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打橫抱走才是正經事

作者:滄海太華 字數:10464

梨棠是個說話極晚的孩子,不太會表達,卻聽明白瞭,爹爹這是又要扔下她出門,於是奶聲奶氣答著:“棠棠——要去——。”

“棠棠乖,聽爹爹的話,從明天開始,每日給棠棠送一樣好玩的禮物,派厲害的叔叔騎大馬給棠棠帶回來,等棠棠把禮物鋪瞭滿床,爹爹就回來跟你一起玩,好嗎?”

小孩子就是好哄,聽說每天都有好玩的,也就不鬧瞭,點頭乖乖地答道:“好——。”

她白天玩得累,等到洗完澡,又吃飽瞭母乳,還沒等蕭憐替她塗完羊脂膏,就已經睡得一塌糊塗瞭。

蕭憐隨便裹著浴衣,小心抱著她軟綿綿的小身子,送回到床上,之後又雙手撐著床,俯身認真看瞭良久,不覺還有些傷感,今晚該是她最後一次吃母乳瞭,她現在已經兩歲多,等神都之行一個月回來,母乳也該是完全斷瞭,今後恐怕再也享受不到這種母女之間親密的天倫之樂瞭。

忽然後腰上搭上一隻手,有人探身過來,另一隻手也撐在床上,與她一同看梨棠,沉靜而妖異的聲音,“她是不是很像本座?”

“勝楚衣,你怎麼又滾來瞭!”

蕭憐抬手就要打,卻被勝楚衣兩下收瞭胳膊,反剪在身後,緊逼幾步,咚在床柱上。

勝楚衣的目光從她臉上到脖頸,再往下滑瞭下去,“難得殿下一見面就穿得這麼少,省瞭很多麻煩。”

蕭憐這才想起自己隻松松地裹瞭一件浴袍就出來瞭!現在兩隻手被別在身後,胸前便是風光無限瞭。

“你又來幹什麼!”

“想念棠兒,過來看看,順便……”他眼睛將她從上到下,從下到上巡視瞭個來回,“順便看你。”

四目相對,擦槍走火之間,忽然,梨棠該是被吵到瞭,哼瞭一聲,翻瞭個身,兩個人就同時伸手去輕拍她。

之後又立刻同時把手收瞭回來。

蕭憐趁勢掙脫,回身將腰間絲絳系上,抽瞭原本掛在衣架上的殺生鏈,拔腿就跑。

寢殿偌大,勝楚衣輕飄飄躍起,翩然轉身,便落在她面前不遠處。

“殿下,秋獵在即,本座答應過皇上,要還他一個神勇的九皇兒,至今還尚未辦到。”

說著右手負於身後,隻用左手攻向蕭憐。

蕭憐殺生鏈上的牛毛彎刃錚地全部亮起,金光繚亂,奮力應付,隻想在他的狼爪下求一線生機。

“世間之道,萬法歸宗,兵者隨心而起,應運而生,飛花摘葉,無所不可。殺生鏈殺機暗伏,剛柔相濟,可雌可雄,以不變化萬變,倒是正好合瞭殿下的心性。”

他盡力壓低聲音,怕驚瞭梨棠。言語中雖是在教她,可手下卻沒有半點容情,隻兩三個回合,一隻手逆勢而出,竟然將所有毒牙般的牛毛彎刃全部撫平,蕭憐還全未看清他是如何的招式,殺生鏈已脫手而出,被奪瞭過去。

緊接著又重新扔給她,“再來!”說著也不等蕭憐反應過來,大手又劈頭蓋臉而來。

“你持鏈的手法尚有問題,方才我若是多用幾分力,隻怕你雙手十指已是盡斷。”

蕭憐也不吭聲,他說什麼都認真聽著,手底下學得快,仔仔細細接下每一招。

勝楚衣眉眼便又微微彎瞭彎,可那隻左手的手法又更加瞭幾分凌厲。

兩人鬥地激烈,卻極力不弄出聲響,寂靜的寢殿中便隻有衣袍抖動的聲音。

蕭憐的浴袍寬大,又隻在腰間系瞭絲絳,衣袖裡纖細的手臂時隱時現,領口微敞,兩條光溜溜的長腿又時不時地從交疊的衣袍間露出來,交手之中便是十足十的艷光四射。

可惜她本就喜歡打架,如今勝楚衣這個不世高手終於不熱衷於吃她的豆腐,而是認真加以點撥,她自然是要學得專心,竟然完全沒在意許多。

一個錯身而過之際,勝楚衣抬手間摘瞭她耳畔的霜白劍碎片,隻一個回合下來,蕭憐便見那殘劍碎片已經被勝楚衣給掛在瞭殺生鏈的一端。

“把你最大的本事使出來,讓我看看。”

“嚇著棠棠怎麼辦。”

“那便看你有多大能耐,怎樣悄無聲息地能贏我這一隻手。”

“好!”

