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人來瞭兩趟,每次都與村人沖突,拒不商議。
炸山開路,為過往商隊提供便利,本是造福百姓的好舉措,奈何官府霸道行事,是要逼死所有的村人啊!
“謝大人,咱們不是不明事理,讓出祖輩的基業需要時間,房子田地全部被收繳,不給一個銅板把人攆走,村人如何過活?”
村子距離官道很近,村人靠著種地,賣過路人一些飯食,勉強填飽肚子,手中沒多少積蓄。
“要是村子被占,幾百號人吃糠咽菜,無傢可歸瞭!”
祖墳沒瞭,祠堂沒瞭,根丟瞭。
老者說完,頓足捶胸,放聲大哭。
他已經垂垂老矣,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無所顧忌。
老者已經打定主意,若官府一意孤行,他明早帶著繩索,去縣衙門門前上吊抗議。
老者聲淚俱下,面色悲愴而絕望,村人聽後默不作聲,眾人跟著抹眼淚。
村裡祖輩沒有讀書人,都是老實巴交的莊戶,看到官府的人打顫,莫名地矮一截。
每次打交道,還沒等說出訴求,就被衙役劈頭蓋臉一頓罵,腦子一片空白,想要辯駁幾句,嘴笨說不出來。
“謝大人,求您給村人做主!”
老者執意下跪磕頭,身後的村人見狀跪下,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以為欽差必定是大排場,以往也聽過關於謝昭的傳聞,謝大人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今日一見,想不到謝大人如此清朗,是令人仰望的大人物。
“鄉親們快快請起,本官當不得。”
謝昭再次向前一步攙扶起老者,面色平和,周身卻散發著冷峻又溫潤的氣質,看似矛盾,卻不違和。
老者直起身子,誠懇地道:“村中有熱水,若謝大人和謝夫人不嫌棄,可以去村裡小坐。”
在官道附近,總共有三四個村子,彼此通婚,來往親密。
“老頭子姓翟,就住在靠近官道最近的翟傢村。”
翟老頭自從得到要炸山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
他整個人都慌瞭,隻得每日去官道上蹲點。
找欽差告狀,這還是路過商隊給翟老頭出的主意。
“聽說您路過,老頭子等瞭十幾日,村裡已經騰出房舍打掃幹凈……”
翟老頭不安地拉著衣擺,很怕高高在上的欽差嫌棄村中條件。
薑玉珠環視一周,可以看出謝昭出現村人的欣喜,長久以來官府在普通百姓心中的威壓,使得他們極其沉默寡言。
“老伯,我夫君是個隨和的人,你不必有顧慮。”
薑玉珠隨口安慰一句,與謝昭從官道下來,沿著一條鄉間小路進村,小路上鋪著鵝卵石。
農歷九月底,午時的風清爽,小徑兩側種著花花草草,可以看出村人的那一份雅致。
村中雖是茅草房,傢傢戶戶拾掇得整齊。
村口,還有三三兩兩不識愁滋味的小娃子跑跳,看到陌生面孔,躲在爹娘身後偷看。
見薑玉珠的視線看過來,小娃子羞澀地縮瞭頭。
“凝香,馬車上還有糕餅和糖果,拿去給小娃子分一分吧。”
薑玉珠吩咐,凝香立刻會意。
雖說聽起來村人很可憐,卻也不能相信一面之詞,從小娃口中打探相對容易些。
等薑玉珠喝完一杯清火的蒲公英茶,凝香匆忙回稟道:“回夫人,翟老頭說的句句為真。”
周圍幾個村都要被占用,村人無奈之下已經做瞭最壞打算。
傢裡最值錢的豬驢賣掉換瞭銀子,雞鴨都被宰殺醃漬風幹,隻為帶著上路方便。
“那些小娃子也不懂,聽過戲班子唱戲,鬧著去京城告禦狀。”
凝香不免露出同情之色,言語間很是憤慨:“村人太老實瞭才被欺負,在汝陽,曹縣令就是個搜刮民脂的狗官,縣裡稍微大點的酒樓飯鋪,都是曹縣令和他親戚的產業。”
曹縣令仗著是當地父母官,包庇手下親戚作惡,管轄地的百姓苦不堪言。
“小桃的爹爹去縣裡大戶人傢做工,冬日裡從房頂掉下來摔斷腿,那大戶人傢分文不給,還克扣瞭她爹的工錢,說是不吉利,豈有此理!”
凝香越說越生氣,“小桃爹去告官,求告無門,反而被打瞭板子。”
大戶人傢與曹縣令來往密切,隻要曹傢辦各種飲宴,都會攜帶重禮登門。
曹知縣得到好處,是惡人強有力的保護傘。
“小桃娘體弱,爹又瘸瞭,要是官府炸山,怕是得靠乞討度日。”
凝香轉瞭一圈,用糖果換來不少有用的消息,她又長著一張利嘴,噼裡啪啦一通說,使得薑玉珠更加深切地體會到村人的難處。
“縣裡有一傢富貴樓,是曹知縣小舅子的產業,那簡直是黑瞭心肝!”
富貴樓內有陰陽菜單,專門坑路過的商隊。
用膳的時候得到便宜的報價,等吃好結賬,往往要高出幾倍。
商隊要鬧事,曹知縣立刻派衙門處理。
民不與官鬥,商隊被坑,往往都是自認倒黴。
“奴婢聽說一盤翡翠白菜,就要二兩銀子呢!”
不過是個小地方,要價比京城裡一等一的大酒樓還貴。
即便如此,等到飯點上,富貴樓仍舊高朋滿座。
凝香聽村裡大娘說,曹知縣的小舅子會派掌櫃記錄用膳人的身份,照顧他的每一筆生意,都要記錄。
“這樣若有些得到庇佑的人傢一段時日不去富貴樓挨宰,就得被找上門瞭。”
明著去吃飯,實則是給曹知縣上禮。
一頓飯上百兩銀子,一點不奇怪。
商戶人傢苦不堪言卻又無可奈何,如果不上禮,過不瞭半個月就會被找麻煩。
哪怕入不敷出,也要打腫臉充胖子,用自己的血肉喂曹知縣。
在汝陽這個小地方,曹知縣隻手遮天。
薑玉珠打發瞭凝香,手中下意識地擺弄茶壺,在摸到內裡藏著的銀票後,她不禁脫口而出:“元和,現下你還覺得爹爹他是貪官嗎?”
薑福祿用瞭很長的時日積累,把得到的好處換成銀兩,隻為支援北地將士。
如曹縣令這等貪官,如何與爹薑福祿相比?
薑玉珠突然對爹薑福祿萬分欽佩,對一個愛財之人,願傾盡所有,這是一種怎樣高尚的情操!
謝昭閉上眼,腦海裡滿是薑福祿擼胳膊挽袖子在朝堂上與衛首輔互掐的場面,恨不得靠唾沫星子把對方淹死。
他調整瞭下情緒,牽瞭下唇角,盡量顯得很真誠:“夫人說的是,嶽父高潔,乃大齊棟梁。”
得到謝昭的肯定,薑玉珠眉眼更是舒展開,如慵懶的貓咪曬太陽,打瞭個呵欠道:“所以,我爹大義之舉,是不是要為皇上所知?”
二十萬兩銀子都花瞭,好歹聽個響。
薑福祿要的,無非是皇上對薑傢刮目相看,以此來摘掉貪官的帽子。
謝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