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聲四起,一個個都從水靈的茄子變成瞭霜打的茄子。
“剛哥,我在你這兒躺會兒啊。”陳開一頭倒在室友陳華剛的床上。
川流公社衛洪生產大隊的知青所原本有9名知青,這回又來瞭8人,地方一下就擠瞭,男知青的大集體宿舍住瞭6人,小宿舍擠瞭4人,女知青住的大宿舍,擠瞭7人。
住的地方擁擠,簡直比城裡的筒子樓還擠,大夥兒更加難受。
“你躺著吧。”
陳華剛看向躺得四仰八叉的陳開,兩人本傢姓,卻是才認識。不過因為這個緣故,最早熟識起來,陳開連哥都叫上瞭。
“這日子過得是真難啊!我幹嘛要來下鄉!”
“那是你想不來就不來的啊?”
“對呀,我還不想來呢,要是我在城裡有工作,至於鄉下嗎?”
現在城裡的政策便是如此,沒有工作的青年都要下鄉,傢裡隻有一個孩子的除外。
可這年頭哪有什麼傢庭隻有一個孩子啊?都是生好幾個的,那是輪番下鄉!
“我堂弟去的北邊插隊,我覺得他那地方好,估摸山裡還有野狍子有菌子!”陳華剛心裡不得勁,自己怎麼被分配到南邊來瞭。
這兒還熱得不行,眼瞅著快到11月瞭,幹活竟然還能出汗的。
“那你堂弟運氣好,北邊吃的多啊!不像我們這兒,那些海裡的東西一股腥味兒,我都不想吃!”
大隊集體食堂辦得粗糙,處理得隨意,也舍不得放油,海鮮本來就容易有腥味,最後味道自然一般。
“早知道你就該跟堂弟一塊兒去。”陳開雙手一伸,在陳華剛床上瞎舞,想活動活動筋骨,手一伸,碰到個戳手的尖角。
“哎,這啥啊?剛哥,你還有信啊?”陳開拿過戳著自己的罪魁禍首一看,是個信封。
“什麼信?”
陳華剛接過來一看,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事兒要辦,“哦,是我下鄉之前我堂弟從北邊寄回來的,給傢裡寄瞭點兒曬幹的野菇子,順便讓我帶封信,說是他插隊那兒的一個老頭兒的閨女嫁到這海島上來瞭,挺多年不跟傢裡聯系,沒法寄信,隻知道她嫁的男人是那邊部隊的一團長,這不是知道我要分到這邊嘛,讓我想想法子能不能遞封信去。”
“這樣啊,我看看。”陳開湊過去看一眼黃色信封,“收件人,簡璐。那你過陣子問問去,興許人軍官感謝我們,能送我們點兒吃的!”
“美得你!”
——
“璐璐,有你的信!”
傢屬院裡,馮秀慧剛從外頭回來,見到有給簡璐的信便帶回來,看著信封上的寄信地址,還是老傢來的。
簡璐接過信道瞭謝,一邊往屋裡走,一邊拆開信封。
信依然是三姐簡欣寄來的。
“你三姐又寄信來啦?”王大娘在院子裡納鞋底,趁著這會兒天還亮堂,抓緊做針線活,夜裡就能省下電費。
“是。”簡璐一目十行閱讀起來,這幾年,她一直和三姐有書信往來,當然,執筆的是三姐夫,三姐口述。
前頭照例是三姐說起自傢三姐妹的事兒,三姐去年懷瞭二胎,現在一兒一女,日子過得不錯。大姐在婆傢也還行,就是最近傢裡妯娌在鬧分傢,很是熱鬧,簡欣還跑去看瞭熱鬧。二姐在另一個生產大隊過得挺滋潤,三姐在信裡說道。
“二姐可真是不得瞭,二姐夫傢裡好幾個兄弟,一大傢子人住一塊兒,你猜怎麼著,她婆婆最近摔瞭腿,得躺床上倆月不能下床,居然把掌傢大權給二姐瞭!”