殺生鏈一旦配上殘劍碎片,威力便立時不可與之前同日而語,淒冷的寒光閃過,寢殿中立時殺機四起。

鏈子帶起風聲,揮舞之間便猶如一把細細的軟劍,柔弱無骨,卻冰冷無情。

“世間神兵千萬,你為何偏要偷他的殘劍?”勝楚衣悠然躲過殺招,不指名道姓,卻隻用他,眼光有意無意地欣賞她略有些薄紅的容顏。

“霜白劍起蒼生嘆,我自然要給殺生鏈配最好的劍鋒。”

“可惜木蘭芳尊最引以為傲的並不是他的劍。”

“那是什麼?”

“是他的琴弦。”

“醉龍琴不是已經燒成焦炭瞭嗎?”

“能夠浴火重生的不止有鳳凰,還有劫燼。”

“既然他最愛的醉龍琴都舍得拿去祭白蓮聖女,他該是有多疼那小女孩兒。”

勝楚衣兩眼一瞇,修長的手指將劈面襲來的殘劍碎片直接穩穩拿捏住,剛好在眼前細看瞭一眼,又兩指一放,由著它飛出去,“該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疼愛那個孩子。”

“他們兩個真的沒什麼?”

“憐憐說有什麼?”

蕭憐手中殺生鏈一抖,殘劍碎片方向一轉,斜掠著勝楚衣臉側而去,“也許木蘭芳尊是心如止水,可十歲的女孩子,情竇初開,每天對著那樣天神一樣的男人,隻怕心中所想就沒那麼簡單瞭。”

她此言一出,勝楚衣心頭一震,看向她的眼睛,失瞭防備,殺生鏈逆風而回,悄然削掉瞭他一綹黑發。

蕭憐順勢將鏈子收起,揚手接住那綹黑發,後退丈許,得意道:“我贏瞭!”

勝楚衣神色沉沉,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雙眼之中的深淵之色更深,“你贏瞭!”手底下輕輕一抽,蕭憐腰間的絲絳便悄然滑落……

教什麼武功,練什麼本事,打橫抱走才是正經事!

“勝楚衣!棠棠還在睡覺!”

“噓,我們悄悄地。”

“你昨天晚上才剛滾過!”

“那是昨天。”

“明天大隊還要開拔,你放過我吧!”

“好,天亮之前就睡覺!”

“勝楚衣!你禽獸……!”

“憐憐,淘氣啊!”

……

天快亮時,剛剛睡著的蕭憐和勝楚衣是同時睜開眼睛的,因為梨棠不知為什麼突然醒瞭,爬到瞭兩個人中間,肉呼呼的小身子努力地擠瞭半天,才勉強給自己擠出一塊地方。

等到她的兩個爹都被擠醒瞭,這包子自己又呼呼地夾在兩人中間,微張著小嘴兒,四仰八叉重新睡著瞭。

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莫過於雙親的懷中。

蕭憐見她重新睡穩,也閉上眼睛,將手托在梨棠的小屁屁上,繼續睡覺。

媽蛋!累死瞭!

黑暗中,唯獨剩下勝楚衣卻再也無法入睡。

“叔叔,等我長大瞭,你願意做我的夫君嗎?”阿蓮搖著一隻狗尾草,一面向後跳著走,一面笑嘻嘻問他。

“阿蓮,你是聖女,是未來的神皇,神皇不需要有夫君,也不可以有夫君。”他隻當她又從宮女那裡聽瞭什麼情情愛愛的話本故事,開始異想天開,就一本正經回瞭她。

“那若是我不做神皇瞭呢?你會娶我嗎?”

