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媽媽送瞭眾人出瞭保元堂,回來道:“方才二姑娘想叫大公子去蘅華苑吃早膳,大公子回瞭,二姑娘氣的不輕,說瞭一句‘我才是你親妹妹’,叫大公子好一頓訓斥,然後帶著三公子往無竹居去瞭。”
崔氏面色微冷,淡淡呷瞭口茶,“到底是庶出的,沒在郡主手底下教養,登不得臺面啊。”
陳媽媽點頭道:“好在大公子和三公子自小養在郡主膝下,我瞧著大公子倒是知禮的很,清肅也溫和,對咱們姑娘也是親近的很。”
“自小一道長大,情分自是不一樣的。”崔氏嘆瞭一聲,摘瞭腕上的念珠,閉上眼撥弄起來,好半響,又道,“這會子她們回去用早膳,待她們去瞭學堂,你去阿寧的院子一趟,與宋嬤嬤說一聲,找個由頭發賣出去一兩個,鎮一鎮,省的有些人隨風倒,亂瞭阿寧的院子!”
陳媽媽應瞭一聲,又笑道,“夫人到底是最疼愛咱們姑娘的。”
崔氏微微勾瞭勾嘴角,閉上眼繼續撥弄佛珠,沒有說話。
那邊兄妹不歡而散,沈焆靈氣呼呼的回瞭小院,不多時,蘇氏悄悄從角門也進瞭蘅華苑,揮退瞭下人,母女倆獨自關進瞭內室。
沈焆靈窩在美人榻上,手中捧著一盞燕窩,“府裡人人都說那老嫗婆性子高傲又冷漠,最是不肯與人親近的,偏生又那樣寵愛沈灼華,我說句話,看著我便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沾瞭一口,又恨恨的擱到一旁的矮幾上,震得萬嬋伶仃作響,秀美微蹙,美的優柔,“大哥哥也不與我好臉色,隻跟三妹妹親近,卻忘記我才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靈姐兒!”蘇氏輕喝瞭一聲,又嘆瞭口氣,上前抱著她,輕聲道,“蘅華苑裡幹凈,可難保隔墻有耳。”
沈焆靈哼瞭一聲,微微挺起身子往窗外瞧瞭一眼,又靠回蘇氏的懷裡,擰著帕子道:“我就是不甘心。”
蘇氏看著懷裡美貌無雙的女兒,心下驕傲又擔心:“她是你父親唯一的嫡出,她的母親是堂堂郡主,你同她自然是不能比的。”
沈焆靈一咬牙,甩瞭甩手中的帕子,氣道:“有什麼比不得的,她是嫡女,待姨娘做瞭繼室,我也是名正言順的嫡女。她到時候還不是要在姨娘手下討日子。”
嫡女與嫡女之間也是不盡相同的,畢竟她的身份擺在那裡,即便到時看在蘇傢的面子上將她扶正瞭,她還是要到清瀾郡主的牌位前執妾禮。
嫡妻與繼室,郡主的嫡女和庶出繼室的女兒,拿什麼比?
蘇氏搖瞭搖頭:“她有夫人、國公爺和三爺撐腰,有禮親王府臉面,如何需要在我手底下討生活?將來她的婚事定是夫人親自過問的,別說是我,怕是你父親都沒有機會插手的。”
沈焆靈心頭不暢快,癟瞭癟嘴。
笑瞭笑,蘇氏不與她分辨嫡庶尊貴,溫柔的勸道,“你不要與她交惡,也不必與她比什麼,你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將來的出去也不盡相同,沒得與她沖突,惹瞭老太太不愉快。你隻需要好好跟她做姐妹,留一個好名聲給人傢打聽就行。你父親會希望看到你們姐妹間親熱和睦的。”
沈焆靈眼波流轉,眉目如畫,無不驕傲道:“女兒討好不瞭老太太,但是要和她做好姐妹的本事,還是有的。”
蘇氏點瞭點頭:“如今夫人交瞭差事給我,我怕是分不出什麼精神來提點你,你隻要記住瞭,你不必討好夫人,晨昏定省的妥妥帖帖做足瞭樣子,不要叫別人捉瞭你的錯處便是。”
沈焆靈應瞭一聲。
蘇氏長籲瞭一聲,似乎要吐盡多年為妾的憋悶:“咱們安安穩穩的,待到過年的時候你舅舅會親自來北燕,與你父親商討正式扶立的事情,屆時你便是國公府的嫡出姑娘,自有你的風光。”
“女兒知道,姨娘放心就是。”沈焆靈瞧著蘇氏秀美的面龐,忽的問道,“姨娘好歹是侯府的姑娘,做不得侯爵人傢的正妻,做個尋常官員傢的正頭奶奶也是使得的,當初如何會來國公府做妾?”
