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林空空睡得很不踏實,一直陷在夢魘裡。
夢中是豆蔻年華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和翩翩年少的俊朗少年,他們在花海裡嬉笑、奔跑……
努力想要看清他們的樣子,走近,少年抬頭,挺鼻薄唇,清新俊逸,墨玉般的眸,微涼,卻不是現在仿佛能碎瞭冰雪的寒意,正是白晨風少年時的樣子。
“小白……”溫聲叫他的名。
他仿佛未聽見,仍是抱著手臂站在那裡,薄唇微揚。
“晨風哥哥……”藏在花叢裡的少女,鉆瞭出來,小跑著撲進少年懷裡。
“你懶死瞭,我藏起來你怎麼都不找我?”
少年伸手攬瞭她,語氣戲謔:“我幹嘛要費力氣去找?你不是自己撲上來瞭麼?”
少女怒氣沖沖瞪著他,清澈的眸幹凈得雜陳不染,指控:“你……你不喜歡我瞭……”
少年眼底的縱容和寵愛濃得化不開,輕輕叫她:“傻丫頭……”
少女仰著頭看他,“晨風哥哥,咱們是不是會永遠在一起?你是不是這一輩子都隻喜歡我?”
少年微微笑瞭,語氣中有些超越年紀的鄭重:“白晨風永遠隻喜歡紀蒙蒙!”
終於看清少女的臉,林空空覺得自己仿佛一下子掉入冰窖裡,冰冷刺骨,因為少女的臉與自己一模一樣……
她看見18歲的自己,躲在父親書房的書架後第一次見到他,剛剛二十歲卻已經風清骨峻,有瞭無人能及的絕世風華。
都說雙生子會有心裡感應,會喜歡彼此喜歡的,也會厭煩彼此厭煩的。
原來,我與姐姐雖素未謀面卻也會愛上同一個人,是的,從未懷疑過我對你的一見鐘情。
按照父親提供的一切,努力溫習屬於你和姐姐的過往。模仿姐姐的一言一行,領略千金小姐的脾氣秉性,孿生姊妹與生俱來的默契讓我順利替代瞭她,得到瞭你。
18歲生日那天,你送我的成人禮就是那個輕輕淺淺的吻,我的初吻,亦是你的。
你說蓋瞭章就跑不瞭瞭,你說會愛我,一生一世。
從此,我的生活裡處處都是你的影子,你的氣息。
我忘瞭自己的身份,忘瞭你是我騙來的,也忘瞭感情裡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騙……
父親李代桃僵的計劃順利進行,白傢葬在你們手裡,我卻忘瞭他的殷切囑咐,心裡對你的愧疚攪得我寢食難安。
離開你是我最痛苦的事,那麼多個日夜,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煎熬過來的……
三年後的重逢,我還是把自己給瞭你,明知不可為卻依然那樣做瞭。
從女孩一點點蛻變成你的女人,像蛹化蝶,像蚌銜珠,像孤獨的旅人找到瞭避風港,這極致痛楚的過程因為是你、因為有你,我便不覺得痛瞭。
你愛惜我、縱容我。
我從小到大像是草一樣生活著,在我的世界裡從來都沒有公平可言,我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別人在詆毀媽媽的同時,也在傷害我。
我從來沒有被寵愛過,被這樣的寵愛過,你把親情、友情、愛情一股腦兒的給瞭我,我是你的掌中寶,是至寶,我能感受到你會因為我的快樂而快樂。
我不貪心,我要的不多,這短暫的一生裡我隻要你,真的就隻要你。
小白,能不能愛我?像你愛姐姐一樣愛我?
一直不敢承認不敢說出的真相,在夢裡宣泄著,她迫切的想要答案……
一個騙子還想奢求愛情?你騙瞭他,你騙瞭他,你騙瞭他……
尖利的女聲從四周傳來,仿佛要穿破耳膜,林空空內心深處最深的恐懼被勾瞭出來,她痛苦的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忽然,花海不見瞭,他們也不見瞭,她看到自己站在無邊無際的墨色海水裡,海水翻湧著巨浪,朝她撲來,漸漸吞噬瞭她……
“蒙蒙,醒醒。”白晨風輕拍著她的臉頰,林空空勉強從夢魘中醒來,睜開眼。
原來是場夢,撫著狂跳不止的胸口,她清晰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回蕩在安靜的房間裡。
白晨風伸手把床頭櫃上的小夜燈調亮,看著她蒼白的臉,心疼的替她擦瞭擦額上的冷汗,溫聲問:“做噩夢瞭?”
林空空看著他,仿佛要看到很久以前,直到現在這張臉與夢境中的那張重合,她垂瞭眸,沉默。
伸手攬瞭她入懷,溫聲問:“蒙蒙……怎麼瞭?怕?”
林空空伏在他胸口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忽然有些傷感,眼睛幹澀,“小白……”
“嗯?”