要知道,二姐簡夢嫁的男人在傢裡排行老三,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大嫂二嫂這資歷怎麼也壓簡夢一頭。
信裡還說道,“二姐還真是本事,不知道怎麼就哄得她婆婆歡喜她!不說她婆婆,我婆婆都誇她,上回在鎮上碰見,我婆婆回來對我臉色都要好點兒。”
簡璐看著信發笑,之前和二姐簡夢短暫接觸,她就發現這人是個有能耐的,目標很明確,還能說會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一頁信紙到尾聲,簡欣對於這個遠嫁的妹妹很是想念,人都過去兩年多瞭,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
簡璐其實也想回去看看三個姐姐,可是一是孩子太小,二是她不願意見到簡華林。不過這種事兒早晚逃不瞭,畢竟程錚也是一個地方的,婆傢娘傢在一個生產隊,不可能不回去。
隻能等孩子再大點兒。
結尾,簡欣在信上已經說完瞭,卻在旁邊空白處臨時擠瞭一段話進來,字跡有些小,簡璐努力睜大眼睛辨認。
“璐璐,看什麼呢?”王大娘發現兒媳婦兒看得特別仔細。
“我三姐說,我爸想讓他那個便宜兒子走程大哥的關系,來這兒當兵!”簡璐看完那段話,氣不打一處來。
簡欣估摸已經美化瞭不少——“璐璐,爸上回找我去,問我要你的地址,說想給你寄信,那何傢老五不想下地幹活,爸也覺得一輩子地裡刨食沒出息,兩人都把主意打你和妹夫身上瞭。想讓妹夫把何傢老五安排去你們那邊當兵。”
簡欣一直在心裡不承認爸媽過繼來的兒子,一直叫他何傢老五。
“不過你放心,我沒同意,就說我早沒瞭你的地址。反正,就算真找到你頭上,你也別答應,我可煩那人,明明不是我們傢的人,日子過得比我們還好!氣死個人!”
“你爸還打這個主意呢?”王大娘早知道簡華林不消停,沒想到還盯著這事兒,“他算盤是打得響。”
“我才不搭理他。”簡璐不可能為這種人搭橋,再說瞭,簡華林的事兒,那不是他越希望辦成什麼,就越成功不瞭,比較解氣嘛。
“反正隔得遠,我們也能有個清靜。”簡璐想到這裡和老傢遠隔千裡,再次為當初的決定高興。
那時候要是稍微嫁近點兒,估計要被簡華林隔三差五逮著薅羊毛。哪像現在這麼好,人壓根兒過不來!
想到這裡,剛剛的鬱結之氣又好些瞭。
——
陳華剛和陳開幹完大隊安排的活兒,清理漁船,累得差點直不起腰。
兩人捶著腰,不住訴苦。
“我現在都不知道到底是去地裡刨食累還是在這兒洗漁船累。”
“都累!”
“歇會兒,大隊長這會兒不在,我去把信送瞭來。”陳志剛剛到海島上時壓根沒想起被人托著送信的事兒,還是陳開翻出黃信封才提醒瞭他。
可是部隊不容易進去,兩人在門崗處登記詢問,也沒能被放行。
“寄信可以,我們有專人檢查,你們直接進去送信不行。實在不行,可以把信留下,我們檢查後轉交給程團長。”
陳華剛剛想答應最後一種方法,把信留下,卻被陳開攔住瞭。
陳開將人拉到旁邊,輕聲嘀咕,“剛哥你傻啊,你人都沒見到就給信,那怎麼拿點好處?你見瞭程團長,當面把信給他,他是個團長,怎麼也得表示表示吧?”
陳華剛一聽,好像是這個理。
“同志,我們能進去見程團長嗎?”
