圈瞭一塊地,稱是自傢的,誰過去就得交一個銅板。草民兒子沒錢過瞭道,就被他找人打瞭。”

“可是真的?”蘇希錦徐徐問。

對方自以為亮出瞭烏絲帶,大傢就是一傢人,“那地是我傢開荒的,按照規矩,誰開荒就是誰的。”

“可在衙門登記?”

“未曾。”

“既未曾登記,便不是你的。”蘇希錦一拍驚堂木,“你霸占過道,強收過路費,是為匪。搶奪他人牛,打傷牛主人是為罪。按律當杖三十,並歸還耕牛,賠償損失。”

“損失本官已幫你算好瞭,包括醫療費並務工損失費、身體滋補費。醫療費以醫館收費為準,其他合並按每日三十文計算。”

判令下達,老人傢摟著孫子叩頭謝恩。

那孫旺財則震驚異常,指著手上的烏絲帶對蘇希錦道,“你不可以罰我,我買瞭烏絲帶。”

蘇希錦冷言冷語,“國有國法,傢有傢規,你的意思是烏衣教縱容你這麼做的?可本官聽聞烏衣教教主將士出身,可不是你這樣的地痞無賴。自己壞瞭王法,莫要怪罪在烏衣教身上。”

“本官為陛下親封惠州通判,自該維護國傢法律。”

蘇希錦說,因擔心孫旺財不履行賠償,她指瞭個小吏,跟去村中監督執行判決。

審理結束,趕來聽審的百姓一片叫好。

“你們看孫旺財手上帶的東西,這通判大人真頭鐵,竟敢惹烏衣教。”

“她不怕被烏衣教報復嗎?”

“這下總算有人不買烏衣教的賬瞭。”

“哈哈,烏衣教踢到鐵板上瞭。”

“你們不要高興太早,”人群中一老者搖頭,“以老朽看,這蘇大人慘囉。”

此案隻是尋常小案,卻是惠州近三年來第一次開府聽審。算是給百姓一個辦事的信號。

因惹事之人購買瞭烏絲帶,便有人說新來的通判不怕烏衣教,至少跟烏衣教不是一夥的。

至那日起,很多百姓聞訊趕來,紛紛讓蘇希錦主持公道。

胭脂水粉,世俗沉雜,呼吸混濁,放浪形骸。

鳳仙樓內,中年男子摟著一半裸女子,開懷暢飲,好不快活。

隨從悄無聲息從門口進來,靠近他耳邊,小聲說瞭幾句。

那男子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得給她點顏色瞧瞧。”

堆積瞭三年的官司突然爆發,本是蘇希錦正忙的時候。然府衙忙瞭幾天卻突然安靜下來,又恢復到瞭門可羅雀的場面。

這並不是正常的現象,蘇希錦低頭將案上書信折起來,裹成小卷,掛在鴿子爪上。

鴿子撲騰著翅膀,凌空而起,飛向北方。

“朝三,”她對外叫喊一聲,“去查下怎麼回事。”

吩咐完,起身來到林氏門口。嶺南天氣濕熱,多雨,林氏自來便一病不起。華癡說她心中有事,隻有解開方可好起來。

“倒黴孩子,你來做什麼?”

還沒進便讓白荷攔在門外,蘇希錦從縫隙中擠瞭進去,“來看看您。”

“你去處理正事,不用擔心娘,”林氏拉著她的手,敦敦叮囑,“左右有你大哥在,不礙事。”

“大哥得看顧嫂子,忙著呢。”蘇希錦觀她臉色蠟黃,將之扶起,在背後墊瞭個枕頭,“娘親想吃些什麼?我去給您做。”

“嘴裡苦,沒什麼胃口。”說罷苦笑,“本還想著等病好瞭去惠興看看你二舅母,這下可是不行瞭。”

蘇希錦心中一動,“待娘好瞭,我派人送爹娘去惠興。”

惠州局勢不定,惠興隻是下轄小縣城,將爹娘兄長送過去,便是發生什麼,林舒立也可安排好。

當然前提是讓林氏的病快快好起來。

“不著急,”林氏面有憂色,小心試探,“來惠州這麼久,你可有跟韓大人寫信?”

