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龍氣之地也。
皇陵塌墻,那不是泄瞭龍氣嗎?而且坍塌的還是埋葬先皇的墓地。
一時間,周武煦陡然變色,文武百官心驚膽戰。
負責修繕事宜的山陵使倪平章第一個被問罪。宮中查出他貪繕款,苛待下人,被下人懷恨在心才有瞭這次的禍事。
陛下雷霆大怒,下令將其亂棍打死,由不解心頭之恨。
因倪平章為呂皇後所任命,生前在慈元殿當差。陛下恨海難平,恨屋及烏,一氣之下竟要廢後。
朝臣無不慌神,紛紛跪地為皇後娘娘求情。
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不可一日無主。廢皇後不利社稷,事關重大,需三思而行。呂皇後脫冠請罪,呂相更是跪在福寧殿,願以己之身代替女兒受罰。
周武煦冷笑連連,既然你要代替女兒受罰,那朕就滿足你。
遂下旨將呂皇後軟禁在慈元殿,剝除其管理六宮之權,由謝貴妃與淑妃共同打理。因淑妃娘娘懷有身孕,宮中事務實際都是謝貴妃在處理。
同時陛下又貶呂相為禮部侍郎,讓其好好學習壇廟、陵寢之禮。
呂丞相叩首謝恩,大呼陛下仁慈。
此事從事發到定罪,歷經半月,等塵埃落定,已是臘月二十,離過年還有十天。
韓國棟徹底穩不住瞭,馬不停蹄從韓府滾去瞭上朝。
以前這個日子,宮裡早就熱熱鬧鬧派發年禮。今歲出瞭這麼一檔子事兒,謝貴妃也不知如何是好。
若她大操大辦,那就有耀武揚威、傷口撒鹽之嫌;可若不辦好點,外界會說她不如呂皇後,亦不能一吐被呂皇後壓瞭一二十年的晦氣。
嘉樂公主久居宮外,最是會看人臉色,於是脆生生道:“又無孝事和國難在身,為何不能大操大辦?娘娘就是要借著這次機會,讓人明白整個後宮是誰說瞭算。咱們不僅要辦好點,還要讓人挑不出錯。如此才能不被讓人輕易奪瞭過去。”
謝貴妃最喜歡她,“本宮有今日,還多虧你的幫助。你且放心,有本宮在一日,日後你就是這後宮中第二尊貴之人。等你長大,本宮再為你擇一位天下無雙的夫君。”
如今呂皇後被軟禁,跟廢後有什麼區別?
“娘娘說什麼呢?”嘉樂公主羞澀地捂著臉,在她打趣的目光下,扭扭捏捏道:“嘉樂已有心上人,此生非他不嫁。”
“可是韓大人?”謝貴妃問,嘉樂公主追韓韞玉的事她不止有所耳聞,還親眼所見。
“韓大人已成親,夫人乃左司郎中蘇大人,這恐有些難度。”
謝貴妃面有為難,小心覷著她的臉色,見她明亮的一張小臉瞬間黯淡下來,忍不住破涕為笑。
“逗你呢,”這小孩兒還當真瞭,“待日後事成,嘉樂想要什麼,本宮都允你。隻怕當時嘉樂見著新人,挑花瞭眼,早已忘瞭韓大人。”
等吳王上位,自然容不得他韓傢高居廟堂。那時韓傢不過落魄傢族,讓新皇為韓韞玉與嘉樂指婚,那不是手到擒來?
謝貴妃這般想著,餘光見嘉樂公主滿面含春,心下不以為然,小女孩兒就是單純。
“嘉樂多謝娘娘恩典,”嘉樂公主笑吟吟告辭,“隻嘉樂還得去趟慈元殿,皇後娘娘雖然犯瞭大錯,到底以前對嘉樂不薄。”
說完帶著宮女輕飄飄離去,披帛纏繞於臂彎間,飄逸舒展,溫婉柔和。
眼見著公主離去,伺候謝貴妃的奶母嬤嬤收瞭笑,小心勸道:“貴妃娘娘可得小心嘉樂公主,奴婢看她不是個簡單人物。”
謝貴妃不在意地梳理著頭發,看著銅鏡裡艷麗的面容,頭也不回,“嬤嬤可是對她去慈元殿,心生不滿?其實這就是她的聰明之處。她從前與呂皇後好,現在皇後娘娘落難,她不去看顧,不正好讓後宮中人嚼舌根嗎?”
