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還真是個合格的好閨蜜,她一直都陪著睦男。她一會兒抱著睦男哭,一會兒又對睦男講她的事、她們的事,講到動情處又放聲大笑。她一會把她拉起來坐一會,一會又把她弄到床上躺著休息會。不知疲倦又毫無章法地照在著睦男。
這時,王艷把睦男扶起來,靠著床頭坐著看阮先超整理屋子。
還別說做為一個大男生的阮先超,整理起屋子來真算一把好手,很快就把睦男的東西都放好瞭,而且還弄得很漂亮溫馨。其他東西都放好瞭,就還有兩張裝在鏡框裡的照片不知道擺在哪裡好。
其中有一個鏡框裝著的是她大學畢業時穿學士服拍的照片,青春靚麗、楚楚動人,那些明星修出來的宣傳照片所能帶來的美感,可能都不及這張照片溢出來的一半多。阮先超想瞭想,就把它放在瞭梳妝臺上,並挪動瞭幾次位置,調整好角度,又對睦男說:“放這裡怎麼樣?”
當然睦男沒有回答他,因為她這些天以來就一直都說不出話來。
阮先超又拿起另一個鏡框,這是睦男和簡正去參加法律知識競賽獲得冠軍領獎時拍的。看得出她特別開心和幸福。他捧著獎狀,她拿著獎杯,他剛正不阿、滿身正氣,她英姿颯爽、陽光動人,兩個人都穿著軍禮服,挺是般配,給人一種珠聯璧合的感覺。他真想照片上的人是他和她,但他心裡清楚,這隻不過是他的幻想而已。
他在環顧瞭一下房間,想找一個最合適的位置來放置這個鏡框,最終他拿著鏡框來到寫字臺前,把它放在電腦旁邊,並把鏡框與電腦顯示器調整成120度角,這樣睦男在用電腦的時候,隻要一轉頭就能正對著它。
他放後又照例對睦男說:“放這裡怎麼樣?”
神奇的事情出現瞭,睦男騰地一下從床上崩瞭起來,沖到寫字臺前,抓起那個鏡框就砸在地下,一聲嬌喝:“我不要他瞭——”
阮先超和王艷都驚呆瞭,繼而又都高興起來,特別是王艷,直接沖瞭過來,抱著睦男就哭瞭起來,“終於好瞭,你終於好瞭!”
阮先超雖然也想沖過去抱一抱她,但畢竟男女有別,所以隻是高興的傻笑,是帶著眼淚的那種傻笑。
高興過後,又該面對這個鏡框瞭。
阮先超彎下腰,小心的從碎玻璃中間撿起照片,然後輕輕地彈瞭一下殘留在照片上的玻璃屑。
睦男掙脫王艷的懷抱,沖過來從他手裡奪過照片,並激動地把它撕的粉碎,然後狠狠地甩在地上,用腳踩瞭又踩。
她這過激的反應,又把阮先超和王艷給嚇壞瞭,因為這與她平時的表現太不一樣瞭。
王艷趕緊過來,把她緊緊地抱著,哭著說:“睦男——別踩瞭,咱別踩瞭!那可是簡政委呀——”
“為什麼呀?你那麼愛他,為什麼要這樣呀?”阮先超也很緊張,但更想弄清原因。
“我不愛他,根本就不愛他,他根本就不值得我愛。”睦男臉色鐵青,一字一頓,“如果不是他,偉強就不會死。”
王艷把睦男的臉掰過來,靠在自己的臉上,輕輕地摩擦著,“對,不愛他,早就該這樣瞭。”這是她的心裡話,她一直認為睦男和阮先超才是般配的一對。
“睦男,其實這件事根本就怪不得他,他自己還在看守所裡呢?”阮先超實事求是的說。
“你腦袋被驢踢瞭嗎?這麼好的事情,你還來瞎攪和。”王艷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睦男隻有不愛簡正,你阮先超才有機會呀,真是船上人不急,急死岸上人。
他看著王艷說:“我知道你的好意,我也希望她不再愛簡主任瞭。”他又看著睦男說,“但這對他來說不公平,這不就成瞭真正的躺槍嗎?”
“你偉大,那你不幹脆躺平算瞭。”王艷氣呼呼地說。
他還是很認真地對王艷說:“如果這麼草率地做瞭決定,保不準她不會不後悔。”他深吸瞭一口氣,看瞭睦男幾秒鐘,然後緩緩地吐出一句話,“其實,隻要你幸福,我就開心瞭,其他都不重要。”
王艷不說話瞭,隻覺得一陣陣肉麻,一直麻到心尖尖上。
睦男盯著他看瞭好久,似乎重來就沒有認識過他,最後一扭頭、揮瞭一下手,甩出一句話,“別說瞭,我決定瞭——”
她話還沒說話完,那邊就傳來“啪”地一聲,很是響亮。
原來她揮手的時候剛好打在瞭王艷的臉上。
王艷立即捂著臉,嘟著嘴說:“幹嗎?”看著那樣子,就知道真的很痛。
睦男馬上側過身,伸手揉瞭揉王艷的臉,說道:“班長,我想吃飯。”
她當新兵時一直叫王艷班長,後來就再也沒叫過瞭。
王艷見她叫吃飯,一下子高興瞭,“我都給你熱瞭三次飯瞭,終於想吃瞭,太好瞭。我這就給你端飯去。”說完一邊捂著臉一邊跑瞭出去。
阮先超見她叫吃飯,也很高興,跟著王艷也跑瞭出去,“哈哈,我來幫你!”
