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男一直在安靜地聽他講他和她的故事。
當聽到這裡,睦男覺得自己沒有怪他,反而更加敬仰他,也覺得自己沒有吃凌純雪的醋,反而同情她。另外還發自內心的感激她,正因為她的相貌和名字都與自己相似,自己才有機會進入簡正的視線。
他從那遙遠的故事中又回到瞭現實,他看著睦男說:“你來濱南的第一天,我本來應該去按你、並為你慶祝的,但後來我沒有去,因為正是這一天,我再一次見到瞭她,我當時頭腦裡很亂,不知道怎麼才能處理好這件事。
“請原諒我,我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告訴自己,我必須同凌純雪走到一起,我不能讓她再受一點點委屈。”
她握著他那粗糙的大手,“我不怪你,真的,我一點都不怪你。”這是她的心裡話。
“謝謝,要是她知道你是這樣想的,那也會感謝你。”簡正抬起頭來往上看,好像是在透過天花板跟凌純雪講話,“我們很快就冰釋前嫌,我們約好瞭一起去領結婚證,我們還約好一起去你解釋清楚,並請你祝福我們。”
睦男不知道說什麼好,隻是不停地點著頭。
“可惜她不在瞭。”他又緩緩地低下瞭頭,像是在默哀,“我想去陪她,為我自己贖罪,也為瞭求得她的原諒。”
她溫柔地說:“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她肯定是希望你好好地活著,如果你真的這樣做瞭,那她才會真正地不會原諒你。”她是這樣想的,她想她也應該這樣想,因為她和她一樣,都全心全意愛著他。
“但是,是我害死瞭她!”他的聲音變得激動。
“為什麼這樣子說?”她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
他雙手捂著臉,聲音變得哽咽,“要是不去動員她配合征收,要不是我安排拆遷,她怎麼會死在那堆廢墟裡呢?”
原來是這樣。睦男心裡明白瞭八九分,他是過不瞭感情這一關,所以覺得是自己害死瞭她。那真像到底是什麼呢?隻要他繼續往下說,應該很快就有結果瞭。
“那最後那一晚你們在那個院子裡都做瞭什麼呢?”
那個晚上的事情他不想對任何人說,包括那些辦案的人問他,他也沒有說。
現在睦男問他,他也想選擇沉默。
睦男很有耐心,她也不用言語去催促他。
而是靜靜得看著他,輕輕地握著他的手,時不時地抖動一下手腕,用這種無聲的柔情慢慢地融化著他的心。
終於,他的腦海裡決堤瞭,把那個晚上的事情一點一滴地告訴瞭她。
那一天,他們都很高興。
他陪著她去租瞭房子。
畢竟她住的地方馬上就要拆瞭,她也不想再回去和已經離瞭婚的姚高峰同住一棟樓房,所以,在簡正的建議下,她先擇瞭臨時租個房住。
然後,他又帶她去吃瞭飯,買瞭一些東西。
這時,天已經比較晚瞭,他就準備送她回剛租住的地方去。
她卻說,還是回那個馬上就要拆除的院子吧,畢竟那裡有她的青春和奮鬥的回憶,這一拆就永遠看不到瞭,所以她想再回那裡呆一晚。
他覺得這也合情合理,於是就陪著他去瞭。
她帶著他,在院子裡轉瞭很久,參觀瞭每一個角落。
有時,她會停流一會,仔細地看瞭又看那些建築或物件,然後跟他講這裡發生過的趣事或者傷心事。
最後,他們來到瞭那個會客廳,這裡已經很是破舊瞭,但卻仍然收拾地井井有條。
她對這個會客廳的感情最為復雜,她的人生中很多大事都是在這裡發生,這裡承載著她成功的喜悅、失意的落寞,以及被人凌辱的痛楚。
盡管,馬上就要拆除瞭,她還是拿起一塊毛巾,細細地擦拭著每一件傢具。
她一邊擦拭,一邊講述著發生在這裡的故事。
那時候,她的養雞失敗,又離瞭婚,被人從傢裡趕瞭出來,她就帶著一個行李箱,牽著養女姚娟來到瞭這裡。
當時,這裡已經是什麼都沒有瞭,因為所有東西都被那些沒有領到工資的工人拿走瞭,包括這裡的傢具。
她無助得躺在地板上,痛苦地思考著她的人生。
可第二天,天一亮,那些債主們又都湧進瞭這裡。
她對他們解釋著、承諾著。
但紛紛無濟於事。
那些憤怒的人群謾罵著她、推搡著她,甚至有人扇瞭她的耳光,而她隻能抱著驚恐萬分的女兒無助地承受著這一切。
後來,她向他們承諾,一定會連本帶利,而且是三倍於銀行的利息還給他們,並在這裡簽下瞭一張又一張的欠條。
後來,她做到瞭。
她花瞭八年時光,在這裡將那些欠條一張又一張的收回。
這時,她是快樂的。是成功的喜悅,也是洗刷恥辱的榮光。
她總會點上一根紅蠟燭,叫女兒拿著欠條就著燭火燒掉。而女兒總會用稚嫩的聲音問她:“媽媽,要燒掉嗎?”