嬤嬤搖頭,憂心忡忡,“奴婢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公主原先跟著呂皇後,又哄得淑妃娘娘聽她的。現在又投靠貴妃娘娘您,這未免也太兩面三刀瞭些。”
“原是這事,”謝貴妃忍不住笑瞭起來,雙眼魅惑,胸脯豐腴白嫩,“嬤嬤且放心,她是謝傢弄回來的,自然是謝傢之人,之前不過是做戲罷瞭。且如今她有把柄在本宮手裡,咱們更是不必擔心。”
所為的把柄,就是那一樁求而不得的婚事。
女兒傢盲目,為瞭愛情總是飛蛾撲火,付出再多也甘願。
……
蘇希錦與龐大人處理完尚書省事宜,又拿著五州呈上來的書信,來瞭解幾州的新法推動情況。
基本都處於與商賈暗暗較勁的階段。
韓庚辰抵達洪州後,先是取得當地百姓的信任,再下達新令,然後與地方官商僵持。
那些人倒不敢明面撕破臉,隻不過暗下的絆子就沒少過。
“鞭長莫及,還得看幾位大人的能力,”龐大人笑道,“今日雪大,蘇大人且先回去吧。”
自是得回去,韓韞玉還在外面等著她呢。
韓府馬車頂早已積瞭一寸來厚的積雪,血色寶馬雙蹄亂動。蘇希錦行走在雪地裡,撩開車幔,暖氣撲面而來。
“還是裡面暖和,”她搓著手,長翅官帽與肩處的雪花甫一進車,便融化成水,鉆入裡間不見蹤跡。
官袍被雪水潤濕,韓韞玉遞給她一盞溫熱的茶水,“先喝一口,暖暖胃。”
又伸手為她撣瞭撣衣襟,隻還是一片濕潤。他取瞭她頭頂官帽,從後面拿出一件裘服,“且脫瞭外袍,將這個換上。”
蘇希錦心覺不用,又不忍拂瞭他的好意,隻得答應。
馬兒在寒冷天氣等瞭好一會兒,興奮地邁蹄。車軲轆轉動,裡面的人好一通忙活,最後換上狐裘時,蘇希錦心覺太熱。
“方才與龐大人談及新法,收到瞭三叔的傢信,”蘇希錦從衣袖裡將書信拿出來遞給他,“如今新法下達,地方官商反對得厲害,三叔推陳出新,也不容易。”
“三叔外任多年,自是不必為他擔心。”韓韞玉手握一本古籍,全神貫註,“離新年還有十日,你可有打算將嶽父嶽母一傢接過來?”
“不必如此,”蘇希錦搖頭,心想著年初二再回去看望,“歲末發生瞭這麼多事,隻怕誰都沒心思過年。”
呂皇後被軟禁,呂相被貶謫,泱泱呂傢,說撤就撤,實在太過玄幻。
那倪平章也是厲害,竟敢克扣皇陵繕款,闖下這麼大簍子。若非呂傢根深蒂固,背景深厚,不僅呂皇後保不住地位,便是呂相也會被流放三千裡。
皇陵何其重要之地,單看每年為它花費的錢,就知其在皇室心中的地位。
用平頭百姓的話來說,就是動瞭人傢的祖墳。
所以該不該貶?自是該的。沒殺瞭就是陛下仁慈。
“官場波詭雲譎,新人代替舊人,早晚的事罷瞭,”韓韞玉一向看得很開,“隻要皇後在一日,呂傢就有望東山再起。”
這就是呂相為何寧願被貶,也要保住呂皇後後位的原因。
反正陛下不敢將呂傢逼入窮巷,不如舍棄小的,換個大的。
“說起來,”蘇希錦擰著眉頭,“這一切也太快瞭。”
怎麼說這兩傢也是勢均力敵的敵人,結果一向霸道叵測的呂傢,被謝傢按在地上摩擦,毫無還手之力。
實在讓人跌破眼鏡。
“此計甚毒,非一日之功。”他淡淡點評,以著謝傢那張狂性子,今後朝堂隻怕一片混亂,唯他獨尊。
今年的年並不如眾人想的那般淒涼,謝貴妃雖取消瞭陛下觀禮一事,但在宮裡大張旗鼓舉辦瞭國宴。
端看那華麗大方的佈置,比呂皇後在時提升瞭不止兩個檔次。
也是,這兩人一直走的不同風格。謝貴妃為人高調好熱鬧,呂皇後崇尚節儉,低調行事。
周武煦情緒一直不怎麼高,任各地年貨如何豐盈,都板著一張臉。隻在惠州的咸魚、南瓜等物送上來時,才有所緩和。
謝貴妃見狀,拍瞭拍手,便有宮女端著雪白無瑕的瓷器,井然有序放到各桌上。
“這叫南瓜,”謝貴妃美目斜飛,眼裡波光流轉,“惠州今年的年貨品類繁多,山珍美味應有盡有。那南瓜之物,想必皇上與諸位大臣都不曾見過,臣妾更是從未聽說過。是以當那物上來時,竟不知拿它如何是好。”
“還是嘉樂聰慧,”她笑睨瞭嘉樂公主一眼,“她讓臣妾去信韓府,尋得蘇大人相幫。才有瞭這道南瓜餅和南瓜羹。”
眾人紛紛笑著恭維謝貴妃辛勞,嘉樂公主心思玲瓏,以及蘇希錦見多識廣。
蘇希錦臉上帶著溫和笑容,心下卻有些疑惑。那嘉樂公主自來跟呂皇後關系要好,怎這會兒又得到謝貴妃的重視瞭?