睦男的情緒還是很悲傷。她雖然叫著要吃飯,但等王艷和阮先超把飯菜端過來,她卻隻吃瞭一點點,而且一吃完就說要去給蘇偉強守靈。
阮先超本來是不同意的,怕她見到遺體又弄出什麼事來,但他拗不過她,最後同意瞭讓她去,但必須是由他陪著。
他倆剛才一出門,恰巧碰到牛哥回來。
牛哥一看到睦男,驚訝得嘴巴都合不上,他一把拉著阮先超就走,一直到他確定睦男不會聽到他們的談話才停瞭下來。
牛哥冒出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太神瞭!”
“什麼意思?”阮先超很是不理解。
“純一法師一做完法事,我就趕著回來瞭。臨走時我問他什麼時候睦男才見好,他告訴我一回到第一眼就會看見一個正常的睦男。你說這是不是太神奇瞭?”
“你可別懵我,那有可能?”
牛哥正色說:“誰騙你就是四條腿——地上爬的!”
“應該是巧合吧!”阮先超打心眼裡不願意相信這些的,他也不想和牛哥糾纏這些事,轉身就走,他可不想叫睦男等他太久。剛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這件事,誰都不能說!”
牛哥搖瞭搖頭,苦笑說:“明白的瞭!”說完,他又雙手合十,對著南峰寺的大概方向,鞠瞭鞠。
在睦男一再催促下,阮先超已經把車開得飛快,但她還是覺得太慢。
終於他們來到瞭殯儀館。
他們走進一間告別廳,估計這是這裡最大的一間告別廳瞭。蘇偉強躺在鋪滿鮮花的殯床上,身上蓋著一面鮮艷的黨旗。他的臉明顯已經化瞭妝,嘴角甚至還留著那絲沒來得及帶走的笑意,咋一看,任憑誰都不會相信他已經死瞭。他的腳前面擺放著一張臨時趕制出來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他憨笑著卻又帶著稚氣。在他的頭頂後面的墻上是用白色的鮮花拼出來的一塊方形,方形中間鑲嵌一個大大的、黑色的“奠”字,“奠”字的正上方是“沉痛悼念蘇偉強同志”的橫幅,兩側則是一副對聯,“英年托日月忠魂不泯熱血一腔鑄正氣,青春映河山大義凜然壯志千秋留丹心”,這正是他短暫的一生的寫照。
據說,蘇偉強死瞭以後,他們的單位非常重視,還成立瞭專門的治喪委員會。而這個告別廳也是單位安排和佈置的。
看到這些,睦男心裡稍稍有瞭一絲安慰,雖然他這麼年輕就走瞭,但最後還是得到瞭尊重,特別是那幅對聯,說明瞭對他的肯定。
低沉地哀樂,緩緩地回響,與這偌大的告別廳形成瞭鮮明的對比,使得這裡更顯得冷清。
兩位穿黑西裝的年輕人,把他們引到遺照前,然後又回到大廳的門口,垂首站立在門的兩側。
阮先超對著遺像深地鞠瞭三個躬,然後圍著遺體開始轉圈。這是風俗,吊唁的時候都要轉一圈。
睦男站在遺像前,佇立瞭好一會兒,她的心在滴血,腦海裡還在不停地回響,“這一切不是真的!這一切不是真的!”
