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驚庭這個名字身後,從來都會跟著殘疾這兩個字。
輪椅與他更是焦不離孟,宴驚庭所在之地,必然伴隨著輪椅。
而現在,楚知意站在走廊拐角邊,定定看著宴驚庭靠在沙發上打電話,而輪椅則被放在瞭門口玄關處。
孤零零地,就像是一個擺設。
察覺到有人過來,宴驚庭視線看過去,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道,“我知道瞭,還有事,先掛瞭。”
話畢,宴驚庭將手機收瞭起來。
不遠處他的妻子正茫然地看著他,仿佛陷入瞭什麼巨大困境之中,找不到出口。
宴驚庭在心中嘆氣。
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他本想讓她慢慢接受,卻沒想到發生瞭那種災禍。
宴驚庭從沙發上站起來,挺拔身姿清俊如竹,又帶著壓迫之感。
楚知意睜大瞭眼睛,看著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過來。
他足有一米八八,十八厘米的身高差讓她隻能抬頭看他,這種陌生之感讓楚知意無所適從。
以前她都是低著頭和宴驚庭說話的。
宴驚庭走到瞭她面前,看著她微仰著頭,白皙脖頸上露出點點猩紅的痕跡。
宴驚庭眼底劃過一絲狠厲。
抬起手,似要觸碰她的脖子。
楚知意閃電般躲開瞭。
手落瞭空,宴驚庭薄唇微抿,不僅沒有後退,反而更進一步,二人距離近在咫尺。
“一個星期沒見,現在我連碰你都不行瞭?”
他垂眸看著她,清潤嗓音仍舊平和,自她頭頂上方傳來。
太陌生瞭。
楚知意愈發往後退起來,離宴驚庭越來越遠。
楚知意大腦混亂,扶著墻,“抱歉,我可能還沒睡醒……”
話落,楚知意轉身便要朝臥室而去,似乎要再睡一覺。
還未走出兩步,她後背陡然貼上溫暖身軀,腰間橫著手臂。
宴驚庭身形高大,肩寬腰窄,此刻自背後將楚知意整個人抱住,身高差距看上去幾乎把楚知意整個人都遮擋住瞭。
喉結微滾,他埋頭細細汲取著楚知意脖頸間的芬香,“知知,這不是夢。”
“很抱歉讓你這麼匆忙知道這件事,但這不是夢。”
“……你松開我。”
宴驚庭抱著她,沉默半晌,這才緩緩松開。
楚知意跑起來,回瞭臥室。
隻聽一聲砰響,宴驚庭被關外面瞭。
俊美無儔的面上此刻陰晴不定,宴驚庭陷入瞭一個,早有預料,卻很難攻破的難關。
他老婆,很不能接受他突然能走路的現實。
楚知意不知道自己現在在想什麼。
宴驚庭能走路瞭,她應該高興才對,他不會去哪兒都坐在輪椅上,別人看到她和宴驚庭一起,也不會把她和宴驚庭認成兄妹。
也不用她再一遍又一遍地解釋,這是她的丈夫。
她應該高興。
可是,可是。
楚知意心口就像是盛著什麼發泄不出來的情緒。
這些天,她經歷瞭知道父母是如何被人虐殺而死,經歷瞭別人的暗殺,經歷瞭親手砸瞎一個人的眼睛……
就在不久之前,她看到乳白湯內飄著的枸杞,難忍地嘔吐。
而現在,她又在經歷自己的丈夫,忽然站起來瞭,不僅活蹦亂跳,還告訴她,他並不是驟然就能站起來。
或許他早就能走瞭,隻是沒有告訴她。
百般滋味不停縈繞在楚知意的心頭,讓她腦袋疼到臉色發白。
楚知意走進浴室,發現自己的妝還沒卸掉。
她胡亂洗瞭臉,迫使自己清醒一些。
現在該理清思緒,不能自亂陣腳。
……
宴驚庭在外站瞭許久,直到一個小時後,才輕輕推開門,走進去。
他腳步很輕,貌似不想驚動房間內的人。
宴驚庭看到楚知意坐在窗戶前的椅子上,似乎在發呆,整個人都被一股難言的情緒籠罩,仿佛處在崩潰邊緣。
宴驚庭看得心驚膽顫,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楚知意的身邊。
尚未有動作,宴驚庭聽見楚知意問他,“什麼時候好的?”
宴驚庭一頓,坐在楚知意身邊,視線從未在她身上挪開,“七年前才勉強能走。”
復建對宴驚庭來說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他耗費瞭極大的耐力,嘗受瞭常人不可能忍受得瞭的痛苦,才獲得重新行走的資格。
“所以你又坐瞭七年的輪椅?”