她總會堅定地說:“燒掉,燒掉我們就幸福瞭。”
當她燒掉最後一張欠條時,她哭瞭。
八年呀,人生有多少個八年呀。
那化成青煙而去的一張又一張的欠條就是她那八年最美好青春的祭奠。
女兒也已經長小姑娘瞭,她抱著媽媽,把頭埋在媽媽的懷裡,輕輕得拍打著媽媽的背,多懂事得姑娘呀。
她很感謝自己的女兒,在那段最艱難的歲月裡,是她在陪著她,給瞭她活下來的勇氣和活下去的希望。
然後,也是在這個客廳裡,她卻送走瞭她。
姚高峰帶著人以自焚的方式抗拒拆遷那天,她剛好從老傢回來。
但她回來時已經晚瞭。
女兒正被放在這個客廳裡等救護車。
她被眼前的慘像給嚇傻瞭。
女兒全身赤裸,衣服已經被燒光瞭,皮膚也被燒焦瞭。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女兒的名字。
女兒悠悠地睜開眼睛,還能認出她,艱難地說:“媽媽,我痛——”
她知道女兒肯定痛,但她的心更痛,“寶貝,忍一下,醫生來瞭就不痛瞭。”
“媽媽——別哭。”
“媽媽不哭——”
“媽,我冷,抱抱我——”
她的心都碎瞭,但她不敢去抱她,因為隻要輕輕一碰,就可能掉下一大塊已經被烤肉瞭的皮肉下來。
後來,女兒沒能搶救過來,她後悔,當時沒有抱抱她,她是希望在媽媽的懷裡離去,這個最後的願望都沒有幫她實現。
講到這裡,她停下手裡的活計,淒然地看著簡正,帶著淚光地問道:“你說,我是不是很殘忍?”
“不,不是。”簡正完全理解她的那種傷痛及無奈,“她應該會理解你的!”
她又繼續著手上的活計,過瞭好一會兒,又輕輕地說:“我跟你說過姚高峰的事,但你為什麼不問姚錢是哪裡來的呢?”做為一個女人談及這種隱私的時候肯定會羞澀的,但從她的嘴裡聽不出半點羞澀的感覺,卻全是那種淒涼和無奈。
“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難處。”戀愛中的女人都一樣,會不停地同心上人訴說,當然內容其實是不重要的,很多事情可能講瞭很多遍,但都不會影呼女人訴說的熱情。她也一樣,這些天來,她把她所有的事都跟他講過瞭,而且好多事情都講瞭好多遍。但這件事情從來沒有提及過,簡正也曾想過要問她,但他也不知道怎麼去問她,不過,他也相信,她最終會同他講的。
“也是在這裡。”她感情很復雜地長嘆瞭一口氣。
“也是在這裡收養的?”
“算是吧。”那是一個屈辱的故事,多少次,她想把那個故事向他訴說,但沒有那個勇氣,她感覺到胸口被憋的難受,就說:“這裡太悶瞭,我們出去走走吧?”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