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白天長,六七點鐘天還沒黑,老馬傢,四方桌搬到外面,一群人團團圍坐,大隊部變成瞭學校,開會隻能借用老馬傢的院子。
和上回一樣,這次的會主要還是由蘇長河來講,他先喝瞭口水,啥話也沒說,從包裡掏出一沓東西,往桌上一丟。
啥東西呢?
圍觀的男女老少往桌上一看,登時,便是一陣躁動。
有人倒抽一口涼氣,有人張大瞭嘴巴,有人瞪大瞭眼睛,還有人站在後面看不見桌上扔的到底是什麼東西,見前面人這副反應,急得抓耳撓腮。
“啥?啥玩意兒啊?”
啥玩意?“錢!一沓大團結!!”
前進大隊的隊員們日子過得不上不下,和靠近公社的大隊比,比如建設大隊,人傢能吃幹飯,他們大概能吃上半幹半稀。
可要是和山裡面的村子比,他們的日子又好過多瞭,起碼他們這裡有田有地,不用擔心種點莊稼叫山上的畜生下來禍害瞭,而且他們大隊裡還有河流過,一般年景,收成都過得去。
不過,所謂的收成過得去,也隻是一年到頭,刨除糧食,一傢分個幾塊錢。
毫不誇張地說,整個前進大隊所有人今天以前,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大團結!
前進大隊傢裡條件最好的是馬老爺子傢,他也沒見過啊。
馬老爺子手裡的旱煙都掉瞭,他看看桌上的錢,再看看慢悠悠喝水的女婿,突然一把抓住女婿,哆哆嗦嗦地問,“長河啊,這是、這是、這是賣雞的錢?”
蘇長河放下杯子,好笑道:“是啊,這裡一共是兩千八。”
兩千八百塊錢,二百八十張大團結!
“我的個乖乖!”會計馬有田管瞭他們大隊幾十年的賬,也沒一次性見過這麼多錢,他咽瞭咽口水,“這都是咱的?”
蘇長河再次,“是啊,不過這裡面有成本,不能都算我們賺的……”
他拿過錢,一一說明,“這次咱一共賣出去七百五十隻雞,平均一隻雞三到五斤,咱們成批賣,價格比黑市略便宜點,所以一隻大概在三塊七毛五,一共賣的錢也就是兩千八百一十二塊五毛……有田叔,錢數我這邊記瞭一份,回頭您再給記養殖場賬上。”
馬有田點點頭。
蘇長河繼續說,“這隻是收入,還沒扣除成本,像養殖場幾個員工的工資,哦,包括我,賬上沒錢,一直都沒發。我倒沒事,就怕再這麼下去,小偉都以為我盡說大話,給他忽悠來,說好的工資沒發,說好的滬市進修沒影,盡白幹活瞭!”
大傢夥哄笑,馬小偉紅著臉擺手,“沒有沒有……”
蘇長河也哈哈笑,“我都尋思,這養殖場要是辦不下去,我怎麼把小偉和衛陽的工資湊出來,現在好瞭……”
他從一沓大團結裡數出二十張,放在一邊,“三個正式員工工資,蓋養殖場幹活幾個人的工錢。”
“買雞苗種雞的錢、飼料的錢、藥水的錢、稻谷的錢……”
蘇長河又數出一百張,然後把兩沓錢理瞭理,參會的大傢夥隨著他的動作,眼神在左右兩沓錢上來回移動。
“剩下的,去掉成本,還剩一千六百塊錢,這個就是咱們養殖場第一批的利潤。”
大傢夥還沒反應過來,錢數太多,已經超出瞭他們理解的范圍,蘇長河幹脆拿起那沓錢,“這個呢,大傢可以認為,就是咱們這次賺的錢。”
這下有人聽懂瞭,院子裡就像沸水煮開,先是一兩個嘀咕,慢慢地,說話的人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
“我的老天爺耶!咱養殖場才多久,就能賺一千多哪!”
“咱一傢得分多少?豈不是一傢好幾十?”
“媽呀!要是再養幾次,咱不是都發財瞭!”
還有個大娘一拍大腿,“三兒啊,有錢瞭,今年就給你娶媳婦!”