方才就有,蘇希錦笑瞭笑,“山高水遠,便是寫瞭一時半會兒也到不瞭。”

“是啊,太遠瞭。”林氏呢喃,“我們來這裡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回去。你今年已滿十六,同齡人孩子都一歲瞭。”

幾個月前,陛下為她及笄羨煞京裡多少人?

誰知世事無常,轉眼就被貶到瞭最南方。

“韓大人那邊是什麼個意思?”林氏問,“他也快二十瞭,若我們回不去,還是別耽擱他娶妻生子。”

好好的婚事,被禍害成這樣,當真是作孽。

腦海有一瞬間恍惚,蘇希錦心下黯淡,隨後釋然一笑,“他有自己的打算,娘親不必擔心。”

想到哥哥華癡交待,蘇希錦猜這正是娘親憂心之事,於是換瞭個肯定回答。

“他說等我回去,若我沒回去便來找我。”

“當真?”林氏眼裡泛光,阿彌陀佛,她女兒官場坎坷,婚事也坎坷。

“當真,”蘇希錦笑答。

阻礙她回去的,從來不是陛下。

而是呂、謝兩派,說得更直白點是楚王與吳王兩派。

周武煦未必不知誰是幕後黑手,隻礙於朝廷壓力和對兒子的親情。

皇室子嗣不豐,不管最後登頂的是誰,這兩個兒子都尤其珍貴。

“哎,韓大人是個好人。娘親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韓大人那般的人才。”

傢世、相貌、人品,樣樣不凡。

蘇希錦回神,問她:“那爹呢?”

“你爹?”林氏羞澀,嬌嗔道,“你爹自然是好的。”

不納妾,無通房,眼裡三分地,寵妻愛女,男人的優點他都占瞭。

蘇希錦趁機開解,“女兒也想找個爹爹這樣的男子。所以娘親不必為女兒的婚事擔憂。縱使將來女兒與韓大人未能走在一起,女兒也當找個心心相印之人。”

“你年齡……”

“年齡又如何?”她根本沒放在心上,“連官都做瞭,娘親以為女兒還是正常女子?若因年齡而找個不稱心的夫君,不是苦瞭一輩子嗎?”

“若是那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林氏低眉思索,蘇希錦的婚事是她心中的一道坎,她怕女兒適齡不成親,被人說閑話。又怕自己與丈夫去瞭,她身邊無人陪伴。

“你說得對,”她點頭,“是娘親想岔瞭。”

蘇希錦輕笑,“我與韓大哥隻是延遲婚期,並未退親。有師父在朝廷,過兩年我們就能回去。”

林氏放下心來,這才有瞭點笑。

晚間時分,朝三回來瞭。

“啟稟大人,那日來報案的劉三能被孫旺財請人給打瞭,如今正躺在床上。”朝三肅容,“烏衣教放言誰敢再報案,這就是下場。”

是以百姓被威脅,無一人再敢報案。

蘇希錦瞇眼,好一個下馬威!

未摸清局勢之前,她本不想貿然惹上烏衣教。

是以來惠州之後,她抬高自己身價,又示敵以弱,不主動招惹,按說已經表明自己的態度。

“既然知法犯法,屢教不改,本官也不用再給他留情面。”她道,“你帶幾個官吏,將孫旺財抓起來收監。動作大一點,明日本官自會審理。”

隔日,蘇希錦當眾將孫旺財打瞭六十板子,並收監一年。責令其賠償劉傢醫藥費。

“若劉傢再有一人受傷,本官都算在你頭上。”

所謂神仙打仗,凡人遭殃。

孫旺財不過是烏衣教下面,小的不能再小的一條狗,他受再重的處罰,烏衣教都不會痛。

隻是面子過意不去。

“她既然要審案,那邊讓她審好瞭。”某院,中年男子得到風聲後,冷笑出聲,“去告訴木參軍,送盤開胃菜給咱們的通判大人嘗嘗。”

不過一日,蘇希錦突然發現衙門案子多瞭起來。百姓從上午排隊排到下午,循環往復,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有時深更半夜都有人擊鼓鳴冤。

一連半月,她肉眼見著瘦瞭下來。

林氏病好瞭,每日給她煨湯送補,均不見效。

花貍等人欲言又止,“大人,要不咱們幾個殺到府裡去,將那主謀之人宰瞭。”

到時群龍無首,看他們怎麼辦!