“我的阿蓮是整個聖朝的至寶,是生來就完全覺醒的千古奇跡,阿蓮若是不做神皇,這世間便再無人能做。”

“可是我坐在神皇的寶座上,就不能做你的娘子啊。”

“叔叔會一直立在阿蓮的皇座旁邊,執劍守著阿蓮。”

“那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

勝楚衣冰涼的手有些抖,繞過梨棠,輕輕捉瞭蕭憐的手,看著她沉睡的眉眼,安詳寧靜。

這一次,他絕對不再準許任何人,將她從他身邊奪走。

——

翌日,前往神都的皇傢儀仗開拔,車馬浩蕩,見頭不見尾。

除瞭皇子們要攜正妃前往,肱骨大臣也要隨在禦駕左右伺候,同時蕭蘭庸還命皇後沈玉燕特意挑選瞭幾位才貌出的公主隨行。

待到號角響起,大隊從皇宮中發動時,外面璇璣城的百姓早已夾道相送。

宮門之外,一條紅毯漫延十裡。

有人驚呼,“看!雲極太子來瞭!”

人們向緩緩打開的宮門望去,便隻見蕭憐一身猩紅獵裝,策馬揚鞭,身後跟著精心挑選的隨行皇親貴胄少年郎,跟在她身後,四五十騎鮮衣怒馬的花樣兒郎,一路風一樣地從紅毯上席卷而過,身後徒留下無數少女驚艷地尖叫。

接著出來的,是勝楚衣的黑色八人轎攆,兩側有紫龍和辰宿騎馬護衛,後面跟著一隊為數不多的黑甲騎兵。

再後面,隊伍的中央,便是被諸位騎著高頭大馬的皇子簇擁的皇帝禦轎瞭。

這八個皇子,雖然最終求得勝楚衣給瞭黑玉膏,可屁股還是很疼,這一路二十來天,多數時間還是要趴在馬車中將養。

特別是蕭素,屁股底下墊瞭好幾層軟墊,才勉強被熊北極抱上瞭馬。

他的傷勢能恢復成今天的樣子,全是蕭蘭庸禁不住沈玉燕的央求,向勝楚衣開瞭口,這才求得瞭一點不知加瞭什麼東西的黑玉膏,這才飛速地好瞭起來,勉強沒成為廢人。

如今重要的露臉場合上,作為皇子的面子不能丟,於是八個人隻好強忍著劇痛,腰背筆直地坐在馬上,跟著禦轎左右,緩緩前行。

蕭蘭庸坐在裡面看著他們齜牙咧嘴,艱難萬分,便不由得更加慨嘆,還是老九堅強啊,比這些玩意多挨瞭幾十釘棍,受封大典上還不是繞城跑馬三圈!現在這些小兔崽子,坐在馬上慢慢晃悠都嫌疼,真是沒出息!

國師那樣的人,能看得上老九,也是有道理的!

腦海中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蕭蘭庸被自己驚呆瞭。

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有點覺得,蕭憐和勝楚衣在一處是很般配的事呢?

這種想法要不得啊!

某些路,一旦踏上去瞭,可是再也不能回頭的!

蕭蘭庸下意識地拍瞭拍自己的心口,還好還好,晚節不可不保!

——

前往神都的皇傢儀仗浩浩蕩蕩,一路出瞭璇璣城。

此行將沿著大路先行南下,經過軍機要塞宛城之後再轉而向東,行至整個西陸腰腹地帶,便是臨碧波海灣而立,雄踞於天脈山上的聖朝神都。

這時,夏日已近尾聲,秋風乍起,天高雲淡,正是策馬揚鞭的好時候,蕭憐被一同陪著去神都觀戰的貴公子們簇擁著,始終跑在最前面,歡脫地叱吒迂回,一襲艷紅,咄咄逼人。

他們隨身帶著弓箭,沿途即興騎射,一直跑到一條河谷之中,才發現天色漸晚,便隨便派瞭個人回去稟報,就說太子殿下今晚不回營瞭,在河谷中就地駐紮,有數十人護衛,請皇上不必惦念。

那人臨走,蕭憐想讓他順便也告訴勝楚衣一聲,但後來想瞭想,決定還是算瞭。

珍惜生命,遠離國師,才是上上之選。

臨近黃昏時,河谷之上,一眾紈絝子弟喝酒吃肉賭色子,喊殺聲響徹整個河谷。

這些貴公子平日裡都是在城中胡鬧,稍有這樣露天席地地撒野,一時之間都興奮極瞭,直哀嚎著如此良辰美景,少瞭漂亮姑娘作陪。

秦方東喝酒喝多瞭,晃晃悠悠地從人堆兒裡擠出去,到河邊洗把臉。

月光投射在河水中,將他的臉映得無比清晰。

他使勁兒揉瞭揉眼睛,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醜瞭?不但眼眶深陷,皮膚慘白,嘴唇還發黑。

他晃瞭晃頭,伸手鞠瞭一捧水,結果手指就被什麼東西絲絲縷縷地給纏住瞭。

他扯啊扯啊,越扯越長,結果就從水中扯出一個歪歪斜斜的人來!