滿院子哄笑。
蘇長河笑呵呵地看著大傢夥樂,養殖場是大傢的,賺瞭錢大傢開心一下是應該的,不過,開心完就該幹正事瞭。
蘇長河拍拍桌子,“當初關於養殖場的分紅咱們早就定過瞭,現在錢也在這兒瞭,那麼就要考慮考慮接下來的事。”
“長河叔我們都聽你的!”跟著蘇長河去縣城的兩個小夥子不等他說完,便忙道。
其他人也道:“對對對,長河你說接下來咋辦就咋辦!”
蘇長河笑道:“養殖場是大傢的,有事當然得大傢商量著來……”
“那我們也聽你的!”
馬老爺子讓大傢都別七嘴八舌,“先聽長河說!”
聽長河說,長河當然是把兩個選擇擺出來,“第一個,直接分錢,現在就分;第二個嘛,先不分,這筆錢還放養殖場賬上,咱拿來擴大生產,擴大規模……”
具體怎麼擴大生產?
首先,肯定是要加蓋雞舍,養殖場目前隻有一個育雛舍,一個肉雞飼養舍,要不是圈瞭室外的場地,第一批都不一定能養七八百隻雞。
在蘇長河的計劃裡,這次需要再增加兩個雞舍,一個肉雞飼養舍,另一個蛋雞飼養舍。
一方面,養殖場可以飼養更多的肉雞,另一方面增加蛋雞的品種,養殖場就能多一種產品,雞蛋也是很有市場的。
此外,還需要增開兩個生產車間,一個將雞蛋再加工,生產變蛋、鳳凰蛋等效益高的產品。如果不是技術水平達不到,蘇長河甚至想搞一搞袋裝鹵蛋。
上次去滬市,坐火車看到有方便面賣,竟然沒有鹵蛋,這可是泡面的好搭檔。說起泡面搭檔,蘇長河又聯想到火腿腸,他們有肉雞,要是能整出雞肉腸來,那也是個暢銷品。
不過,還是同樣的問題,技術水平達不到啊。
扯遠瞭,眼下養殖場才發展,變蛋鳳凰蛋兩樣副產品就足夠瞭。
再說另一個車間,這個車間主要是農副產品再加工,比如肉雞也可以制成醃咸雞和熏雞,再比如,蘇長河試水的幹菜生意,以及各種山貨等等。
這一部分,原本是打算拎出來單獨幹的,但是上面有個公社主任,周圍還不知道有沒有像建設大隊張隊長那樣的紅眼病,以防萬一,隻能放在養殖場下面掩人耳目。
養殖場的主要產品,不管是肉雞還是雞蛋,都存在一個問題,不易保存,這年頭交通不便,不易保存的產品銷售范圍很受地域限制,像他們現在,生意隻做到瞭縣城,如果想往省城乃至更遠的地方發展,兩個車間的副產品還是很有必要的。
蘇長河說完擴大生產的計劃,又解釋為什麼要擴大生產,“原因主要有兩點,第一,肯定是想賺更多的錢,就好比幾個月前,我和東子在隊裡收雞鴨,你們賣瞭錢,是不是又養瞭更多雞鴨?”
“咱養殖場也是同樣的道理,咱們第一批養瞭七八百隻雞,賺瞭一千六,如果一次性養個一兩千隻雞,咱們賺的錢是不是有可能翻一番?可是按照咱養殖場現在的大小,沒辦法養那麼多隻雞,所以才要擴建。”
“開車間也是一個道理,就像咱們大傢主要是靠種地過活,但是偶爾攢個雞蛋賣一賣,傢裡再養點雞鴨,是不是都是多條來錢的路子?開車間賣得這些副產品就是多條路子。”
“第二,現在市場上辦養殖場的少,咱算占瞭個便宜,可人傢要是看到我們賺錢,說不定也會跟著搞,就拿咱紅旗公社下面幾個大隊,備不住人傢跟著一起養。”
就有人猶疑,“不能吧?咱也不往外說……”
蘇長河笑,“其他大隊也不是瞎子啊,一次兩次說不定能瞞過去,咱以後經常送貨,還能次次都想著人傢別看見?”
這可避免不瞭,前進大隊在中間,前後左右都有大隊,他們送貨來來往往,想瞞也瞞不住。
而且還有個問題,嫁出去的姑娘,娶進來的媳婦,四裡八鄉,隊裡誰傢沒有個親戚,親戚之間能都守口如瓶?