“你……”
她想問你愛我麼?可最終沒問出口,因為覺得沒有必要,他的回答一定是肯定的,但是他的肯定給的卻不是她。
你愛不愛我?更確切的說應該是你愛不愛林空空?這輩子可能我都沒機會知道瞭。
白晨風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輕聲問:“怎麼瞭?嗯?”
林空空搖瞭搖頭,不語,隻緊緊攬瞭他的頸,把臉頰埋入他的頸窩,吸取著他身上幹凈的男性氣息。
“你是要把自己粘在我身上麼?”
林空空聽出他語氣中的戲謔,隻好微微放開他些,清澈透亮的眸卻還是粘在他的臉上。
微微嘆息一聲,低頭去吻她的眼。
“睡吧!別胡思亂想。”
白晨風細細密密輕啄著她的額頭,再沒說話,隻安靜擁著她,輕拍著她的脊背,哄她入眠。
林空空絲毫沒有睡意,隻抬頭目光深深的看他,那雙靈氣逼人,仿佛會說話的眼睛此時正輕輕啃咬著他的心。
清澈的眸明明沒有淚,白晨風卻覺得裡面水光嫣然,仿若要溺斃瞭他。
他說不出話,隻心裡泛起絲絲縷縷的疼意,伴著不安,伴著不舍……
這之後,甚至很多年以後,在很多個不眠夜裡最折磨他的不是欺騙、不是利用、不是悔恨,也不是刻骨銘心的深愛和惴惴不安的相思,是這個夜裡,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和這雙凝著他的眸……
他一直在想如果自己當時能多關心一下她的想法,能少一些算計,能別把她當成報復紀忠良的工具……是不是就能替她避開他給的那些傷害?是不是她就不用承受病痛折磨的同時還要獨自經歷育子心酸?是不是她就不會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躺在加護病房裡,甚至來不及看一眼她用生命愛護著的孩子?他們之間是不是就會不同?
可是,這個時候他不知道,以後發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所以,他無法阻止他們在深愛彼此又互相傷害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直到無法回頭……
“小白,我餓瞭。”林空空覺得心裡的空蕩似乎傳到瞭胃裡。
白晨風蹙眉,聲音卻很溫和:“熱個牛奶給你喝好不好?”
林空空頷首,不語。
白晨風起身下樓,去廚房給她熱瞭牛奶,回到臥室,看她安靜的小口喝著,那模樣十分乖巧,討人喜愛得緊。
喝瞭牛奶,困意襲來,把自己縮進被子裡,隻留個纖細的背給他。
白晨風把空杯子放好,不知他的小姑娘怎的就不開心瞭,鉆進被子裡,從後面緊緊的擁瞭她入懷。
她的背感受著他的體溫,小手覆瞭他攬在肚腹上的大手,輕輕摩挲。
白晨風的心底像被羽毛輕輕劃過,帶來絲絲癢意,隻覺得體內熟悉的感覺,輕易被她勾瞭出來。
他的手完全移到瞭她的身子上,悉悉索索的揉著……
“小白……”
薄唇貼在瞭她耳後,氣息溫熱,“我在……”
“不可以,你背上有傷……”
將她翻轉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眉眼含笑,薄唇微揚,“我來告訴你可不可以。”
林空空被迫承受著他的吻,不像往常那般霸道,溫柔綿長,呵護備至。
雙手攬瞭他的頸,靈巧的舌撬開他的牙關,得到瞭他熱情如火的回應,相濡以沫。
他的女孩兒難得主動,白晨風暗瞭眸,讓她感受到自己因她而燃起的火,到底有多炙熱。
這一晚,他緩緩呵護的愛著她,恍若手裡的女孩兒是易碎的稀世珍寶般。
林空空從沒在這個時候感受到他如此的溫柔,甚至在她初次那晚都沒有……
夜深人靜,他倦極而眠,林空空卻依然絲毫未有睡意。
輕撫著愛人的眉眼,心上彌漫的痛,久久不散。
小白,我要怎樣告訴你我的病?我怕一說出來,就再也沒有堅持下去的勇氣。
就像長跑的時候,隻要不放棄信念就可以堅持到終點,到瞭終點,一松氣,卻再也站不起來。
死並不可怕,孤獨的活著才痛苦。
我不怕死,可我怕我走瞭,你就又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後悔自己之前的沖動和自私,因為愛你,所以希望把自己給你,希望有生之年有你作陪,希望即便我死瞭你也會記得我。
可現在我後悔瞭,我應該在那個你不會涉足的異國他鄉,靜靜等待死亡,我不該讓我們之間沒有未來的愛情,成為你幸福的阻礙。
因為,我愛你,你也愛過我這件事,隻要我記得就足夠瞭。
可是,小白,你這麼好,我又怎麼能割舍得下?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