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一個穿著緇色細棉佈僧衣,身形筆直的男子從宮墻邊緩步而出。
他劍眉高鼻,齒白唇紅,雖是貌美,卻沒有一絲女子氣。他年紀不大,周身卻散發出一股英風烈氣,讓人陡然間就會對他心生信賴。
“凈塵,你怎麼會在這裡?”允央見侍衛們看到他是一副熟視無睹的樣子,心中的憂慮便是更深瞭一層。
面對允央的質問,凈塵沒著急回答,隻是淡淡地對周圍地人說:“你們先到別的地方當差,淇奧宮交給貧僧就可以瞭。”
侍衛們見到凈塵來瞭,臉上的神情放松瞭一些,沒有多言都返身回瞭原先站立的天街兩旁。
允央見侍衛們離開瞭,扭頭對身旁的馮春杏說:“馮媽媽,且站在這裡等著本宮。”囑咐完這句,再回來深深看瞭一眼凈塵,目光中似有慍怒之色。
允央沒再多說什麼,徑直向著淇奧宮宮墻旁的一塊賞石走去。凈塵先是楞瞭一下,隨即神情嚴肅瞭起來,也邁步跟瞭過去。
走到賞石的跟前,允央停住瞭腳步,回過頭,泠泠地看著凈塵。凈塵被她看得心裡發毛,恭恭敬敬深施一禮說:“公主……”
“你既然叫我公主,不叫我娘娘,便是認我們宋傢是你的正宗主傢。毬院之中,我派你去做什麼?若是你真的認我是主傢,怎會有完成任務後不過來復命的道理?”
“況且你既能在淇奧宮外自由行走,為何不能傳個消息給我?可是覺得我年輕,就糊弄我嗎?”允央凝著柳眉,語氣中頗多責怪。
凈塵趕緊跪下說:“是小人考慮不周,請公主息怒。但小人這麼做,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皇上現在病得很重,真的不適合前去探望。”
“小人若將皇上的情況告知公主,公主卻不能親自前去探望,隻是徒增百轉憂思,反而讓皇上牽掛,因而未能及時回稟您。”
允央的心猛然間收縮瞭一下:“病得很重?有多重?那皇上此刻不是更需要人陪在身邊嗎?為何反而限制後宮眾妃嬪的行動呢?”
凈塵嘆瞭口氣:“皇上一向心氣很高,如今猛然間……變得病容憔悴,自然是不願別人看到的。再說,皇上是被東海鯊齒蝠所咬。此種蝙蝠是世間毒物之首,蝠毒最後會將人變成什麼樣子,誰都說不好。”
“會變成什麼樣子?”允央越聽凈塵的話,越感到慌亂,“難道不是人樣子嗎?這還有什麼異議?”
“公主,您就別問瞭。皇上這麼做自然是有道理的,他現在隻是希望大齊國政局安穩,後宮眾人皆太平就行瞭。”凈塵想起趙元的樣子,語氣中難免帶著淡淡的痛心。
允央知道凈塵說的肯定就是趙元的意思。以趙元的性格來看,他喜歡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讓想保護的人躲在後面,自己永遠沖在最前方。
允央還想說什麼,但說什麼都像是要違背趙元的安排。無奈之中,她的手輕撫過賞石的基座,有種冰涼而刺痛的粗糙感。
這是一塊外表很平常的賞石,單看起來即不精致,也不感性,即不拙樸,也不靈動。可以說,它就是一塊靜謐於樹林中溪水邊的普通石頭。
但是此刻它卻被放在皇傢工匠精心雕琢的漢白玉基座之上。基座上雕著浪滔翻湧,激流漩渦,奇形怪狀的海獸,正在沖破層層海波的阻擋,探出頭來。
那塊普通的石頭放在這樣一個基石之上,瞬間也變得氣象萬千起來。因為它正與基座合為一體,成為一個在水天杳渺的東海中,從澎湃浪花裡隆隆升起的山峰……
賞石的意境大抵如此,一花一世界,一石一乾坤。
凈塵在旁看著允央盯著賞石,不說話瞭。一時有些惴惴不安起來,他小心翼翼地問:“公主,您……還好吧?”
允央回頭,燦然一笑:“我隻是在想,若沒有遇見皇上,自己便是漢陽宮外一塊普通的山石。可如今我即已主位淇奧宮,便再不能像從前一樣,閑逸翩然,瞭無牽掛。”
凈塵一時不解她話裡的用意,微斂瞭下雙眉。
“皇帝到底怎樣?最壞的情況是什麼,你細細給我說說。”允央的聲音不高,卻有種不容違逆的執著。
凈塵猶豫瞭一下,還是如實說:“東海鯊齒蝠的毒無藥可救,能讓人在幾個時辰之內斃命。但由於皇上習武多年,內力深厚,及時運功生生將毒封在筋脈之中,而沒有滲入臟俯,這才能暫時保住性命。”
“可是封入筋脈之後,還要慢慢將其逼出體外,以皇上一人之力恐難以辦到。於是皇上就急召小人入宮,每日與皇上一起運功三個時辰,助他一臂之力。”
聽瞭之話,允央的神色釋然不少:“這不是很好嗎?皇上已在恢復之中,為何還不準別人去看他?”
凈塵眉頭似乎鎖得更緊瞭些:“娘娘,如果毒能這樣輕易解瞭,東海鯊齒蝠便難稱得上的毒王瞭。”
“縱然筋脈裡的毒有可能化解,但隱於體內細微之處的毒危害卻難以估量。一種可能便是被人體吸收,無生無息地消失瞭。另一種可能就是會侵入大腦,使人成為嗜血狂魔。”
允央聽罷,微微打瞭個冷戰:“何為嗜血狂魔?”
“曾有醫書記載,”凈塵聲音低沉地說:“東海附近有漁民不幸被東海鯊齒蝠咬傷,幸及時服用瞭當地的土方湯藥,算是保住瞭性命。三日之後,漁民的身體已在逐漸恢復當中。”
“正當人們都松瞭口氣時,這個漁民忽然在毫無征兆地情況下發瞭狂,他見誰咬誰,直至將人咬死為止。不僅如此,若遇抵抗,咬不到別人,這個漁民便開始啃咬自己。”
“漁村裡的人用鋼叉等利器將發瞭狂得漁民往海裡逼,待到將他逼到海邊時,此人已將自己的雙臂啃食殆盡……”
允央像想著這種血腥又詭異的場景,臉色也有些發白,輕輕地說:“皇上怕出現這種情況,於是拒絕召見後宮中的任何人。將你留在長信宮,怕也不單純是為瞭療毒……”
“皇上是怕他萬一發狂起來,洛陽城附近除瞭你之外便無人能治住他,所以才將你叫到身邊,可是如此?”
凈塵聽罷,緘默起來,算是承認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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