馬老爺子想到這點,憂心忡忡,尋思等會就得跟大傢說,嘴上都把緊點,別咱自己還沒賺多少錢,生意先讓人傢搶瞭。
蘇長河繼續道:“以後要是養雞的人多瞭,都在淮寧縣,價格是不是就低瞭?所以咱們要擴大生產,如果咱能發展成像滬市養殖場那樣的大廠,就可以把雞賣到其他省,那些小養殖場還能搶走我們的生意嗎?”
不能!大傢夥心道。
兩個選擇都擺出來瞭,蘇長河也不忘提醒大傢,“投資”有風險,養殖場第一次養殖成功,不代表下次一定沒問題。
大傢搖擺不定,各有各的想法。
有的人認為該擴大生產,這是掙小錢跟掙大錢的區別,“爹你想想,咱這次分到手最多幾十,要是養殖場發展起來,下一次咱說不定能分到一百!”
保守的“爹”不放心,“那萬一要是有雞瘟,養殖場賠瞭呢?”啥也不如拿到手的錢讓人放心。
做兒子的覺得當爹的頑固,勸瞭又勸,最後氣道:“賠瞭就賠瞭,咱傢又沒出錢,養殖場都是長河叔辦的,咱傢不就出瞭幾個工?大不瞭把我的工分賠你!”
“哎你這臭小子,你幹的工分本來就是咱傢的……”
有支持擴大生產,有想要錢,連馬老爺子、馬七叔、馬有田幾個老頭也討論起來。
馬七叔比馬老爺子還支持蘇長河,他開口就是一個字,“幹!”
“一個個別膽子跟老鼠一樣,長河帶咱掙錢,以後都給咱安排得好好的,你們還怕這怕那,就知道盯著眼前的幾十塊錢,這叫啥?這叫飯喂到嘴邊,都不敢張口!”
不是,誰怕瞭?誰膽子跟老鼠一樣?你發表自己的意見就完,不帶說他們的,他們還沒表態呢!
馬有田哼道:“誰不敢張口?我們能不知道好壞嗎?反正我是支持擴大生產!”
幾個老頭年紀大,見識的東西也不少,一討論,都覺得這事能幹,大不瞭不成,各傢也沒損失什麼,養殖場前期的花費還是長河掏的錢。
隻有馬老爺子,他當然支持長河,但長河是他女婿,自傢人不好誇自傢人,得把醜話說在前頭。
老爺子就叫大傢安靜,和大傢重申一遍,一種選擇直接分錢,另一種選擇有可能賺大錢,有可能這筆錢都沒。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大傢要好好考慮,也別傢裡這個覺得行,那個說不行,一傢子回去討論討論,統一下意見,明天下工後,咱們投票決定!”
馬老爺子不想留後患,那些支持女婿的人,是奔著掙錢去的,現在說的好聽“都聽長河的”,真要是賠本,誰知道會不會後悔,又怪到長河頭上?
還是投票吧,投票是大傢一致的決定,賺錢也好賠錢也好,誰也別怪誰!
身為前進大隊的一員,衛陽也參加瞭會議,晚上回傢,他看蘇長河氣定神閑的樣子,忍不住問,“哥,你就不怕他們不同意?”
雖然長河哥說著兩種選擇大傢選啥都行,但是他和長河哥一起忙前忙後,還是知道他心裡是想擴建養殖場的。
蘇長河真淡定,同意和不同意,都是隊裡人自己的決定,他雖然有點看著賺錢買賣在眼前、不幹渾身不自在的臭毛病,但也不會上趕著。
反正他目前的工資完全夠他們傢吃飯,私底下再小打小鬧慢慢存點,等蕙蘭去上學,他們一傢在城裡過日子沒問題。
等過兩年,政策放開,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就是他大展拳腳的時候。
至於那時候,養殖場如何,是在時代的洪流中□□下來繼續發展?還是被時代的巨浪打翻一蹶不振?和他就沒什麼關系瞭。
蘇長河敬佩那些舍己為人、無私奉獻、帶領父老鄉親共同富裕的人,但是他不是,他就是一小市民,打一開始,他就是想讓媳婦閨女過上好日子。
包括辦養殖場,也不是什麼報答大傢夥的幫助照顧,他隻是為瞭自己行事更加安全。
所以,無論大傢夥怎麼選,蘇長河都無所謂失不失望。
結果卻讓蘇長河有點意外,之前大傢爭執得那麼激烈,“爹”都急得要打兒子瞭,他還以為,就算大傢選第二個,也不會很多,結果竟然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投票支持。
“你們這……確定瞭?真確定瞭?”蘇長河意外得一連問瞭兩聲。
“哎呀確定瞭!長河你快把錢都收起來吧,省得我看著舍不得!”