“部隊不能隨便進。你們可以登記姓名,過幾天再來看看。”
兩人碰瞭壁,壓根沒見著人,隻能把信封帶回去瞭。
程錚一星期前出海瞭,遠在海上的他不知道有人來找自己,勤務兵看著陌生名字來報,也沒在意,隻把名字報給程團長媳婦兒簡璐,問問是不是他們兩傢親戚來探親的。
簡璐從來沒聽過陳華剛和陳開的名字,王大娘也沒有印象,二人隻當是程錚認識的人,讓勤務兵等程錚出海回來報告就是。
陳華剛和陳開四天後又去瞭一趟部隊,得知沒有後續,蔫噠噠地離開。
“不然直接把信交給哨兵吧。”
“不行!那你不是白送一趟信瞭?”陳開最近餓得褲腰帶都松瞭,他就盼著這個程團長給點好處,哪怕給一片肉呢?“大不瞭我們過陣子再來看看!”
“行吧。”
——
十一月初,程錚還沒回來,簡璐不知道她能不能趕上閨女的一歲生日。
不管爸爸能不能趕回來,雙雙的第一個生日都是傢裡大事!
天氣漸漸轉涼,雖說不比北方那麼天寒地凍,可也比前幾個月涼快些。
王大娘想起自己都一年多沒穿過厚棉襖,沒有被刺骨寒風刮過隻覺得新鮮,這兒怎麼就能熱那麼多呢?
“給咱們雙雙穿新衣裳!”
王大娘早就給孫女做瞭漂亮衣裳,白色碎花薄棉衫棉褲。
不過,簡璐發覺自己以為的碎花和婆婆以為的碎花不一樣。
簡璐以為的碎花是田園小清新碎花,而婆婆的是一大朵牡丹花,被拆分出現在前面和背後,把棉衫展開,就是一朵完整的牡丹花,還賊大那種。
花是挺花的,也勉強能叫個碎字吧。
雙雙乖乖被奶奶穿上新衣裳,衣裳面料柔軟,穿在身上也不紮,雙雙可喜歡,左碰碰,又摸摸,興奮地在床上蹦躂。
“雙雙,來奶奶這兒!”王大娘走過去幾步,拍手讓孫女走路。
最近婆媳倆都在教雙雙走路,小丫頭能稍微走兩步,就是不太穩,看得人擔心。
這不,雙雙又全身都像是在晃蕩一般往前走,走瞭兩步就被奶奶抱進懷裡。
“喲,咱們雙雙厲害啊!”
雙雙是王大娘帶的第五個孩子,前三個是自己兒子,那時候條件太苦,後頭還遇上男人走瞭,饑荒年,完全是糙養放養的,能活著就不錯瞭。
後來老二生瞭娃,王大娘頭一回帶上瞭自己的孫子孫女,新鮮又興奮,帶得用心又仔細。
再後來就是雙雙,她原本和帶大孫子和二孫女一樣,結果在這兒住得越久越發現兒媳婦兒不一般。
那帶娃,尤其是這麼大個毛都沒長齊的娃,竟然還天天跟孩子說話,沒事兒就誇。
起初她是覺得不理解,可是久瞭她也發現,雙雙再小好像時不時也能對大人說的話有點反應。
這丫頭最機靈的就是,每回誇她,她都笑,王大娘很少對著兒子輩孫輩說些肉麻誇人的話,難為情啊,張不瞭嘴,可跟著兒媳婦兒一起,竟然什麼話都能說瞭。
雙雙聽到奶奶誇自己,咧嘴一笑,笑得牙床露瞭出來。
“來,找你媽去,你媽在樓下呢。”
簡璐此時正在悄摸準備孩子的抓周儀式,閨女第一個生日,還是要些流程的。
一樓臥室裡,床上的被褥枕頭被放進衣櫃,寬敞幹凈的床上鋪瞭張小床單,上頭放著許多小玩意兒。
一支筆,一個算盤,.一本書,一顆糖果...還有最實在的,錢!
一張大團結也在角落裡,散發著金錢的香氣。
“看看你媽弄好沒有?”
王大娘抱著雙雙進屋,看到床上擺滿瞭小東西,雙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間亮瞭,“zua~”
“對,我們來抓!”簡璐接過閨女,把她放到床中心。
被一圈小玩意兒包圍的雙雙很是興奮,兩節似蓮藕般肉乎乎的胳膊撲騰起來,正聽著媽媽說話。
“來,雙雙抓東西啊,喜歡什麼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