那張原本紅潤白皙的面龐,如今變得憔悴脆弱,眼底的疲倦與紅血絲幾乎一覽無餘。
她很累,就算已經睡瞭一覺,被精致妝容掩藏下的精疲力竭短時間裡也難以恢復。
宴驚庭試探性將她抱起,沒有掙紮,他將人抱得更緊瞭一些。
“知知,我那時要清掃仇人。”
“一個坐著輪椅,初出茅廬的青年並不會引起那些人的警戒。”
宴驚庭知道自己父親的死,自己的腿,母親臉上的傷是誰搞的鬼,他滿心仇怨,一日日的蟄伏,在黑暗之中如狗豸般等待著時機。
他是殘疾,別人看不起他,嘲弄他,將他的輪椅踹翻,看著他狼狽地爬上去,哄笑一團。
他從不與那些人計較,他心中隻有復仇。
後來,他大仇得報,用同樣的方式碾碎瞭仇人的腿,送仇人上路,燒瞭仇人的臉。
他仍舊坐在輪椅上,別人卑躬屈膝地喊他宴總,像個小醜一般在他面前賣弄。
“殘疾,輪椅與否,後來都無甚重要。”
“知知,我不想瞞你,我隻是沒有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讓你知道。”
宴驚庭抱緊瞭楚知意。
明明是艷陽高照的午時,她身上卻冷得出奇。
宴驚庭心覺不對勁,探手摸向楚知意的額頭。
手驟然被抓住,楚知意問他,“那次假面舞會上,是不是你。”
宴驚庭看著她,頷首,“是。”
他那時已有半年未見過楚知意,卻無意間聽見楚衡與周傢談論楚知意與周痕的親事。
他們要在楚知意生日上宣佈楚知意與周痕的婚期。
假面舞會前一晚,他回到江城,坐在那間與楚知意有關的房間裡,抽瞭一晚上的煙。
後來,他戴上瞭面具,離開瞭輪椅,站在假面舞會之中,等著楚知意的出現。
楚知意盯著他喉結處那一點紅痣。
心想,原來宴驚庭早就給瞭她提示,隻不過是她沒有發現,更沒有猜到。
楚知意松開他的手。
他的確有他的難處,可被隱瞞的滋味並非理解宴驚庭的難處就能好過。
楚知意閉上眼睛,隻覺得累極瞭。
宴驚庭探向瞭楚知意的額頭,他的眉頭緊皺,“知知,你發燒瞭。”
楚知意沒有回應,宴驚庭看向她的眼,才驚覺她不知是睡還是昏過去瞭。
宴驚庭臉色難看到瞭極點,當即抱起她大步往外走去。
剛出門,迎面碰上瞭容玥,宴老夫人和宴老先生。
她們看著鐵青著臉,抱著一個人往外走的宴驚庭,震驚到仿佛是被定瞭穴般,動都不能動一下!
“阿庭……你……”容玥眼底迸發出難言的激動,快步走到宴驚庭身邊,抓住他,不可思議極瞭,“你能走瞭?!”
“媽,知知生病瞭,有什麼事以後再說,我要帶她去醫院。”
容玥一聽,忙看向宴驚庭懷中的楚知意。
小姑娘眼睛緊閉,小臉蒼白憔悴,脖頸處也露出猙獰的掐痕。
容玥驚呼,忙問,“知知這是怎麼瞭?!她脖子上那是什麼痕跡?”
宴驚庭身上驟然浮現一股殺意,可很快就被他給收瞭回去,快步走到車前,讓人開瞭車門,抱著楚知意上瞭車。
“爸媽,我們趕緊跟上看看!我瞧知知的情況很不好!”容玥連忙喊兩位老人。
宴老夫人和宴老先生如夢初醒,機械地上瞭另外一輛車。
“剛才……我沒有眼瞎吧?”宴老夫人抓住容玥的手,“庭庭他……他是不是真能走瞭?”
容玥喜極而泣,“是!媽,你沒看錯,剛才走過去的就是阿庭!”
宴老夫人怔愣瞭許久,驟然哭瞭出來,伏在容玥肩頭淚如雨下。
宴老先生亦是激動萬分,這些年對宴驚庭的緊張,忐忑,憂慮,都化作五味雜陳,湧在心頭,滋味著實讓人難受。
容玥也在哭,她是宴驚庭的母親,知道這些年宴驚庭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外面那些人,都說她們宴傢是老弱病殘。
老的老,弱的弱,病的病,殘的殘,總之就是外強中幹,等宴驚庭什麼時候撐不下去瞭,她們宴傢就散瞭。
前些年,阿庭就如走在處於萬丈深淵的鋼絲上,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她殫精竭慮,卻幫不瞭兒子半分,隻恨當初怎麼不拿她的命換她的兒子健康。
如今再見宴驚庭步伐矯健,容玥便如乍然富貴的窮人,看著那從天而降的財富,泣不成聲。
這一車子上的人,情緒起伏得厲害,到瞭醫院之後,難免也要送去檢查一番,別出瞭什麼意外。
楚知意則被宴驚庭抱著送去瞭急診。
醫院裡的人並不認識宴驚庭,隻專註於病人,並不在意醫患傢屬。
可有人卻認識宴驚庭。
吳漾從病人病房內出來,來到綜合樓拿材料,路過急診科時,目瞪口呆地看著站在那兒的宴驚庭。
她喃喃自語,“老天爺,我該不會是眼瞎認錯人瞭吧?”