“是啊是啊,唉想想養殖場也是咱隊裡的……”
那個保守的“爹”是馬紅兵的爹,馬紅兵就是跟著蘇長河去縣城卸貨、長著個虎牙的小夥子。
蘇長河問紅兵他爹,“四哥你不是不樂意嗎?”
紅兵他爹忙不迭反駁:“我沒有啊,我樂意,我非常樂意!長河你就放心大膽的搞,我們傢兵子說得對,我們就當沒這錢!”
你這變化也太快瞭吧?
不止蘇長河摸不著頭腦,連其他幾個不支持的人也摸不著頭腦。
昨天還說的好好的,什麼“沒到手都是空的”、“有幾十是幾十”、“貪心小心雞飛蛋打”,咋的,說出去的話還能咽回去?
紅兵他爹瞥瞭瞥幾人,帶著點“你們懂個屁”的得意,昨晚他傢紅兵可都說瞭,養殖場一擴建,馬上招的人更多,他就能進去當什麼業務員,和衛陽一樣,人傢衛陽一個月工資六塊,賣出去多少錢,還能有提成。
紅兵在裡面幹幾個月,幾十就回來瞭,養殖場之後的生意成不成,他傢都不虧,這才叫聰明!
蘇長河又問那個說今年給兒子娶媳婦的大娘,“你傢三兒不急著娶媳婦瞭?”
大娘道:“哎呀今年不娶就明年娶,明年分瞭大錢,彩禮我翻一番,還怕沒有好媳婦?”
這大娘說的還真有道理。
蘇長河撓頭,算瞭,既然大傢都同意瞭,那就搞起來吧。
在安排任務之前,蘇長河先給大傢打個雞血,“咱們養殖場的肉雞成熟期大概要兩個月,現在已經九月,下一次出欄在十一月,也就是快到年底瞭。”
“大傢也知道,過年嘛,誰不想吃口好的?咱們這次多養一點,趕在過年這個大節日,狠狠賺他一波!咱們年前也分個紅,大傢也過個好年!”
“好!”大傢夥齊齊叫好。
雖然說有錢沒錢都要過年,但誰不想過個好年?手上有錢,他們今年也能給傢裡大人孩子扯佈做件新衣裳,也能買點最便宜的糖,省得人傢孩子上門拜年都不好意思!
蘇長河又笑著說,“還有個好消息,不過這得大隊部同意……”
大傢夥都好奇地看著他,“啥好消息啊?”
蘇長河問馬老爺子、馬有田幾人,“爹,有田叔,大傢夥秋收都累夠嗆,養殖場的第一批雞我特地留瞭二十來隻,不如讓大傢夥補一補身體,順帶也嘗嘗咱自個養的雞!”
馬老爺子幾人還沒說話,大傢夥就哄鬧起來,幾個年輕小夥子嗷嗷叫,“吃肉!吃肉!”
“別嚷嚷,大隊部還沒同意呢!”蘇長河道,馬老爺子幾人無奈,“你都這樣說瞭,我們還能不同意?”
“嗷嗷嗷!吃肉啦吃肉!”
聲音傳到院子外面,先是外面玩的孩子們聽見,一個個也跟著叫,“紅兵哥真吃肉啊?”
“三叔咱傢也沒買肉啊!”
“不吃咱傢的,咱吃隊裡養殖場的!”
一幫孩子也嗷起來。
“我要吃大雞腿!”
“我也要吃……”
“我也要!”
叫鬧聲歡呼聲傳遍隊裡,傳到沒去開會、在傢忙活的婦女們耳朵裡。
老馬傢院子裡人太多,馬老太太在閨女傢,聽說長河要讓全隊的人吃雞,先是心疼,“咱隊裡這麼多人,這得吃掉多少雞呀?”