看來這小姑娘當真有兩把刷子,雨露均沾將後宮眾人籠絡得好好的。
有這身變態的能力,誰能想到她曾經出自尼姑庵呢?
上方,呂皇後夾起一塊兒南瓜餅,捧著喂到周武煦嘴前,“皇上且嘗嘗可好吃?”
愛妾捧上來的新鮮貨,周武煦自然要給這個面子,低頭含住,細嚼慢咽。
“嗯……口味獨特,甜而不膩,軟糯適中,當真是個稀罕物。”
陛下動筷子瞭,那些個早已好奇的臣子自然紛紛動作。
謝貴妃又遞上繡帕,周武煦擦瞭擦嘴唇,瞇著眼睛看著蘇希錦,“既是惠州來的,那你可知這東西生長習性,年產幾何?”
“回陛下,”蘇希錦擲箸,拱手行禮,“南瓜性溫味甘,為蔓生植物,生長方式與葫蘆一般。其葉圓糙大,可食用。其藤有清熱的作用,瓜蒂有安胎、養胃的功效。”
“至於陛下說的產量,”她早已銘記於心,“根據田地肥沃不同,產量不同,一畝最少產三石。”
三石……雖不如木薯,卻跟稻谷差不多。且這東西味美遠超木薯,想來可推廣。
“如此,”周武煦心中有瞭思量,抬眸笑道,“倒難不倒你,咱們的蘇大人當真體恤民情,熟知百姓之事。”
蘇希錦虛偽辭謝。
“你方才說有安胎之效?”他又問。
“卻有,”蘇希錦恭敬回,想著他定是打算給淑妃娘娘吃,便多叮囑瞭一句,“不過要適量,否則容易腹脹。陛下若想拿給孕婦吃,還需問過太醫方行。”
“淑妃這些日子口味不佳,”周武煦沉著臉想,“晚點讓太醫看過後,與景福殿送去。”
謝貴妃忍著心中嫉妒,笑臉相迎,如今她主持後宮,自然不能向以前那樣囂張任性。
“陛下事事想著淑妃娘娘,”嘉樂公主機靈恭維,“令嘉樂好生羨慕。”
她這人就嘴甜,周武煦與她說瞭兩句,又轉頭說起別的事兒來。
從宮中回來已經晚瞭,蘇希錦同韓韞玉方進屋,就見府中上下,一片混亂緊張。
抓住一個跑得飛快的小廝問詢,“可是發生瞭什麼事?”
“回大少夫人,”小廝急急說道,“是二小姐又犯頭疼瞭,小人正趕著去請大夫。”
身後正好下馬的費氏聽得此事,忙心急火燎往裡內院趕,蘇希錦與韓韞玉便跟在她身後。
“聽起來二妹妹時常頭疼?”她邊走邊問韓韞玉。
“二妹妹自小有這毛病,”韓韞玉道,“想不得什麼復雜事,否則極易頭疼。”
索性她性子開朗樂觀,不愛鉆牛角尖,平常極少發病。
“沒請大夫拿藥?”
“自小請過不少太醫,吃瞭許多藥調理都不管用,”她這病痛幾年不曾發作,因不具有生命危險,是以尋常也沒人放在心上。
到得裡間,隻見韓顏玉蹲在床上,捂著頭痛哭。費氏心疼地將她抱在懷裡安慰,“不疼不疼,太醫一會兒就來瞭。”
又厲聲詢問眾人:“怎突然發作瞭?”
自知道她這毛病來,就不曾讓她學什麼復雜的東西,這些年也從未發作。
韓溫玉站出來解釋,“方才咱們在猜謎題,二妹妹手裡得瞭一個,隻怎麼也想不出來,這才發作的。”
一旁的韓佩玉投去感激一瞥。
費氏沒察覺,隻摟著女兒細細安撫,待到太醫來瞭,施過針方才好些。
蘇希錦見此提議,“我有個哥哥精通醫術,正好後日我與韓大哥要回府,不如讓二妹妹與我們一道讓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