“你們知道主謀是誰?”蘇希錦問。

花貍搖頭。

“有證據嗎?”

花貍又搖頭。

“我也不知主謀是誰,”她攤手,“我們代表的是國法,凡定罪必然需要講證據。若無證據,私下判案,與烏衣教有何區別?”

花貍抿嘴,左不過是那幾個參軍,都殺瞭就幹凈瞭。

蘇希錦若知道她心中想法,恐會將方才喝的湯都吐出來。

刺殺朝廷命官?她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到時候一群烏合之眾再添鹽加醋一番,得,永遠別想回去瞭。

“此事我已有解決辦法,”她揮瞭揮手。

第二日,蘇希錦如往常一樣開堂。

“既是盜竊未遂,自不會處罰過重,”蘇希錦看著堂下兩人,拍瞭拍桌子,“來人,取德行帶來。”

所謂德行帶,外觀與烏絲帶一樣,無甚差別。隻不過帶子上多瞭幾個字。

“將德行帶給他戴上,”蘇希錦一指賊人。

逐日上去將黑色帶子,系在他頭上。帶子上明晃晃兩個“盜竊”字體,讓人一觀便能看出此人劣跡。

男子雖不識字,也知道不是什麼好物,臉漲得通紅。

“此帶名為德行帶,因你犯瞭盜竊一罪,是以上面標有’盜竊’二字,”蘇希錦好心解釋,“你需日日戴在頭上一個月,寢食不可摘。凡私自摘下,見一次罰二十板。下去吧。”

那人如蒙大赦,低頭撫額跑開。

外間有人見狀,互視一眼,不動聲色退後。

隊伍一下子就少瞭一半,蘇希錦看在眼裡,面上不顯,心中冷笑連連。

這帶子就如貞潔帶一般,顯示著他們的罪狀。令他們抬不起頭來。

此其一。

其二,這帶子與烏絲帶同色,而烏絲帶被當作神一樣供奉,是不允許刻字、損壞的。

她讓人在上面寫“盜竊”,“搶劫”等字樣,表面是懲罰犯人。實則是打烏衣教的臉。

今後有多少人犯罪,他烏衣教就有多少根帶字的帶子。

“大傢可聽到瞭?”她板著臉,對府外之人宣佈,“以後凡犯罪,除開律法規定之懲罰後,均需戴上這根帶子。依律犯罪大小,所戴時間不定。”

眾人神色彷徨,莫不感到恐懼。

平民百姓擔心丟人,烏衣教眾擔心毀壞教內規矩,被責罰。

又走瞭一撥人,蘇希錦十分滿意。

若在現代她可能還會考慮名譽權,自尊心什麼的。現在則不用。陳國審判者自主定罪,彈性極大,怎樣效果好怎樣來。

水面清幽,畫舫飄蕩,帶著悠揚動聽的琵琶聲。

畫舫中,一群人金樽清酒,你來我往,熱鬧非凡。

“咱們美人在懷,喝酒縱樂,休閑快活。”木參軍笑吟吟開口,“可憐蘇大人還為案子忙的焦頭爛額,徹夜不眠。”

司理參軍也笑,“整個惠州隻有她通判府開著,百姓不去找她找誰?說起來還是咱二爺方法好。”

被叫做二爺的中年男子嗤笑,“她不是想審案嗎?就讓她審。諸位吃好喝好,等著看笑話便是。”

說起來他還為她準備瞭一項大禮,按說也快收到瞭。

“范知州怎的沒來?”二爺掃瞭一圈,翹著二郎腿問。

木參軍譏諷,“又病瞭。”

這位范大人膽小怕事,茍得很。

二爺撇瞭撇嘴,顯然也看不上對方。

幾人狼狽為奸,人各自好笑,突然,“二爺,不好瞭!”

有人來報。

“咋咋呼呼的,死人瞭?”二爺旁邊的人怒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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