而後看著一幫孩子高興地又蹦又跳,也沒忍住笑起來,算瞭,秋收傢裡人都瘦一圈,吃就吃吧。
前進大隊好些年沒吃過大鍋飯,這一頓就在打谷場上,場地上架瞭三口大鍋,一口煮飯,一口燒菜,還有一口燉湯。
飯用的是蘇長河他們當初出租打谷機掙的米糧,全大隊人多,不夠吃,又從隊裡貼瞭些玉米紅薯。
雖然飯裡雜七雜八啥都有,但實打實的幹飯。
菜燒的是一鍋燉,主要食材就是養殖場剩下的雞,又拿瞭些土豆、蘑菇、豇豆。
至於湯,燉的是母雞和大骨湯,大骨還是蘇長河提議從養殖場賬上拿錢去公社買的,按他的話說,“既然要補身體,怎麼能沒有骨頭湯?咱養殖場的錢不能分,拿一點大傢喝口湯還是可以的!”
這天,隊裡一幫娘子軍提前下工,一個個在打谷場上忙活開,殺雞、洗菜、切菜、淘米、煮飯、燒火……
還不到晚上下工的時間,地裡幹活的人心思就沒瞭,實在是——
太香瞭!
那當然,今晚蘇長河可是親自上陣,為瞭色香味俱全,連自傢的調料都貢獻瞭出來,他比隊裡的娘子軍們舍得放東西,油、鹽、醬、醋、糖還有酒,放,通通放!
除瞭老馬傢的人,一般人也不知道蘇傢的大廚是他,一開始大娘們還不讓他上灶,“我們來,我們來!不然你去看看火……”別把這麼多好東西給禍禍瞭!
後來,她們看著蘇長河把大鍋鏟舞得虎虎生風,那菜色比她們做得還好看。
有田嬸撞瞭撞馬老太太,“長河在傢還做飯哪?”
要是在傢裡,馬老太太早沖過去,對忒舍得的女婿大喊:“放著我來!”
在外面不能拆臺,老太太一副“你們都是少見多怪”的淡定表情,“啊,是啊,長河廚藝好。”
有小媳婦不解,“咋能讓老爺們上灶臺?”
馬老太太:“咋不能?我們傢長河說瞭,男女平等!越是大城市的人,越是男的做飯,說這是因為啥來著?”
白紅梅補充:“說是做飯的油煙對皮膚不好,男人糙點沒事,女人一出門,一張臉白白嫩嫩,這才叫男人有本事。”
大姑娘小媳婦頓時齊刷刷看向提著菜籃子過來的馬蕙蘭。
馬蕙蘭:“咋瞭?”
大姑娘小媳婦:“沒事沒事……”就是今兒才發現,馬蕙蘭一個結婚好幾年的媳婦,臉比隊裡大姑娘還白嫩,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地裡,無心幹活,一心聞肉味的老少爺們:“阿——嚏!”
到下工的點兒,濃鬱的香味已經飄滿瞭打谷場,下工的人手裡農具還沒放,就往打谷場跑。
馬老爺子在後面喊:“把農具都交給小隊長!各回各傢拿自己的碗筷!”
打谷場上,孩子們已經繞著大鍋跑起來,娘子軍們拿著鐵勺吼:“別在這兒跑!撞倒瞭我揍死你!”
孩子們才不怕,翕動著鼻子,大叫:“我聞到肉香瞭!”
“我也聞到瞭,好香啊好香!”
到晚上,打谷場上燃起篝火,燉煮幾個小時的菜和湯終於好瞭!
鍋蓋一揭,撲鼻的香味,讓人再也忍不住直咽口水。
“排隊排隊!都排好隊,先吃飯後喝湯!”
打各種菜燒雞的是馬老太太,當年吃大鍋飯的時候,她就是打飯的,經驗豐富,即便過瞭好些年,一勺下去,多少菜多少肉,心裡都清清楚楚。
蘇月捧著碗,叼著筷子,認認真真排隊,到她,她牙一呲,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外婆,我要多土豆!”
馬老太太瞥她一眼,手腕一抖,一勺菜蓋在她碗裡,蘇月一瞅,面上幾塊土豆幾根豇豆,底下全是肉,她看老太太,老太太擺手,“快去快去,別擋著大傢打菜!”
心裡想:這傻丫頭,有肉不吃吃土豆?
蘇月抱著碗,心道:外婆你不懂,浸透瞭湯汁,燉得綿軟,咬一口入口即化,土豆才是最好吃的!
