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央低下頭,擺瞭擺手,示意凈塵站起來。接著她幽然輕語:“既然已到瞭這個地步,我便更要去見皇上。在這樣重寒厚霜,前路危急的時候,他縱是再剛強,也會有黯然灰心的片刻。”
“我雖然不會武功,沒有內力,也非杏林聖手,卻是他的親人,此時除瞭陪伴在他身邊,還能做些什麼呢?既然你能在內廷自由行走,不如幫我一個忙,讓我見見皇上。”
凈塵聽罷,沉默瞭片刻說:“公主,有件事情恐怕也要告訴您。這個東海鯊齒蝠的毒,變幻莫測。太醫曾提起,有人被此蝠所咬,染毒而死,他親人幾個月後也相繼暴病而亡。”
“因此,推測此毒可能會傳染,這也是皇上一直不願各位娘娘過來探望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但染上此毒,痛不欲生自不必說,容貌也會盡毀,皇上是男子自然在這方面不必掛懷。”
“可後宮中的女子對容貌的珍惜程度甚至要高於生命,所以聽說皇後和辰妃,敏妃也沒有十分堅持去看望皇上。在此情形之下,公主你又何必執著呢?”
“若是因此事再讓人抓住瞭把柄,隻怕往後會對您不利。”
允央淡淡一笑:“皇後辰妃和敏妃皆有子嗣,她們的安危並不系於自己一身,皆有孩子需要照料,心裡面牽掛猶豫自然會多些。”
“我在天地間不過孤身一人,沒有父母可依,沒有手足相扶,隻有皇上一個親人。便是今天見到他後,我立即中毒身亡,也沒有遺憾瞭。”
凈塵好像成心一樣,還是不肯松口:“公主,小人說句冒昧的話。從毬院裡出事時情形來看,後宮的這幾位娘娘,皆是有些手段之人。”
“您要是今天去見瞭皇上,回來後,就算平安無事,沒有中毒,隻怕也會招至這些人的嫉恨。到時候她們再使出一些陰損的招式加害公主,公主又該如何自處?”
“常言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在漢陽宮裡品級非最高,資歷非最深,其他人皆不出面的情況下,您又何必做強出頭的那隻小鳥?”
沒想到凈塵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允央一時語噎,想不出如何回答。正巧抬頭看到一枝枯杏探出宮墻。
此時已入隆冬,枝葉凋零,隻有樹幹留有的點點胭脂小芽,蘊藏著淡淡生機。四五隻栗子色的麻雀,正棲於樹上,或靜或動,或蹦或跳,憨態可掬。
一片掛在上面的枯葉經不住這幾隻麻雀的上躥下跳,終於被震碎瞭,淒淒惶惶發出瞭“嘎”的一聲,碎成瞭幾塊掉落下來。
隻這輕輕一聲,便讓麻雀們驚恐萬分,呼呼拉拉扇著翅膀竟相飛走瞭。最後本十分熱鬧的枝頭,隻剩瞭一隻麻雀,縮著身形,雙足緊摳著樹枝不肯離去。
允央看到這個情景,心生瞭許多感慨,輕聲說:“古人常感嘆,人生在世總是惆悵無邊,來去無定,就如雪泥鴻爪,縹緲難依。”
“如今我既然遇到瞭皇上,他又是如此這般的對我,我便認定瞭皇上。就如這隻寒雀,在風波起時,別的鳥可以各自投林,再覓佳處,我卻隻想選定一枝不肯離。”
說到這,允央忽然扭過頭,笑盈盈地看凈塵:“上次在慈恩寺見面時,我記得你並不擅言辭,今天卻洋洋灑灑地說瞭這麼多,而且對各宮主位的性格權力爭鬥都瞭如指掌。”
“沒想到這段日子不見,不知你經過哪個高人的提點,竟然成瞭皇宮中的百事通!”
凈塵見被允央識破,隻好再次跪下請罪:“公主,請恕小人剛才沒有明言之罪。這些話都是小人到淇奧宮之前,皇上吩咐的。”
允央覺得心口飄乎乎地顫瞭顫。
“皇上不想讓您去看他,所以才吩咐瞭小人這麼多。”凈塵接著說,“皇上說,若是您問起來,就讓小人就用剛才的話來應答。”
說到這,凈塵頓瞭頓,語氣變得低沉瞭許多:“公主,皇上將小人召進宮,並不是單純為瞭療傷,還交給瞭小人更重要的事。”
“皇上怕自己終是過不瞭這一關,便讓小人時時註意淇奧宮。若是皇上他……,漢陽宮與洛陽城必定會掀起一場大風波。”
“皇上知道以公主的性格,恐會被那些平時嫉恨您的人加害,所以讓小人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您救出漢陽宮,找到一個妥善的地方安置您。”
“皇上特別提到,不能去鐵圍山也不能去益國。南面的鐵圍山雖然有宋國的舊勢力盤踞,但多是貪圖富貴的人借宋氏皇族打出個旗號罷瞭,公主若投奔去瞭,隻怕被他們挾制利用。”
“益國就更不能去。益國候心胸狹窄,見利忘義,北望又是天下第一的色鬼,公主若是回去瞭,隻怕是羊入虎口。”
不知不覺中,允央的眼淚已經打濕瞭衣襟。
凈塵看她這個樣子,沉吟瞭片刻,終於還是把下面的話說瞭出來:“皇上讓小人將公主送到湖山城裡的謝府,找到謝傢大公子謝唐臣。此人相貌堂堂,知書達理,是一位正人君子。”
“謝唐臣父母早亡,傢中有兩個妹妹。他不僅要管理謝府上下,還是湖山城中謝氏一族推舉的新族長,是一位能拿瞭自己主意的人。”
“所幸他對公主一往情深,如今又被封瞭六品的嶽陽通判,兩個月後便要走馬上任。公主若是下降於他,便會隨他一起外任,遠離洛陽這個是非之地。”
“皇上還特別叮囑小人要在謝府多留一段時間,一定要時時細心觀察,謝唐臣是否對公主真的是誠心實意。若是他有半點虛假與冷漠,便要不顧一切地將您帶走,再尋更好的去處……”
聽到這,允央隻覺心頭這個恨吶,真如百爪撓心。她臉色蒼白,流著眼淚,肩膀發抖,無可奈何中竟然氣極而笑。
“今天才知道,說這個,說那個,原來皇上才是天底下第一個荒唐人!沒心情見我,處處躲著我,卻有功夫琢磨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既不問我意願,也不管我名聲,就這樣將我下降瞭出去?”
“好,好,好,我便如瞭他的意,今日一定要見到他!不,一定要以謝夫人的名義見到他,讓他心願得逞,看他會不會一時高興痛快,連病都好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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