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向淡笑著的沉璧,他不溫不火的直視著曲清悠,臉上都是不以為然的神情。
“官府知道?那為什麼?”
曲清悠這才有些反應過來,她們這裡天天鬧得這麼厲害,官府也有日日巡街的捕頭,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可是為什麼?
仿佛是看出瞭眾人的疑問,沉璧復又低下頭去繼續撫摸著懷裡的墨墨。嗓音低沉,淡淡的說道:“隻要不鬧出人命來,府衙一般都不會管事兒。陳虎罵的這麼難聽,自詡委屈天下第一,可是他又為什麼不報官?因為他知道報瞭官,他妻子和他自己對青讓有非分之想的事兒就兜不住瞭,當然,還有他被兩個小姑娘嚇得屁滾尿流的事,也會讓他丟盡顏面。”
“為瞭堵住官府的嘴,不管是誰受瞭委屈,荷包勢必都要大出血一番。陳虎也算是個商人,與其大把銀子砸給官府落瞭個不輕不重的處理,倒不如花點小錢日日夜夜給南風館找麻煩,這才更遂他的心意。”
沉璧一邊說著,一邊還給自己倒瞭一杯酒,姿態風流得一飲而盡。
“陳虎不報官是為瞭臉面,那沉老板不報官,又是為瞭誰?”
荀翊字字珠璣,開口就是一針見血。然而大傢都已經猜到瞭答案,能讓沉璧這麼忍氣吞聲的,當然隻有這件事的當事人——許青讓瞭。
“呵~”沉璧低笑一聲,低啞得有些性感的聲線撩人心懷,他坐在樓梯上,身子一歪靠著欄桿,笑著說道:“不錯,奴是為瞭青讓,所以不能報官。”
重重的咬住瞭“不能”二字,沉璧頓瞭頓,看向瞭曲清染的方向。那個姑娘的眼神裡流露出的擔憂和關切,真真是好些年未曾見過瞭。
“一旦報官,青讓的身世,就會讓他陷入危險之中。”
文素擺在唇邊的杯子停瞭一下,按照常規套路,基本牽扯到“身世”二字,那都是有一堆說不完的背後故事,這些事情劇情裡倒是未曾交代過。
於是這一夜,眾人圍著沉璧,聽著他娓娓道來。
這是一個小說裡很常見的橋段——一個世代忠良的大傢族,因為遭到上位者的忌憚,被各種陷害的故事。
許青讓原本不是個小倌,他出身大傢,是個從小受到良好教育的世傢子弟。七年前,許傢還是朝堂上那個一呼百應的武將首席,許傢武將出身,也是開國功臣之一,陪著現在的皇傢古氏打下瞭江山,開國皇帝允瞭許傢位列侯爵,世襲罔替,可以說皇傢風光瞭多少年,許傢也風光瞭多少年。
然而並不是每個武將世傢就真的都是一介武夫,至少許傢就出瞭一個文人,並且成功入仕,一度成為朝堂上清流派的代表,那個人就是許青讓的父親,許夏英。
文武大權在握,許傢不是沒遭受過彈劾,可是邊關鎮守的將領和精銳部隊還是許傢人和許傢軍,兵部大部分的官員幾乎也都是許傢軍出身。便是許夏英自己,也從來沒做過任何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情,真的是一心為民、兢兢業業,皇帝也年復一年的壓下瞭那些彈劾的奏章。
所有人都看到瞭許傢的風光無限,直到七年前的一場鴻門宴。當時的皇帝年事已高,然而他的大兒子卻不甘在太子位上繼續坐著,結黨營私,縱容屬下買官賣官,擴充勢力,甚至私造兵器,蓄養部隊,妥妥要造反的節奏。
老皇帝根本就不看好大皇子,暗地裡想給三皇子鋪路,但他同樣忌憚著許傢,於是這個老狐貍在臨死前玩瞭一把大的。同樣都是上元佳節的這天,皇帝大擺筵席,幾乎把京城的大小官員邀請瞭個遍,許夏英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整個陰謀就是從這場宴會開始。
老皇帝有心與民共樂,特許所有官員與他敬酒。輪到許夏英的時候,年幼的十一皇子偷偷溜到皇帝的座位前,趁著皇帝和許夏英聊天的空檔偷喝瞭皇帝的杯中酒,還沒等皇帝笑著把十一皇子趕回自己的位子上,這個小小的孩童突然就臉色發紫,當場氣絕身亡。