馬老爺子端著碗,叫她,“小丫,過來,來來來。”
蘇月一過去,他就把雞肉夾給她,“不夠吃,外公這兒有。”
二十多隻雞聽著多,但架不住一個大隊好幾百人,分到每個人頭上,其實隻能嘗個味道。
馬老爺子的碗裡就隻有兩塊肉,一塊雞脖子,一塊雞架,他都往蘇月碗裡夾。
蘇月不要,“外公,我不要肉,我不喜歡吃肉,我喜歡吃土豆!我拿肉跟你換土豆。”
馬老爺子發出瞭跟自傢老婆子同樣的感嘆,這傻丫頭,還有人不愛吃肉?
蘇月夾著一塊土豆,筷子微微用力,土豆碎開,用筷子壓進湯汁裡,裹滿瞭湯汁的土豆,“啊,真香!外公這才是精華!”
精華不精華,老爺子不知道,他笑呵呵地把碗裡的土豆夾給外孫女,行吧,喜歡吃土豆就吃。
蘇月讓他也吃,馬老爺子看著熱鬧的打谷場,感慨道:“咱們可好些年沒吃過大鍋飯瞭。”
馬七叔道:“可不?十幾年瞭,他們這一批小娃娃都沒見識過。”
蘇月好奇,“以前吃大鍋飯也跟今天一樣嗎?”
“怎麼可能?咱今天吃的都是啥?大骨頭湯,這麼大的雞塊!以前吃的都是野菜疙瘩紅薯飯……”
“也不全是,”馬老爺子說,“最開始,咱還吃瞭好幾個月好飯好菜……”
那時候都說糧食高產,吃不完,大傢都卯足瞭勁吃,一年的糧食幾個月就吃完瞭。後來更是趕上三年饑荒,能有野菜紅薯都是好的,山裡樹皮都讓人扒瞭。
有個村子有人傢實在吃不上飯,要餓死瞭,傢裡幾兄弟偷偷跑山裡打獵,結果倒黴催的,碰上瞭狼,死瞭兩個,一傢子差點沒熬過去。
想到過去,馬老爺子不免長嘆一口氣,“咱們現在的日子都是好的瞭!那幾年饑荒,地裡哪有糧食?現在多好,一畝田能收三四百斤,交瞭公糧,剩下的起碼能填飽肚子……”
“一畝田才收三四百斤?這麼少?”蘇月疑惑,她記得上輩子有些高產的水稻畝產足有上千斤,正常的水稻產量一般也在五百到七百斤。
差別竟然這麼大嗎?
馬老爺子笑道:“這還少?這還是今年天氣好,往年都不一定有這個收成!”
“是這樣嘛……外公,咱不用化肥嗎?”
“化肥?肥水?用啊,咱年年都得澆糞水啊。”
“不是那個……”蘇月停止咀嚼,若有所思,化肥是什麼時候開始普及來著?
蘇月對這時候化肥使用情況好奇,能問的隻有嚴教授,她到公社給嚴教授打瞭電話。嚴教授雖然是農校的,卻不是研究這個領域的,但是他道:“好,我來問問。”
沒過幾天,他就給蘇月寄來瞭一些相關的報紙和書籍。東西寄到公社,馬向東正好回來,順手把包裹帶回來。
馬向東已經快兩個月沒回傢瞭,這是他長這麼大頭一次離傢這麼久。剛開始,心裡還比較激動亢奮,後來,慢慢地就有點想傢瞭。
他隻是個學徒工,雖然有高哥照顧,但也不能想回傢就回傢。
其實每周是有一天假的,但他招工後才知道這工作是姐夫托人情才有的名額,還花瞭快兩百塊錢,他當然要好好幹活,多做點事,爭取早日成為正式工人,也能早點把錢還給姐夫。
馬向東歸心似箭,扛著滿是書的包裹也不覺得重,回到傢裡,傢裡卻沒人,他不由疑惑,“秋收不是都結束瞭嗎?”
怎麼連媽和大嫂也不在傢?
馬向東往左右鄰居傢張望,不止他傢,隔壁也沒人在,真是奇瞭怪瞭!
馬向東往姐夫傢去,終於看到人,他激動地招手,“紅兵!你們這是幹嗎去瞭?”
馬紅兵扛著木頭,一回頭,“東子!”
這兩雖然差一輩,但年紀差不多,從小到大也是一塊玩的。
馬向東替他搭把手,“你扛木頭幹啥?去哪啊?”
“養殖場!”馬紅兵一邊走一邊說,“咱隊裡的養殖場在擴建,大傢都在那邊忙呢!”
“擴建?”馬向東走的時候,養殖場才建好沒多久,這就要擴建瞭?