但這已經是一個無法反轉的事實瞭。
她撲通一下就跪倒在地,接著嗵嗵嗵叩瞭三個響頭。
在遺體旁邊坐著一位中年男子,那也是在這裡陪蘇偉強的唯一的一個人。他見睦男用力得叩頭,就馬上過來將她扶起。
當中年男子目光觸及睦男的臉龐的時候,頓時就被粘在瞭那張俊臉上,他的表情也變得驚愕萬分,脫口叫道:“睦男——”
睦男趕緊回應,“對不起!叔叔,請節哀!”因為能為偉強守靈的,肯定是他的至親,再看這年齡,應該就是他的父親。她猜的沒錯,這個中年男人就是蘇偉強的父親——蘇改革。睦男見到他那怪異的表情,且張口就呼出瞭自己的名字,以為他知道瞭是她害死瞭他的兒子,所以就趕緊道謙。
而他也意識到瞭自己的失措,馬上移開目光,“是我唐突瞭,感謝你們能過來送偉強。”
睦男一下子覺得喉嚨被堵住瞭,這是她要大哭的前兆,但她硬生生地把那即將出口的哭聲咽瞭回去,因為她想到瞭偉強的遺言,“不要哭——看到你哭我心痛,以後也不要哭——”
這是多好的一對父子呀!兒子用自己的命保護瞭自己,而這位父親面對害死兒子的人,居然能如此豁達,這得是要有多麼寬廣的胸懷呀。
她對著他深深地鞠瞭一躬。
阮先超也緩緩地走瞭過來。
要是在平時,隻要睦男有任何一點小小的動靜,他都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她的身邊。不過今天他沒有,因為這裡是靈堂,他這個禮數還是懂的。
他一來到偉強的父親面前,也跟著她一起鞠躬。
蘇改革趕緊用手示意,並對他們說:“快別這樣,你們能過來送偉強,我已經非常感謝瞭。”
這時,從後面的休息室裡又走出來兩人,他們看到睦男也很是驚訝,但並沒有出聲,隻是默默地把蘇改革扶到剛才的椅子上坐好。
阮先超剛才已經轉瞭一圈瞭,現在為瞭陪睦男,又隨著她圍著遺體轉瞭一圈,然後在旁邊也找瞭椅子坐下,一起為蘇偉強守靈。
這期間,有兩個蘇偉強的單位的同事找過睦男,並把她帶到後面的一間休息室裡坐談瞭好久。
阮先超本來是想跟著一起去的,但那兩個人同拒絕瞭,說是有事要單獨同睦男談。
但他們同睦男談話的時間確實是有點長,都一小時過去瞭,還沒有出來。阮先超就著急瞭,再聯想到睦男前段時間碰到的種種危險,一向光明磊落的他也忍不住悄悄地走到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開始偷聽他們的談話。
這一偷聽不打緊,隻聽到睦男歇斯底裡地叫道:“不——別逼我!”
阮先超第一反應就是睦男有危險,抬起一腳就把門踢開並沖瞭進去。
這一下就尷尬瞭,裡面的三個人都因他這一踢而從座位上彈瞭起來,並齊刷刷地看著他。
他一見裡面三個人都沒有任何異樣,睦男更沒有危險,馬上就意識到瞭自己的唐突,也怔在瞭那裡。
還是睦男反應快,一瞬間就明白瞭他這一反常舉動的動機,所以馬上就說:“沒事,我沒事。”然後又跟那兩個人說:“我們談完瞭,我先跟他出去瞭。”說完就朝阮先超的方向走瞭過來。
“簡主任真的需要你的幫助,”那其中一個人還是不死心,追瞭兩步並掏出一張名片遞瞭過來,“想好瞭,就給我打電話!”
睦男並沒有接,也沒有停步,說話也很幹脆,“我已經想好瞭,麻煩你不要再提這件事。”
阮先超一聽“簡主任”幾個字,就明白瞭幾分,他朝那追上來的人伸出瞭手,“給我吧。”
那人也遲疑瞭片刻,回頭望瞭望同伴,在得到肯定的示意後,才把那張名片交給瞭阮先超。
他接過那張名片,並沒有當時交給睦男,而是過瞭幾天,找瞭個合適的時機才把它交給她。
睦男在這裡守瞭兩天蘇偉強,直到火化。而阮先超則在這裡陪瞭睦男兩天。
在這期間,吊唁的人進進出出,也有不少,但幾乎都是朋友和同事,沒有親人,除瞭他的父親蘇改革。
人走萬事空,從那些前來吊唁的人的臉上,都看不出多少悲傷,更多的僅是流露出來的些許惋惜和尊敬,唯獨睦男和蘇改革真正地傷瞭心。
這一點大傢都看得出來,蘇改革傷心,那因為他是他的父親,大傢都能理解,而睦男的傷心,大傢就隻能認為她是他的女朋友瞭。
阮先超心細如發,這些情況自然也被他看在眼裡,他再一次羨慕蘇偉強瞭,如果他有那麼一天,睦男也為她這樣傷心,那他就知足瞭。
所有的儀式都結束以後,睦男過來向蘇改革道別,“叔叔,請節哀!”
蘇改革沒有說話,隻是用力的點瞭點頭,算是做瞭回應,又算是對她這兩天守靈的致謝。
“我以後會替偉強孝敬你的,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女兒吧!”說完她就跪在地上。
蘇改革和阮先超都是一驚,馬上去拉她,想把她拉起來,但沒有成功。
她叩瞭三個響頭之後,才在他倆的攙扶下,從地上爬起來。
蘇改革有點惶恐,“姑娘,何必行此大禮,有這心意我就心領瞭。”
睦男本來想叫他爸爸,但又感覺叫不出口,所以還是叫叔叔瞭,“叔叔,我以後會常去看你的,保重!”說完轉身就走瞭。
她急著要走,是因為她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又開始發硬,再不走可能又要哭瞭,那樣就又違背蘇偉強的遺言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