蘇氏摸著女兒的面頰,面色有一瞬間的冷凝。
沈焆靈嚇的縮瞭縮脖子,不敢再說話。
室內靜靜的,隻有矮幾上的香爐幽幽的吐著乳白的輕煙。
蘇氏有些出神,好一會兒後才輕輕的笑瞭起來,語氣悠遠:“這樣姨娘的嫡母才會放心培養你舅舅,這才能有我們今日……”
沈焆靈不明所以,“和舅舅有什麼關系?”
“……你不必懂這些。”蘇氏搖搖頭,嘆瞭一聲,又笑起來,“有瞭嫡女的身份,將來姨娘必為你尋摸一門絕好的親事,叫你風風光光的出嫁!你的人生在另一處高門內,這裡、你隻需做好你的大傢閨秀便是。”
沈焆靈紅瞭臉面,嬌怯怯的嗯瞭一聲:“聽姨娘的。”
“女人這一輩子靠著男人榮耀,男子的品性、才幹、學識一定要出眾,我雖與你父親做瞭妾室,可是你父親為人溫和,又有才幹,前頭主母也是氣性好的,我的日子倒也是十分安穩的。”蘇氏籠著女兒一雙素白纖細的手,眉目溫柔的說著:“可你不同,你是要做主母的,日子要靠你自己經營,妾室要靠你去拿捏,你得學著些手腕。”
沈焆靈面色一紅,恰似鳳凰花的色澤明艷,“女兒還未及笄呢,姨娘與我說這些做什麼!”
“明年開春裡你便要及笄瞭,這些你該懂瞭,好在你有一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美貌,這便是你的資本瞭。”蘇氏眼神流連在女兒的面上,又拍拍她的手,“你瞧你今日,被大姑娘一下子就挑的失瞭態,在夫人面前吃瞭悶虧。”
沈焆靈擰緊瞭秀美,憤憤道:“她慣會使陰招,還擺出一副無辜樣子,真真是叫人討厭。”
蘇氏提點道:“為著咱們的大事,不要與她起沖突,實在不行平日裡多避開些,忍過這一陣。”秀麗的眉目裡閃過一抹厲色,“她才是要在姨娘手底下討未來的,還怕以後沒有拿捏她的時候嗎?忍過這一時,往後便什麼都好瞭。”
沈焆靈肅瞭肅神色,應道:“女兒曉得輕重,會忍下的,待到姨娘做瞭咱們得母親,再教訓她也不遲。”
為瞭能順利讓生母成為父親的繼室,她自然什麼都能忍得下去的。
蘇氏曉得這個女兒是個聰明的,隻是有些爭強好勝之心,又囑咐道:“你哥哥是個男子,男子讀書考功名,你不要去攪擾他,後院的事情不要鬧到他那處去。他與你親不親近不重要,到底他還是你親兄長,血肉至親割不斷的,他有出息,將來你在娘傢別人也不敢小瞧你,若真有什麼,他自會替你撐腰,你可明白?”
焆靈自是點頭應下。
用瞭早膳便要去找沈灼華“加深”姐妹情,蘇氏見點通瞭女兒,便又悄悄從西角門出去,回瞭自己的院子。
她們如今所在之地是北燕省下首府雲屏,處北方之地,有司衙門、鎮皇撫司衛所、北燕防衛駐軍、雜造處等都設在此處。
父親沈禎出身定國公府,是嫡次子,年少時是兵部的一名主事,原是六品的官兒,與母親成婚後,被還是監國太子的皇帝,派去瞭江西做瞭一方父母官。
熬瞭三年之後去瞭富庶之地揚州做瞭知府,之後便來瞭北燕,在佈政使司內任瞭參政,三年又三年,最終坐到瞭北燕佈政使之位,封疆大吏,從二品的大員。
沈府自然是在雲屏最繁華的位置,占地甚廣,主要分為前院、二院及內院三部分。
前院是會客及宴息之地。
二院則是男子居所及先生授課之處,郡主過世之後父親便很少去內院,多是住在二院的南山居。
再來就是內院,格局與二院差不多,但比二院要大上許多,錯錯落落十餘個或一進或二進的院子,自是女眷居所。
原本姨娘小妾是不能有自己的院子的,但沈禎後院人不多,清瀾郡主便做主讓姨娘們一人占一個一進的小院子。
而姑娘們則各一二進的院子。
灼華的“醉無音”,大姑娘沈煊慧的“彩雲間”,二姑娘沈焆靈則是“蘅華苑”。
而在二院和內院之間還有一個偌大的花園,稱之為二門處,內外院傢人交接差事、亦或者女眷接見外院管事,多在此處。