他一肚子疑問,走到養殖場的地方,就見一片空地上,隊裡的老少爺們都在,砌墻的、挑磚的、扛木頭的、攪泥沙……大傢夥忙得熱火朝天!
“哎呦東子!”
“東子回來啦?”
“大隊長你們傢東子回來瞭……”
馬老爺子從後面出來,馬向東忙喊道:“爹。”
“今天不上班?”
“今天休息。”
馬老爺子點點頭,“嗯嗯,那正好,去幫忙。”
馬向東:“……啊?”
“啊什麼?沒看大傢忙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
可是……我離傢幾個月才回來哎!
在馬向東的想象中,他今天回來,應該是這樣的——
進隊,大傢夥都在地裡幹活,看到他,激動非常,一個個好奇地問“城裡什麼樣啊?”、“你們運輸隊工作怎麼樣?”、“你有沒有摸上車啊?”
然後,他露出像他姐夫那樣的笑容,擺擺手,“當然,才去就摸上瞭車,還跟著師傅跑瞭一趟省城……”
接下來,他就可以像大傢介紹運輸隊、縣城甚至省城,大傢圍在他身邊,不時發出一聲驚呼。
等回到傢,他爹媽哥嫂熱情地迎上來,他媽肯定要說“都瘦瞭”,他爹問問他工作的事,他哥讓他好好幹。
他再把帶的東西拿出來,全傢都高興……
馬向東想著想著,臉上露出嘿嘿笑容,接著手裡就被塞瞭個鐵鍬,他哥道:“走,跟我去挖土。”
馬向東:“……”為什麼和想象中不一樣啊喂?
這一幹活就幹到瞭晚上,直到收工後,馬向東才稍微有那麼一點如願以償,馬紅兵等人端著碗,一邊吃,一邊問他在城裡的情況。
馬向東也端著個碗,蹲在門口,侃侃而談,“那當然好瞭!我宿舍,樓房!就是那種筒子樓,每層都有廁所,上廁所都不用下樓……”
雖然他們一屋子住八個人,他一個人占的地方還沒他傢他的房間一半大。
“吃飯也好,頓頓都有白面饅頭,昨天有白菜炒肉片,前天是豆腐燒肉……”
雖然白面饅頭和肉菜他沒舍得吃。
“我們運輸隊那車,大貨車,還有部隊淘汰下來的吉普……”
雖然是領導的車,輪胎他都沒摸過。
馬紅兵一幫人:“哇!”城裡果然是個好地方!
吃完晚飯,馬向東聞瞭聞身上,又擠客車又幹活,味兒還不小,“媽,我先沖個澡!”
洗完澡,他順手把衣裳拿到盆裡洗,這是他唯一一件襯衫,還是姐夫說去城裡上班,要捯飭的好點,給他買的。
馬向東都舍不得穿,今天回傢這不是想炫耀炫耀,讓大傢看看城裡人的樣子,結果回來就被他爹他哥安排挖土挑磚。
這會看著襯衫上蹭到的泥,馬向東都心疼。
蘇月和她爸媽吃完晚飯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小舅在洗衣裳,那動作可細致瞭。
以前可沒見他這樣,蘇月眼珠子一轉,想到一種可能,不是有種說法,當一個人註重穿著,往往是有苗頭瞭。
雖然說法不一定對,但結合上次進縣城看到的那一幕,怎麼想都像她小舅春心萌發瞭呀?
蘇月悄悄和她媽說:“上次我和小衛叔進城,看到小舅和一姑娘在國營飯店吃飯。”
馬蕙蘭拍拍她,“別往外說。”八字還沒一撇呢,要真是談對象瞭,早晚會跟傢裡說,現在說出來,老太太說不定還著急。
蘇月“哦”一聲,在她媽在屋裡說話時,蹲到小舅旁邊,試探道:“小舅,你在城裡過得咋樣啊?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啊?”
“特別的事?”馬向東把襯衫擰幹,抖開晾繩子上,“特別的事……哦,有滬市寄給你的包裹,我給你帶回來瞭,也不知道是啥,老重瞭……”
“哎呀我不是問這個……”
“東子,晚上出去捉蟬蛹去不去?”外面有人叫道。
“去去去!”
蘇月看著放下盆,興奮地要去捉蟬蛹的小舅,聳肩,好吧,還沒開竅。
馬向東拿好工具,路過她,“去捉蟬蛹去不去?”
蘇月:“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