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著火瞭,陪在周武煦左右的周樂驲神色大變,匆匆向陛下辭行。
兩邊禁軍旌旗烈烈,周武煦吩咐左右:“你們也跟去救火。”
“謝父皇恩典,隻不必瞭,”楚王如是說,見周武煦疑惑看著自己,忙解釋,“眼下混沌凌亂,龍蛇混雜,父皇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他們需時刻留在父皇身邊。”
“可你那邊,”周武煦看著偌大的火勢,十分擔憂。
楚王道:“王府人手眾多,滅火已經足夠。”
說著便騎馬而去,周武煦仍是不放心,旁邊的謝太師上前說道,“反正都這般近瞭,陛下若是擔心,不如前去一觀?有聶大人和邱將軍護在左右,出不瞭什麼大事。”
周武煦放心不下兒子,一想也是這麼個理,便帶著眾臣一起前往楚王府。
熊熊大火不斷燃燒,楚王一進去便沒瞭蹤影,陛下吩咐禁軍幫助滅火,又被楚王推辭。
“都什麼時候瞭,還惦記著朕。”周武煦心道他孝順,下令禁軍不得後退。
人多力量大,眾人花瞭兩個時辰將火滅瞭。事後禁軍隊長雙眉緊鎖,面色凝重,看著陛下難以啟齒。
莫不是楚王出事瞭?周武煦心下狠狠一墜。
聶指揮使直接呵斥,“陛下面前何事不能直接上報?扭扭捏捏成何體統!”
他雖為武將,生得卻儒雅,說起話來不怒自威。
“回陛下,”禁軍隊長不得不硬著頭皮回,“楚王書房死瞭許多人。”
周武煦噓瞭一口氣,幸好不是楚王,隻想到那些被火燒死的人,心情也不由沉重起來。
“好生安葬吧,”他說,“善待其傢屬。”
禁軍隊長仍未起身,“不是一般人,那些人被捆綁著,還請陛下親自過去看看。”
一群人心生好奇,究竟是怎麼個死法需要勞動陛下親自觀看?
斷壁殘垣,四處雜亂焦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怪味。蘇希錦隨著眾人踩在裡間,腳下傳來吱吱呀呀的聲音,無端給人帶來詭異之感。
眾人隨禁軍隊長前行,終於到達那所謂的書房之處。隻見前面豎立著幾根鐵柱子,每根柱子上都捆綁著一人。或站立,或蜷縮,或痛苦撕扯,面目黢黑,慘不忍睹。地上還有一些躺著的人,皆被烈火焚燒而亡,慘狀不一。
“別看,”韓韞玉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可是已經晚瞭,隻一眼那如同地獄般的場景便印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楚王面色慘白,雙股戰戰。
周武煦眸中冒火,雙目中發出一道攝人的光:“怪道你千攔萬阻,不讓禁軍幫忙。現在你且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
“兒臣……兒臣……”
楚王訥訥,他身邊一位年輕少女“撲通”一聲跪地,磕頭不迭,“求陛下救命,求陛下救命。刑室裡關的都是些平時犯過錯的下人,有的是得罪過王爺的宮女,其中一位是奴婢的哥哥。王爺每逢在宮中受到刁難,就會尋他們出氣。”
一國皇子在府上私設刑堂,濫用私刑,僅因一些小錯就殘害下人。其心理陰暗,心胸狹窄,手段殘忍可見一斑。
周武煦隻覺第一次認識這個兒子,他平日裡裝得人模狗樣,行事嚴謹,雅量大度,又有雄才大略,結果私底下竟是這副魔鬼模樣!
“刁難?你是朕的兒子,除瞭朕誰敢刁難你?莫不是連朕也恨上瞭?”周武煦沉著聲音問,任誰都能聽出他語氣中潛藏的暴風雨。
謝太師等人仍保持著愕然,呂相想勸不敢勸。
楚王慌忙跪地:“兒臣不敢。”
“不敢?”周武煦冷笑,指著那些屍體怒問,“那他們與你究竟有何仇何怨,要你用如此殘暴的手段對待?”
事發突然,人贓俱獲,楚王百口莫辯。
周武煦閉眼:“皇四子周樂驲,心胸狹隘,暴戾恣睢,滅絕人性。著降為郡王,革其開封府尹之職,禁足王府,抄經思過。”
“陛下,”呂相一派慌瞭,有老臣慌亂求情:“楚王乃您親子,貴為一國之王,因著幾個下人重懲王爺,是否懲罰太過?”