由於皇帝的杯中的酒是許夏英倒的,當即就有人站出來直指許夏英謀害皇嗣,話裡話外甚至暗指他想毒殺皇帝,要篡位謀反。許夏英眾目睽睽之下辯駁不得,被下瞭天牢,而大皇子忌憚許傢已久,秉著“趁你病要你命”的做事風格,立刻就毛遂自薦要審問許夏英。
而老皇帝也同意瞭,這一首肯,許夏英自然是遭受瞭各種酷刑,許傢怎麼也撈不出人來。大皇子就跟瘋瞭一樣,什麼罪名重,就把什麼往許傢的頭上戴。從許夏蓄意英謀害皇族,到許傢被搜出瞭勾結別國的證據,老皇帝也是睜眼瞎一樣相信瞭這些捏造的證據,以叛國謀逆的罪名將許傢上下數百口人全部一起打入天牢。
而當時的許青讓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少年,他那會兒正在白鹿書院讀書,沒有立刻被抓走。得知許傢被誣陷,不顧尊師阻攔的他,帶著許傢的丹書鐵券上京擊鼓鳴冤,然而哪怕獻出瞭免死金牌,老皇帝也沒有同意放出所有許傢人,隻允瞭許青讓,不論男女,放過許傢十歲以下的稚童。
十三歲的許青讓自然不在被免罪的范圍裡,同樣被下瞭天牢,遭受瞭重刑的他抵死不認罪名,數次暈厥。許老將軍欣慰又心痛,暗暗下瞭決定。許傢理所當然的被判瞭處斬,許傢老仆按照吩咐,傾盡私財在行刑前一夜,從監斬官那裡偷換出瞭許青讓。
“所以許公子按理來說應該早就死瞭?”
聽到這裡,柏未央不由得輕聲詢問,他在上山修道前也是出生富貴人傢的公子哥,上山後雖然清苦,但也從未遭受過這樣巨大的變故,不禁有些心下感慨起世事無常。
“不錯,許傢青讓早就死瞭。官府那種地方,奴信不過,青讓也冒不起這個險。”
沉璧說著說著就閉上瞭眼睛,神態仿佛很是疲憊。
“之後呢?”
不知是誰問瞭一句,沉璧長長的吸瞭一口氣,繼續緩緩道來。
許傢上下除瞭十歲以下的稚童和青讓,自然是全部死瞭個幹凈,估計老皇帝也覺得差不多瞭,立刻就捏住瞭大皇子的把柄讓沉寂許久的三皇子以此出山,並為許傢平反。最後結果當然是大皇子完敗,從置王法不顧,到陷害忠良、清除異己,還有中飽私囊、意圖謀反等等,許傢在這個過程中自然也得到瞭洗白。
而老皇帝為瞭給三皇子籠絡人心,自然是大方的很,撫恤忠良、安撫民心是所有帝王最樂意做的事,形象正面又光輝,一點點恩賜就能收買人心,讓其他人死心塌地繼續為古傢效力。
畢竟人都死瞭,威脅也沒瞭,隻要平反昭雪,安個什麼忠烈雅號,不過一個虛名,傷不到下一任皇帝半根頭發,同時還能博得群臣的贊賞,這樣的好事誰不願做呢?於是三皇子一個奏折上去,各種死後的追封便紛來沓至,當然還有許傢最後的幾個孩童,最終也得到瞭相應的安置。
聽到這裡,曲清染終是忍不住嗤笑一聲:“說來說去還是功高震主瞭,還可以在假惺惺一點嗎?人都死光瞭,全都是白死,再多的稱號也撫不平許傢上下受到的傷害。”
其他人無不贊同的點瞭點頭,這許傢忠不忠?光許老將軍一人就跟瞭現在的皇傢兩代,前後加起來將近八十年,大半個世紀的光景古氏還能看不清?說穿瞭還是忌憚許傢,老皇帝纏綿病榻之際除瞭想著給兒子鋪路,更想著怎麼幫未來的皇上除去這最大的危險。
“青讓原本也想過要報仇,但是出瞭平反一事之後,他就立刻安靜的好像變瞭一個人,絕口不提此事,乖乖的隨瞭奴來到這東觀城,離開瞭那座傷心地。奴也曾問過那孩子,他隻是很平靜的說:‘為瞭許傢最後的一點血脈,算瞭吧。’”
文素聽完,隻覺得有種兔死狐悲之心。除瞭一句算瞭,也沒有別的更好辦法。
原本許青讓早就該死瞭,便是許傢得到平反,他都不能再以許傢大公子的身份站到陽光底下。按照皇傢那種行事風格,沒準就一是頂“欺君之罪”的帽子扣瞭上來,還得連累最後幾根許傢獨苗,所以許青讓壓根兒就沒有別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