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番外

作者:大白牙牙牙 字數:4174

齊明煦番外(下)

南黎的帝王陵墓是早就修建好的,從外表上看頗有些簡陋。

齊明煦親自點燃三根香祭拜南黎。

梁光譽沒有點香,而是從袖子裡掏出一個脆柿子,放到瞭南黎的陵墓前。

齊明煦好奇地看著他的動作:“你怎麼帶瞭個柿子過來?”

梁光譽道:“先帝喜歡吃柿子,他會喜歡這個祭品的。”

齊明煦扭頭朝一旁的侍衛吩咐瞭幾句話,片刻,侍衛提著一籃新鮮的剛摘下的柿子跑瞭回來。

“正好我過來的時候,瞧見皇陵旁邊有幾棵野柿子樹。”齊明煦將這些柿子一一擺到南陵的陵墓前,“他不是一直待在宮中嗎,怎麼會喜歡這種凡俗老百姓才喜歡吃的水果。”

梁光譽說:“先帝不僅喜歡吃柿子,還喜歡柿子花。每到柿子花盛開的時候,他可以一個人在樹底下坐一天。”

齊明煦生出談興:“你能跟我說說,他是個怎樣的人嗎?”

世人口中的南黎,不通文墨,耽於享樂,喜怒無常,優柔寡斷……仿佛世間門所有的美好詞匯都無法用在他身上。

但隻通過梁光譽轉述的話語和轉交的物品,齊明煦就知道,南黎絕非傳聞中的那種人。

隻是,南黎具體是何種性情,齊明煦也不得而知。

“怕是要讓齊將軍失望瞭。”梁光譽搖頭,“事實上,我也不清楚陛下是個怎樣的人。”

齊明煦詫異:“怎麼會。”

梁光譽笑瞭笑:“我眼中的先帝,和世人眼中的先帝是一樣的。在他出手斬殺季玉山,割下季玉山頭顱之前,包括我在內,沒有人能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

齊明煦還是有些無法理解:“從他登基以後,你不是一直跟在他身邊伺候嗎。”

梁光譽:“先帝身邊伺候的人,基本都是季玉山和季太後安排的。”

齊明煦這才明白過來。如果他和南黎有一樣的處境,他也絕不可能在這些宮人侍衛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那你應該也不知道他建摘星宮的目的吧。”齊明煦道,他原本還想打聽一下有關摘星宮的事情。

梁光譽卻道:“這個,我應該是知道的。摘星宮是先帝為瞭紀念他的生母姚貴妃而建的,裡面存放著姚貴妃的畫像和生前的遺物。”

齊明煦微微一愣。

就在這時,李觀棋突然快步走到齊明煦和梁光譽面前:“大哥,有一個臉上帶有刀疤的瘸腿男人出現在皇陵外,說是想要祭拜先帝。他自稱姚盛安。”

齊明煦還沒反應過來“姚盛安”是何人,梁光譽已經驚訝道:“他竟然還活著!?”

從梁光譽口中知道姚盛安是何人後,齊明煦連忙道:“快請他進來。”

片刻,李觀棋扶著姚盛安走瞭進來,蔣定跟在旁邊幫忙提東西。

梁光譽的目光落在姚盛安身上,第一眼竟完全不敢認。

這樣一個行將就木、面容半毀還瘸腿的中年男人,真的是當年那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姚傢小將軍嗎?

最終,是姚盛安先開口與梁光譽打瞭聲招呼。

梁光譽悵惘:“真的是你啊……”

姚盛安笑瞭笑,目光落到梁光譽他們身後的皇陵,目光憂傷而深遠。

那裡葬著他的阿姐,還葬著他阿姐唯一的孩子。

他一直以為,自己能等到季玉山去世之後再回京城和這個孩子相認。

可他未曾與這孩子見上一面,更沒有跟這孩子道過一聲歉,這孩子就以如此決絕慘烈的方式離開瞭人世。

齊明煦體貼道:“姚將軍想去祭拜的話,盡管去祭拜。”

“多謝齊將軍。”

姚盛安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南黎的陵墓前站瞭很久,這才慢慢挪到瞭姚貴妃的陵墓前。

也許人悲傷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姚盛安丟開拐杖,跪在姚貴妃的陵墓前,身體幾乎呈現出一種蜷縮的姿態,將頭深深埋在地上,

隻是遠遠看著,齊明煦等人就能從姚盛安身上感受到極致的悲愴與哀痛。

齊明煦不忍再看,便將註意力轉移到瞭蔣定身上:“老三,你手裡提著的木箱是什麼?”

