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世農見他娘在那唾沫橫飛的介紹著什麼縣學的學子，心底首先湧出來的，卻是巨大的荒謬感。
他娘……這些日子的無端殷勤，難道，就是為瞭這個？
他的心一點一點沉瞭下去，卻又奇異的松瞭一口氣。
這些日子以來，他娘的反常，他這個當兒子的豈是看不出來。
莊世農一直在等著，等著看他娘到底是個什麼章程，結果眼下他娘沒忍住，自己跳瞭出來，他算看明白瞭。
他娘，是打上瞭黛黛親事的主意。
莊世農嘆瞭口氣。
心下又有點慶幸，總歸，總歸是沒勸著他把黛黛嫁給什麼大腹便便的富商之類……
想到這，莊世農心下突然反應過來，又是悚然一驚。
他已經把對莊傢的要求，降到這麼低瞭嗎？
見莊世農沉吟不語，莊李氏還以為自己說動瞭莊世農。
畢竟，先前莊世農還強調說瞭讀書的好處，想來也是滿意讀書人的。
莊李氏興奮不已，正想問莊世農覺得這事怎麼樣的時候，莊世農突然直勾勾的看向瞭她。
這會兒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瞭，輕柔的月色傾灑在院子裡，莊李氏隻看到莊世農黑洞洞的瞳仁，直直的盯著她。
再加上莊世農臉上那橫亙著的兩道刀疤，在陰影之下，猶如惡魔的紋路——
莊李氏差點嚇得尖叫出聲！
好在她用盡瞭全身的力氣，穩住瞭。
莊李氏捂著胸口，緩瞭半天的勁。
莊世農把莊李氏的反應看在眼裡，有些自嘲的笑瞭笑，轉過臉去。
“不是，老二……”莊李氏緩過那股勁來，見莊世農已經不再看她，她莫名有些心虛，討好的去拉莊世農的胳膊。
莊世農也就任由莊李氏拉著胳膊，語氣平平的問：“娘，怎麼瞭？”
“就，就娘剛才跟你說的那個讀書人，你考慮的怎麼樣瞭啊？”莊李氏討好的朝莊世農笑瞭笑。
莊世農沒吭聲。
他這會兒腦海裡無比的冷靜清晰。
雖說他娘打得是黛黛親事的主意，但聽他娘這麼一說，這縣學的學子條件確實還挺好的。
出身隔壁縣的秀才之傢，傢中有地百餘畝，是正兒八經的耕讀世傢。
再加上莊李氏說那秀才學識也好，長得也好，談吐也很有禮貌……聽著確實挺不錯。
但，莊世農並沒有被這讀書人的好條件沖暈瞭頭腦。
“人傢願意同咱們結親？”
莊世農淡淡的問。
莊李氏一聽莊世農這話，還以為有戲，“哎呦”一聲，“怎麼不願意啊，而且就咱們二丫這條件，我覺得還是低嫁呢！”
莊世農意義不明的笑瞭一聲。
莊李氏心頭火熱，同莊世農道：“要不，回頭你見見，覺得能行，就把這親事給定下來？咱們二丫年紀大瞭，耽誤不得瞭。”
莊世農看瞭莊李氏一眼。
他傢黛黛年方十五，怎麼就年紀大瞭？
他娘這麼著急，要說裡面沒鬼，打死他都不信。
莊世農情緒低落得很。
莊李氏卻覺得莊世農是在認真思考，更興奮瞭，正要再說些什麼，莊世農卻道：“娘，你別說瞭，這事著急不得，我先好好想想，也跟黛黛商量下。怎麼著，也得看看孩子自己的想法。”
莊李氏頓時大為不滿：“自古以來這婚姻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二丫一個小丫頭，她能有什麼想法？我說老二，先前我就想說瞭，你看看，你有點當爹的樣子嗎？被個小丫頭支使去做體力活，還收拾碗筷，這會兒就連婚姻大事她也想自己做主瞭？！”
莊李氏痛心疾首，“這也太荒唐瞭！你去打聽打聽，誰傢閨女這樣的！”
莊世農沉聲道：“娘，你這叫什麼話，哪裡就荒唐瞭——而且黛黛也沒有支使我，我是在傢閑著也是閑著。”
莊李氏還想說什麼，莊世農卻頓住腳步，道：“天色不早瞭，娘，我送你回屋休息吧。”
莊李氏隻能暗暗瞪瞭莊世農一眼，心裡卻琢磨著旁的。
客房是在隔壁院子收拾出來的一間，莊世農帶著莊李氏穿過院墻上的那道門，莊李氏倒吸瞭一口涼氣：“竟然還有個院子？”
莊世農沒吭聲。
莊李氏卻興致勃勃的轉瞭起來，看看這兒，又看看那裡。
“我說老二，這院子閑著也是閑著，回頭我跟你爹，還有你大哥，都搬過來住唄。”莊李氏激動不已的提議。
莊世農一口就拒絕瞭：“這院子是黛黛的鋪子當倉庫用的，囤瞭不少東西，娘你就別打主意瞭。”
莊李氏有些悻悻的，什麼叫打主意，這叫什麼話！
她哼瞭哼，沒跟莊世農爭，心裡卻是想著，等把最難纏的莊雲黛打發出瞭門子，她這個當娘的再哭一哭啥的，莊世農還能不答應？
莊李氏滿心火熱，又嫉又恨。
莊世農把莊李氏帶去一間屋子，那其實是他屋子的一間隔間，被子是他的黛黛晚上剛鋪過的，都是新的。
油燈也點上瞭，屋子裡亮堂得很。
莊李氏還有些犯嘀咕：“咋看著沒有隔壁那院子好？”
隔壁那院子莊雲黛住瞭大半年，是一點一點拾掇出來的。而這院子，卻是莊雲黛年後剛買下，再加上是打算用作倉庫的，一時半會兒還沒翻修，自然沒有隔壁看著好看。
不過，這也不算差瞭。
這些屋子先前莊雲黛就跟胡嬸子一道都打掃過，日常也會過來清理，雖說擺設沒有隔壁好，但也是整潔舒適。
不說別的，比起莊傢在鄉下的院子，那是好出瞭不止一點半點。
莊李氏跟莊世農抱怨，無非就是想在莊世農面前給莊雲黛上眼藥罷瞭。
莊世農也懂，他抿瞭抿唇，沒搭理他娘。
“娘，你早點休息。”莊世農道瞭一句，轉身走瞭。
莊世農一走，莊李氏就興奮的在屋子裡摸來摸去，看來看去的。
雖說眼下還沒住進來，但莊李氏已經想好瞭，等把莊雲黛打發出瞭門子，到時候她跟大房住隔壁那院子，這間院子就留給老二跟老二的那對龍鳳胎住就行！
她的好日子，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