“幾個下人?”周武煦猛然回頭,滿臉怒火,“你們的命是命,他們就不是?草菅人命也不過如此。你既心疼楚王,那也一並革職回府等著吧。”
臣子面色如土,跪地長拜:“懇請陛下原諒。”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有他為鑒,剩下之人不敢再勸。正在這時楚王妃和楚王側妃也趕到瞭,見此情況一個眼前一抹黑,暈瞭過去;一個面如死灰,仍保持鎮定與楚王跪在一起。
誰也沒想到風光無兩的楚王,因為私刑私欲,被削職禁足。明明上午他還風風光光與陛下一同騎射,超越幾個兄弟拿瞭魁首,獲得陛下嘉獎。
一場冬獵,乘興而往,敗興而歸。
蘇希錦與韓韞玉攜手回府,皆有些凝重。以前朝堂三足鼎立,如今楚王眼見失勢,六皇子年幼無政績,竟是吳王獨自獲利。
朝廷平衡被打破,以後形勢隻會更加艱險。
原來謝傢才是那個狼人,前段時間他們還防備著呂傢,沒想如今呂傢突然被偷瞭水晶。
真令人發笑。
“好巧啊,”蘇希錦忍不住嘆道。
今日狩獵,楚王府就起火。到他們回京,火勢剛好越來越大。這般大火要燒好段時間才能蔓延開來。而王府人口眾多,竟然沒有一人能探測到火苗,任由其蔓延而不加阻止。怎麼都透露著詭異。
“呂相怎麼不幫著說話?”怎麼也是一條船上的,看呂相那神情,正直得緊。
“呂相深知陛下正在氣頭上,說瞭也無濟於事。”韓韞玉摸瞭摸她額頭,“加之呂婕妤去世,楚王與皇後娘娘心生隔閡。”
呂皇後無子,這輩子就指望著楚王。而今楚王因生母之死,對養母耿耿於懷。呂傢想趁機收攏楚王,自然不會上趕著幫人。
事實卻如韓韞玉料想的那般發展,陛下回宮就趕著讓翰林院擬旨,廢除楚王王爺之位。
因韓韞玉兼翰林學士,送完蘇希錦便趕著進宮。彼時翰林院匍匐一地,外面的朝臣也聞訊而來。
“楚王行為不端,可革職,然罪不至削王。楚王所懲之人皆深犯罪責。此外,那些人賣身於皇傢,自是皇傢之人。楚王貴為一國之王,處罰幾個奴仆,再正常不過。若因處罰幾個奴仆而降瞭爵位,未免處罰太過。”
“楚王之錯,錯在手段太過殘忍。陛下革掉王爺開封府尹之職,罰閉門思過,已經足夠。”
“陛下,罪刑相適,若罪重而刑輕是為亂,反之罪小兒刑重亦然。望陛下三思啊!”
一口一個王爺,周武煦氣得很,龍案上能扔的東西都被他扔完瞭。
如方才一般,他試著貶瞭一些人的官職。然求情之人全然不懼,還越發多瞭。
禦史臺不要命地引經據典,這讓他很是挫敗。
一時想奴仆的命就不是命?一時想身為陛下連下旨都倍受掣肘,而更多的是內心深處對楚王的失望和對親子的惱怒。
口諭傳達三日,翰林院的聖旨還沒擬出來。
慈元殿,呂皇後沉默喝著小茶,身前的侄女兒盡心盡力為她按摩腳底。
秋彤嬤嬤自外面歸來,將一隻小紙條小心塞到她手裡。呂皇後淡淡瞥瞭一眼,嘆息一聲,就讓她拿去燒瞭。
呂傢姑娘手下一頓,小心試探:“娘娘可是在擔憂楚王殿下?”