剛才看到的那哪兒是他的倒影,分明是水中的死人!

秦方東的酒當下就醒瞭一半,嗷地慘叫一聲,掉頭就想跑。

可手指還纏在那人頭發上呢,這一用力,那頭就被酥爛地一聲響,給從脖子上扯下來瞭!

鬼啊——!

秦方東掉頭撒腿就想跑,結果在鵝卵石上又滑瞭個跟頭,一陣頭暈眼花,再回頭時,河水中已經歪歪斜斜爬起來不知多少屍鬼,全都向他這個方向緩緩蹚水而來。

“九爺!救命啊——!”

秦方東手腳打滑,好不容易爬起來,第一反應就是喊蕭憐救命。

蕭憐在他眼中,早就是個無所不能的存在。

可遠處篝火邊兒上,劃拳的叫喊聲震天,蕭憐被吵得耳根子都要裂瞭,哪裡聽得見他的喊聲,正喝得醉意醺醺,爽著呢。

“九爺!救命啊!有鬼啊——!”

秦方東花花公子一枚,沒經過風,沒遇過浪,就算出個遠門也是前呼後擁,車馬相隨,什麼時候在荒郊野外撞上過鬼,還纏瞭他滿手都是爛得發臭、粘膩的頭發絲,早就嚇得腔都變瞭,聽不出是哭還是嚎,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蕭憐在人群中,獨坐一塊石頭上喝酒,忽然沒來由地一個激靈,旁邊兒就有人開始打噴嚏,罵道:“什麼破天兒,突然這麼冷!”

忽然有人向著秦方東奔來的方向笑:“哎,你們看他,見瞭鬼一樣的跑什麼呢!”

河谷裡十分幽暗,蕭洛瞇著眼仔細看瞭看,“八成是去河邊洗腳被女鬼纏上瞭。”

這時就有人聽清瞭,秦方東一面在滿是鵝卵石的幹涸的河床上狂奔,一面揮著手臂喊:“鬼啊——!”

一聽有鬼,蕭憐蹭的就站瞭起來。

蕭洛打趣道:“你看,說有鬼,他就真裝上瞭!還挺像!這世上哪兒來的鬼。”

蕭憐卻往後退瞭一步,她自己就是個借屍還魂的,這世上自然是有鬼的。

眾人調笑著,等著秦方東跑近,看熱鬧一樣準備抓他喝酒,卻驟然看見,他身後不遠處的陰影中,緩緩地走來不知多少破衣爛衫的屍鬼。

周遭寒意越來越甚,一種徹骨的冰涼從頸後直侵入大椎之中。

“什麼東西!護駕!”

蕭洛倒是勇猛,第一個拔瞭佩劍,護在瞭蕭憐身邊。

此時,不光是秦方東後面,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似乎有無數幽怨的死物在蠢蠢欲動。

蕭憐手中殺生鏈悄然滑落,立在中央的大石頭上,周圍被這一大群身手參差不齊的紈絝子弟護著。

這時,一個男人幽怨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地府洞開,百鬼夜行。雲極太子,下來陪我啊!”

蕭憐又向後退瞭一小步,不動聲色,右手的拳頭已經攥得緊緊地。

蕭洛長劍一揚,“太子殿下在此,什麼人敢在此裝神弄鬼!哥幾個,護駕的時候到瞭,讓九爺看看,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咱們平日裡並非白喝他的酒!”

唰唰唰,蕭洛果然還是有幾分號召力,如今將太子爺的旗號祭出,所有公子哥兒紛紛拔出佩劍。

蕭憐立在石頭上,將手掌在蕭洛肩頭一拍,“好兄弟,就看你的瞭!”

說完掉頭撥開人群,拔腿就跑!

眾人哪裡見過蕭憐遇見事兒往後躲得情景啊,而且是扔瞭他們自己一個人跑瞭,當下亂瞭陣腳。

秦方東呆瞭,殿下,我等你救我啊,你怎麼自己跑瞭!