她急於求證,連身後的同事都不管瞭,疾步走到宴驚庭身後。
礙於宴驚庭身上的壓勢,吳漾不敢上前,小心翼翼地喊瞭一聲,“宴先生?”
宴驚庭轉身,眼底透著不耐煩。
待看清來人,他記起吳漾是楚知意的好友,宴驚庭的情緒收斂,沖她淡淡頷首,“你好。”
吳漾咽瞭一下口水,表面冷靜,心中大喊:臥槽我臥槽臥槽臥槽!
她真想把楚知意抓過來問問,這死丫頭怎麼把這麼大的一個秘密瞞著她!
宴驚庭根本不像是殘疾!
你看他身形穩健,不搖不晃,這是一個殘疾人剛剛恢復的樣子嗎?!
宴驚庭微皺著眉,“還有事嗎?”
吳漾連忙回過神來,問道,“宴先生怎麼來醫院瞭?身體不舒服?怎麼不見枝枝?”
“她生病瞭,在裡面。”
聞言,吳漾神情頓時變瞭,不再關註宴驚庭是不是站起來瞭,連忙問,“生病?是不是發燒瞭?”
宴驚庭沒有言語,隻瞥瞭她一眼。
吳漾狠狠跺瞭一下腳,“我昨天幫她上藥時就告訴她,讓她多喝點紅糖薑水驅寒!她肯定沒聽我的話!”
吳漾往急診室看瞭一眼,隱約可見一個人影,醫生在給她做檢查。
沒多久,負責給楚知意診治的醫生從急診室出來。
“高燒三十九度二,她似乎有嘔吐過,受瞭過度驚嚇,進食也少,身體透支瞭,才產生昏厥現象。”
“不是大問題,給她掛兩瓶水,好好養養就好瞭。”
吳漾松瞭一口氣,走過去和那醫生打招呼,“秦醫生,這裡面的是我發小,好閨蜜,親姐妹她這幾天累壞瞭,請你多多照看,回頭我請你吃飯!”
秦醫生無語,“不用你說我也會上心,有護士看著呢,不會出什麼問題,藥我已經開好瞭,今天先掛個水。”
吳漾笑著點點頭。
“後面還有病人,我先走瞭。”
吳漾看著秦醫生離開,一扭頭,宴驚庭已經不見瞭。
她去找楚知意,才發現宴驚庭此時正在楚知意身邊,盯著護士給她打吊針。
那護士紮針還沒感受過這麼大的壓力,手都有些發抖。
吳漾無語,走過去接過護士手中東西,抓住楚知意的左手,熟練地找到血管,把針紮瞭進去。
她又幫楚知意檢查瞭一下脖子上的傷口,又心疼又免不得抱怨,“今天早上起來肯定沒擦藥,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麼,自己受瞭傷都不知道好好休息。”
宴驚庭看著她無微不至地對楚知意照顧,開口問,“吳小姐這幾日和知知一塊兒吃過飯嗎?她胃口不好?”
“沒有,就昨天早上,我來給她上藥,廚師好像做瞭不少菜,不過也沒見她吃多少,我給她上完藥她就和我一塊兒出門瞭。”
宴驚庭平靜地點瞭點頭,側頭看著楚知意蒼白的小臉,擰著眉,貌似有什麼事情被他忽略瞭。
知道楚知意沒事瞭,吳漾便離開瞭病房,匆匆去拿材料工作。
容玥和宴老夫人做過檢查,沒事之後也找瞭過來,看到楚知意還在掛針,不免又多問瞭幾句。
宴驚庭一一回答。
“才忙瞭幾天就能累成這樣?她該不會是故意的吧?”宴老先生說道。
宴驚庭抬眸看向宴老先生,平靜喊人,“爺爺。”
宴老先生一梗,氣呼呼地不說話瞭。
一傢人都偏向楚知意,他有沒有說錯。
宴驚庭剛剛恢復正常行走,她就生病,這能不怪嗎?
忽然,一道鈴聲響起。
宴驚庭看過去,是楚知意的手機,上面顯示來電人,楚星河。
宴驚庭把手機拿過來,接通。
“楚知意,你接人都快接一天瞭,還沒接到?連個消息都不給我發瞭?”
楚星河聲音之中略帶抱怨,卻難掩關心之意。
宴驚庭沒有瞞楚星河,將楚知意生病住院的消息告訴瞭他。
對面一愣,很快就問瞭楚知意在哪個醫院,飛速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