蔣定回神:“這是姚盛安姚大人的東西,我隻是幫他拎著。”

約莫過瞭一刻鐘,姚盛安一瘸一拐地走瞭回來,臉上沒有淚痕,眼眶周圍卻早已紅透。

齊明煦溫聲問:“姚將軍怎麼不多待會兒?”

姚盛安婉拒瞭齊明煦的好意:“我今日來此地,除瞭祭拜他們外,主要是為瞭求齊將軍一事。”

姚盛安所求的事情,與蔣定手裡的木箱有關系。

木箱裡裝著的東西,是姚盛安花費漫長光陰收集到的證據——憑借這些證據,足以為姚傢洗刷污名,還姚老將軍他們一個公道,還三萬死去將士及他們的傢人一個真相。

這件事情對齊明煦來說有利無弊,所以齊明煦立刻應瞭下來:“我會立刻命人著手去辦此事。”

姚盛安向齊明煦行瞭一個大禮,臉上透出一種心願已瞭的死寂之色:“多謝齊將軍。”

梁光譽見他這副模樣,心中不忍,問他在京中可有落腳之地。

姚盛安低低咳瞭兩聲,笑道:“我聽說瞭京中的事情後,就急急忙忙從北地趕瞭過來。今天才剛到京城,還沒來得及尋落腳之地。”

梁光譽道:“那你隨我回府住一段時日吧,我請大夫為你調理身體。”

齊明煦也道:“我會讓宮中太醫為姚將軍診治。”

姚盛安先是謝過齊明煦,才對梁光譽道:“我已是命不久矣之人,隻怕死在你的府邸,給你添瞭晦氣。”

梁光譽心中一酸,罵道:“你說什麼喪氣話,你還沒看到姚傢洗刷冤屈,甘心就這麼撒手而去瞭?行瞭行瞭,你就跟我回府吧,再多說一句話,我直接幫你綁回去。”

最終,姚盛安還是跟著梁光譽回瞭梁府,齊明煦也如他所說,派瞭太醫去給姚盛安診治。

等太醫回宮後,齊明煦特意叫來太醫,詢問姚盛安的身體情況。

太醫搖頭:“姚將軍早已是強弩之末,他如今隻是在強撐著最後一口氣。”

齊明煦嘆瞭一聲,立刻派人著手整理證據,還姚傢一個清白。

在真相水落石出後不久,姚盛安含笑病逝。

梁光譽將姚盛安葬進姚傢祖墳,葬在他父兄身旁。

不久以後,齊明煦拿出南黎寫給他的那道禪位詔書,正式登基為帝,依舊定都洛城,國號則改為“雍”。

登基大典之後,齊明煦頒佈的第一道聖旨,是為南黎擬定謚號。

朝臣擬定出來的謚號是“思”。

道德純一曰思,大省兆民曰思,外內思索曰思。

“思”一般看作平謚,通常用在亡國之君身上,寄托一種傷悼的情懷。

但齊明煦思索很久,力排眾議,將南黎的謚號定為“宣”。

聖善周聞曰宣,能佈令德曰宣。

這是一個很不錯且很正面的謚號,一般是給予中興之主。用在南黎身上,其實十分不合適。[註]

李觀棋詢問原因時,齊明煦道:“這些天朕總在想,如果朕能早點與他相識,大燁是不是就能在我們的手裡實現中興之治。想得多瞭,就覺得比起思這個謚號,還是宣這個謚號更適合他。”

“大哥很欣賞宣帝。”李觀棋笑道。

齊明煦遺憾:“可惜此生未能與宣帝相識,也未能與他把酒言歡。”

蔣定倒是有一事想不明白:“大哥說宣帝是知你之人,那他為何還要自焚於摘星宮中?以你的性子,不僅不會傷及他的性命,還會讓他後半生都有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齊明煦下意識轉過頭,望向那依舊是一片廢墟的摘星宮方向:“他應該是……太孤獨瞭吧。”

他不會傷南黎性命,但因南黎身份特殊,他也不可能讓南黎到處亂跑。

而南黎從生下來就被囚於宮中,囚於這四四方方的皇宮裡,沒有自由,也沒有牽掛。

也許死亡對南黎來說,反倒意味著解脫。

“大哥!大哥!你怎麼還沒醒啊,昨天晚上你到底背著我們偷偷喝瞭多少酒啊!”