這邊兒陣腳一亂,那陰影中一聲唿哨,泥土中猛地伸出無數隻枯瘦的手,或飄忽、或踉蹌的鬼怪越來越多,向眾人包抄過來。

蕭憐向來時路狂奔,沒跑出多遠,忽然耳邊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被親娘舍棄瞭一般,立時心頭一顫,腳底下慢瞭一步。

黑暗中立時有東西沙沙沙爬到瞭腳邊,將她的靴子抱住就啃!

她低頭一看,一個光著屁股,長著碩大腦袋,兩眼隻剩下兩隻黑洞的鬼嬰,正好剛剛抬頭沖她咧著獠牙怪笑。

蕭憐嗷地一聲尖叫,甩開靴子上的鬼嬰,沒命地往前跑。

那些屍鬼似乎也對蕭洛那一群公子哥兒沒興趣,目標隻在蕭憐,繞開瞭攔阻便潮水一般地跟在蕭憐身後,鬼哭狼嚎地怪叫著追瞭上去。

蕭憐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這種惡心東西,如今卻身後跟瞭一大群,早就嚇得魂都飛瞭,瘋瞭一般的向河谷的出口跑去。

後面的鬼怪越追越快,那個幽怨的男人仿佛飄在空中一般,孤魂野鬼一樣的聲音在她耳邊回響,“太子殿下,別作無謂的掙紮瞭,還是跟我走吧。”

“滾開——!”

蕭憐揮手將殺生鏈向身後甩去,結果卻纏住瞭什麼東西,用力一扯,卻是掛著一截斷瞭的手臂回來的。

那斷手上的手指還兀自在動來動去,長瞭眼睛一般地往她臉上撓。

她已經快要哭瞭,一面跑一面甩,卻怎麼也甩不掉,索性直接將殺生鏈一並給扔瞭!

後面的鬼怪追趕的速度似乎比剛才快瞭許多,她跑得越快,它們就追得更快,蕭憐幾乎已經可以聽見身後那些裸露的肋骨中發出的拉風匣一般的低吼聲。

不要說被這些玩意抓住,就算是被摸一下,她都想死的心都有瞭!

就在快要絕望地時候,眼前忽然一亮。

黑轎!

勝楚衣的黑轎不知何時,靜靜地停在瞭前方不從遠處,仿佛已經在此侯瞭她許久一般。

“勝楚衣——!救我——!”

蕭憐立時來瞭精神,三步並作兩步,腳尖點地,飛身而起,撲向那黑轎。

身後一隻鬼手嗤啦一聲,撕下她一片紅袍。

她一頭撲進轎中,正好撞進一個寬厚的懷抱,便被人抬手給撥到身後。

黑轎之下,瞬息中,尺把長的冰霜刀鋒拔地而起,帶著滅絕一切的冰淵極寒,泛著凜冽的銀光,向著從黑暗中湧來的群鬼席卷而去,轟然間一切便煙消雲散,隻剩下慘灰色如雪樣的骨灰紛紛揚揚落下。

半晌,一片死寂的河谷中響起勝楚衣聲音,沉靜中帶著幾分怒意,“死鬼書生陸一郎,是不是本座上次沒有取你性命,你便嫌活得太久?”

陸一郎明顯受瞭重創,隱身在陰影中,“百鬼夜行,說破就破,朔方的妖魔國師勝楚衣,果然如傳說一般無二,今日小生總算開瞭眼界!”

“不自量力,在本座面前裝神弄鬼。在本座舍身墮入地獄之前,世人遠不知這世間真正的恐怖為何物!”黑暗之中,勝楚衣的聲音猶如魔神,威壓浩蕩,“看在曾悉心看護梨棠的份上,再饒你一次,滾吧!”

陸一郎影影綽綽的身影動瞭動,見勝楚衣果然再沒出手,當下收瞭身形,悄無聲息地跑瞭。

黑轎中,貓兒一樣躲在勝楚衣身後的蕭憐豎著耳朵聽瞭半天,見外面果然沒瞭亂七八糟的動靜,這才松瞭口氣。

“好瞭,外面什麼都沒有瞭,用不著怕瞭。”勝楚衣輕笑,拍瞭拍那隻還在死死抓著他衣裳的手,流雲錦的黑袍已經被快要被抓出窟窿來瞭。

蕭憐這才清瞭清嗓子,“咳,誰說我怕瞭,我就是嫌惡心。”

她魚一樣躲開他的手,嗖地鉆出黑轎,便直接跳瞭下去。

“回來……”勝楚衣的手抓瞭個空,腦子嗡地一下。

外面的地上,正遍佈著觸之成灰、滅絕一切的冰淵刀鋒。

他那隻手停在半空,一顆心已猛地縮在瞭一處。

憐憐……

咔嚓!