沈傢的花園樓閣,水榭飛簷都是邊塞風格,粗獷大氣,邊地氣候極端花草難存活,花園裡便多種瞭耐寒的梅花,冬日裡紅梅簇簇,白梅純潔,風拂過便是紅紅與白白的飛雪蔽日,好一派宛然精致。
梅林中有一湖,蜿蜿蜒蜒的聯通著整個府裡的水流,湖中心有一亭,四四方方,很寬敞,足夠容下十餘人,正是冬日賞景夏日乘涼的好出去。
穿過遊廊進瞭二院。
典正居在二院的東南方,是一個兩進的院子。
正屋有五間,明間多為老先生自飲自酌之處。
右側稍間和次間做瞭臥房,左側稍間和次間做瞭藏書閣。
東廂房三間打通,做瞭講習間,西廂房則作會客之用。
不過老先生性格怪異,最不喜歡的就是客人上門,尋常也用不上,便成瞭老先生對方書畫的地方。
轉腳進瞭東廂的講習間,烺雲和兩個小的已經到瞭,大公子盤腿坐在軟墊上翻閱著書籍。
最後一排三張臉,大大小小的,皆是一副苦哈哈的樣子。
熤州,熺微,以及大總管嚴忠的獨子嚴厲。
兩個小的是跟不上節奏苦的,嚴厲是崇武不崇文苦的。
灼華如舊挨著墻角的位置坐下。看著秋水給她拿出來的書冊,隻覺得額角青筋也在不受控制地跳動。
別說這幾個苦,灼華覺著自己也挺苦的,不管今生前世,她都不是做學問的料,每每一聽先生開口她就想睡覺,偏偏祖母不肯罷瞭她們的課。
祖母表示:女子無才不是德,叫無知!學,必須學!
父親表示:你們不用考科舉,隻需跟著你們大哥哥一道聽著便是,腹有詩書氣自華。
大周教養女子方面還是比較開明的,多鼓勵女兒們讀書習字,並不希望子女局限在規格之內,更不反對女子跨出大門去遊玩,大周的世傢大族認同的當傢主母必須眼界開闊,心胸豁達,而一方繡樓裡絕對養不出出色的當傢主母的。
而北燕又是處於邊疆之地更為彪悍,並無多少男女之防,卻也是要做到不可親密、不可私相授受的。
如今她們在孝中,縱有學識淵博的老先生在府裡,旁人也不方便將子女送進來,不久之後她們即將出孝,想來著私塾裡怕是要有的熱鬧瞭。
大周世傢大族多將傢中女兒送到各地最好的書院裡,接受詩書、禮儀、琴棋、畫音以及騎射甚至醫術方面的教育。
這些貴族們將女兒送到學堂,一來是當今社會風尚所驅,更重要的是,姑娘們在學堂相互接觸能形成她們自己的人際網,而這些姑娘們哪個不是貴介之後,天之嬌女,她們的身後都代表著一股勢力。
待姑娘出嫁之後,她們的這些閨中密友在有些時候還真能起到關鍵作用,男人們更是能通過女人來平衡關系,甚至趨利避兇。
到現在,姑娘閨閣時在京中貴女圈子裡的名聲和名氣已儼然成瞭大戶人傢挑選傢媳的一個很重要的準則。
一傢的主母絕對不能是貴女圈子中毫無名聲,默默無聞之人,因為這樣的女子便是出身再高貴,也便落瞭下乘,因為她嫁過去之後不僅對夫君毫無助益,反倒會令這個傢族的發展遭到阻滯,對其夫君的前程形成反面影響。
說起對夫傢的助益,讓灼華想起瞭白鳳儀。
就算白鳳儀得沈媞歡心,又與她一般是她的侄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白傢在這一輩裡已經漸漸走瞭下坡路,依著沈媞那樣的心機,想讓李彧坐穩帝王寶座,絕對會選擇一個傢世更有影響力的女子作為皇後。
而不是一個小小的白傢。
為何在李彧登上帝位,竟是那樣迫不及待的讓她做瞭皇後?
這些年她每每夢到白鳳儀,總有太多的想不通。
灼華按著太陽穴,破覺得有些頭痛,拘在北燕,無法與那些人切身交往,前世裡想不通的今世裡還是想不通。
罷瞭罷瞭,還未到這一步,到瞭京裡見著瞭人,才好慢慢計較觀察。如今還是想想,怎麼應付北燕的麻煩吧!
正想著嚴厲悄摸聲兒的挪到瞭她身旁,五官糾結,光看面色幾乎都嘗得出苦味瞭,討饒的說道:“姑娘,我一定要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