她能進宮得虧楚王與娘娘失和,如今楚王落難,橫生波折,就不知娘娘如何想瞭。
“那孩子心底不知藏瞭多少事,”皇後娘娘搖頭,眼底卻帶著森冷。
心比天高,以為成瞭王爺就能與她撕破臉。殊不知沒有登基之前,他得一直靠著自己。
如今且耗著吧,看誰耗得過誰。
“呂傢日後還得靠你,”皇後娘娘摸著小女孩兒的頭說,“你年輕,多與陛下親近親近。等哪日懷瞭龍嗣,姑姑自然就靠你瞭。”
“姝兒都聽姑姑的。”女孩兒低頭,臉頰一片緋紅。
呂皇後看得直羨慕,“本宮要是跟你一樣年輕,該多好啊。”
“姑姑在姝兒心裡,一直是最年輕的。”
正說著又有人上前稟告,呂皇後嘴角帶笑,“姝兒先下去吧。”
終究是她贏瞭。
當冬天裡的第一場雪來臨之際,呂相請求私見陛下,兩人關起門來說瞭半個時辰。無人得知兩人說瞭些什麼。
隔日楚王上表陳情書,字字真切,發自肺腑。聽宮裡的人說,陛下看過那封信後,雙目泛紅,又是愧疚又是氣怒。
又過一日,翰林院擬旨禁足楚王,革其開封府尹一職,王爺之職暫且保留。
即便如此,楚王一派依舊元氣大傷。吳王風頭無兩,上書立其為太子之言越來越多。
今年的雪來得晚,下得也比往常溫柔。新法過瞭爭議最大的階段,如今正緩慢施行。
好不容易不用上朝,蘇希錦睡瞭個懶覺,調皮的碎發貼在她額頭,為她增添瞭幾分柔弱和凌亂。
外面雪花簌簌,天色大明,韓韞玉帶著寒氣進門。先是到床頭看瞭看她,忍不住寵溺一笑。又去後面的房間換瞭身衣裳,待到身上暖和些,這才掀開被子躺瞭進去。
“你回來瞭?”光線刺目,蘇希錦瞇著眼睛鉆進他懷裡,“可去看過祖父?”
“去過瞭,”他說,“外面墊瞭些雪,晚點讓凌霄給你堆個雪人。”
凌霄耳朵尖一下子聽到瞭:呸,連討好美人都讓我來,主子真是茍得很。
他身上的氣息十分好聞,蘇希錦深吸一口,忍不住翻舊賬:“你說舞劍給我看的。”
憑著他的仙人之姿,再配上那漫天雪花,肯定是人間盛景,畢生難忘。
“好,”也顧不得讓她喊什麼夫君,韓韞玉吩咐聽雪去取劍來,又讓花貍去外面搭個棚子,備上手爐等。
一陣寒風吹過,蘇希錦緊緊摟住他,瑟瑟發抖,“算瞭,不去瞭。外面天這麼冷,萬一染瞭風寒怎生是好?”
舞劍心裡想想就是瞭,左右他的身體最重要。
說話沒個主語,韓韞玉擔心她的身子,也覺得有理,“那就先用膳,我讓他們將飯菜端到房裡來。”
便有人在床上放瞭張小木塌,木榻上刻著些蘭花紋。一碟碟菜肴被端上來,豐富清淡,熱過的醬菜,暖胃又開胃。
蘇希錦坐起身,身上披著件雪白裘服,“今年的炭火似乎比往常足。”
“陛下賞賜的新炭,”韓韞玉替她佈菜,“我讓人給嶽父嶽母送瞭些。”
他事事想著蘇府,令蘇希錦心裡倍感溫馨。
用過膳後周身暖和,蘇希錦換瞭常服起身,想著將昨兒尚書大人遞給她的文報看瞭。
他卻在屋外架起瞭炭火和熱湯,閑情逸致的煮起茶來,茶香四溢,撩得人食指大動。
左右不是什麼重要的公務,蘇希錦放下文報,出門見他披著白狐裘,半束著墨發,悠閑自得。忍不住念道:
“綠蟻新醅酒,
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你出來瞭,”韓韞玉勾瞭勾唇,沖她招瞭招手,“師妹,過來。”
待她過去,將她按到暖凳上坐著,脫瞭身上的白狐裘遞給她:“你且看著。”
說完從聽雪手中接過一把兩寸來寬的長劍,沖她微微一笑,就著雪花舞動起來。
長身玉立,身姿輕盈,飄飄欲仙,那劍仿佛有生命一般被他舞活瞭,隨心而動,仿佛與他本就是一體。
蘇希錦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韓韞玉,時而高雅出塵,時而靈動帶風。滿天雪花落在他身上,卻比不得他一絲頭發來得美麗。
原來人的臉和氣質真的可以震撼靈魂。
她似乎有些明白古時候的什麼“從此君王不早朝”是什麼意思瞭。
她不是君王,也跟那些人不一樣,她隻要他一個足以。
一舞末,他收劍朝她走來,“可還滿意?”
“啪啪啪,”不等她說,院子裡傳來旁的拍手聲,“滿意滿意,大嫂不滿意,我們可滿意得很。”
兩人回頭望去,原來是費氏與韓溫玉一行人。
說話的自然是韓顏玉,這小姑娘也是清奇,獨自一人在時,說話細聲細氣,生怕惹到韓韞玉。若身後有人撐腰,那是點子一個比一個多,主意一個比一個大。
說到底也是個欺軟怕硬,狐假虎威的傢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