蔣定的大嗓門極具穿透性,將齊明煦從夢境中喚醒。

他睜開眼睛,捂著宿醉後脹疼的頭,茫然地盯著床帳,有些分不出現實與夢境。

直到看見李觀棋、蔣定、齊思三人走進屋裡,齊明煦才恢復瞭清醒:“現在是什麼時辰瞭?”

李觀棋笑道:“這會兒太陽都快落山瞭。”

齊明煦倒吸一口涼氣:“我竟然睡瞭那麼久。”

蔣定連連點頭:“是啊,要不是老四說大哥你脈相平穩,不像是生病的樣子,我都忍不住進宮去請太醫瞭。”

幾人跟齊明煦閑聊瞭兩句,就退出去讓齊明煦好好梳洗。

等到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下肚,齊明煦才從那場夢境的餘韻中抽離出來。

不知為何,看著幾位兄弟,齊明煦突然想要立刻見到南流景:“我要進宮去見陛下。”

“這個點進宮?”李觀棋下意識扭頭去看外面的天色,“這個點宮門快要落鎖瞭吧。”

齊明煦笑瞭笑:“無妨,大不瞭今晚就求一求陛下,請陛下允許我借宿宮中。”說罷,齊明煦丟下兄弟三人,大步向外走去。

被齊明煦丟在身後的三人面面相覷,都猜不透齊明煦葫蘆裡賣的這是什麼藥。

另一邊,齊明煦騎著馬,憑著令牌,趕在宮門落鎖之前順利進入宮中。

桂生聽到消息過來迎接他時都驚瞭:“國公爺是有何急事嗎?”

齊明煦爽朗一笑:“我要是說自己沒什麼事情,就是單純想進宮來找陛下喝酒,桂公公會不會覺得我有些冒冒失失的?”

桂生啞然失笑:“沒什麼急事就好,陛下這會兒正在摘星宮練習繪畫,老奴帶國公爺過去。”

不多時,兩人就到瞭摘星宮。

看著前方不遠處這座燈火通明的華麗宮殿,齊明煦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悵之情。

南流景剛畫完一幅畫,瞧見齊明煦來瞭,放下手裡的畫筆,走到一旁的水盆前凈瞭凈手,笑問齊明煦用晚膳沒有。

“就吃瞭一碗小米粥。”齊明煦實話實說,“這會兒已經消化得差不多瞭。”

南流景道:“那齊大哥陪朕一起用晚膳吧。”

兩人吃完晚膳,走到院中涼亭坐下。

桂生親自送來一壇英雄淚:“國公爺不是要找陛下飲酒嗎,這是北地新進貢的美酒,國公爺可以試一試味道。”

放下美酒,桂生帶著其他宮人退到瞭更遠的地方,給兩人留足瞭談話空間門。

南流景拎起酒壇,給齊明煦倒瞭杯酒:“齊大哥的心情整理好瞭嗎?”

齊明煦先是錯愕,而後失笑:“已經好瞭。”

“你遇到瞭什麼事情?朕可以當一個合格的聽眾。”

齊明煦說:“我做瞭一場夢。”

“是噩夢?”

“說不上是好夢還是噩夢。於我而言,姑且能算是好夢,但於這世間門絕大多數人而言,都算是一場噩夢。”

南流景面露疑惑,但還是靜靜看著齊明煦,等著齊明煦往下說。

誰知齊明煦說到這裡,就不再說瞭,反而端起酒杯敬瞭南流景一杯酒:“陛下,來喝酒吧。”

南流景與他碰杯,將杯中的英雄淚一飲而盡。

齊明煦立刻給兩人滿上:“再來再來。”

南流景摸不著頭腦,隻能跟著繼續喝。

酒過三巡,看著已經有些醉意、頭枕著胳膊趴在桌子上休息的南流景,齊明煦微微一笑:“陛下,我是被時勢造就的英雄。而你,是英雄在造就時勢。”

“我很慶幸能早早與你相識,也很慶幸能時常與你共飲美酒。”

他想,那場漫長又奇異的夢境,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就好瞭。

比起失去一個個重要之人,背負著內心的愧疚與虧欠,最終成為大雍的開國君王,他更希望繼續當大燁的中興名將,幾個兄弟都安然活著,兄弟的傢人也不曾被他牽連。

夢裡的他一直希望能夠認識南黎,但現實的他,隻希望南流景永遠不要成為南黎。

摘星宮也永遠不要出現那一場熊熊烈火。

他和南流景會成為最好的兄弟、生死相托的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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