一聲脆響。

遠遠聽見蕭洛的喊聲,“殿下,那玩意不能碰!”

“什麼?”蕭憐的聲音響脆在轎外響起。

勝楚衣心頭轉瞬之間已是被絕望湮滅後,又驟然被另一種恐懼席卷而過。

黑轎的錦緞簾子被猛地掀開,“蕭憐!”他的聲音已是失態。

“哈?”

蕭憐撿瞭殺生鏈回來,剛好踢碎瞭一隻冰刃,立在滿地冰霜之上,莫名其妙地回頭,見勝楚衣正直愣愣地看著她腳下,雙眼圓瞪,“怎麼瞭?”

“你沒事?”他從轎中下來,踏上冰霜,眼中浸滿瞭復雜的神情,打量著她。

“我能有什麼事?咳!”蕭憐剛剛被屍鬼嚇得心有餘悸,嘴上充硬,眼光卻四下裡轉瞭一圈,的確是沒有那些玩意瞭啊。“你這冰淵極寒還真是管用啊,不但殺人,還能殺鬼。”

她還在勉力掩飾自己怕鬼這件事,耳邊便探過勝楚衣冰涼的手,掀瞭她一綹頭發,指尖削過,那黑發緩緩飄落,掉在地上,觸及地上的冰霜,瞬間消散無蹤。

蕭憐:“……”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墮天塔中逃命時的情景,再看看自己腳底下,再看看勝楚衣,“……”

勝楚衣:“……”看看腳下的冰霜,再看看蕭憐。

你竟然已經可以立在冰淵極寒之上安然無恙!

……

直到蕭憐木然地隨著勝楚衣回瞭營帳,兩人面對面坐下,勝楚衣始終一言不發,神色陰沉,蕭憐也不敢吭聲。

勝楚衣親手用案上的小爐,替她溫瞭一碗醒酒湯,一連串的動作,行雲流水,神仙姿態,隻是周身殺氣沉沉,讓人不敢多看一眼。

蕭憐捉摸不透他到底為什麼突然就這麼不高興,眼珠子滴溜溜轉,努力找話題,“內個,不用溫瞭,我直接喝瞭就是瞭。”

“既是女子,最忌貪涼,不要以為身負炎陽火就無所顧忌。”勝楚衣抬瞭眼簾,淡淡白瞭她一眼,將醒酒湯遞瞭過去。

他面色難看得很,卻說著暖人的話,讓蕭憐有些無所適從。

她幹澀地笑瞭一下,趕緊雙手把小瓷碗接瞭過來,“謝謝哈。”

勝楚衣起身,在她身邊來回踱瞭幾步,居高臨下地垂眸將她重新仔仔細細打量一番,看得蕭憐頭頂發麻。

他全沒瞭往日裡單獨相處時的調笑嬉皮、百依百順的模樣,仿佛現在這個人滿身森寒之人,才是真正的他。

她的天賦已經開始覺醒瞭,若是不加收斂,此番赴神都,一旦被察覺到,那後果不難想象。

“世間力量來自金木水火土五行,水之力量,上至滄海,下至冰淵,火之力量,上至炎陽,下至煉獄,殿下既然身懷炎陽,不畏冰淵,必是水火不侵之身,那麼可有試過別的?”

蕭憐蹭的跳瞭起來,拔腿要跑,被勝楚衣一把揪住胳膊,給抓瞭回來,“跑什麼?”

“你不要拿我挨個試啊!”

“誰說瞭要用你去試五行!”

“哦。”蕭憐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就像隻待宰的羔羊。

勝楚衣見她乖瞭,便放瞭手,“水火不侵,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最多三年前咯。”幹嘛那麼兇,蕭憐齜牙咧嘴地揉著胳膊,躲他身後做鬼臉。

三年前她帶著炎陽火穿越而來,這身子不怕火,自然是三年前開始的。

至於什麼時候開始不怕冰淵的,她還真是不知道。

“天命神皇,萬物不侵……”,勝楚衣凝眉思索,忽然轉身,將正在做鬼臉的蕭憐逮瞭個正著,立時滿身怒氣,“蕭憐!你還有心思玩!你知不知道若是被人知道你的天命,會是怎樣的後果!”

“能怎樣?兇成這個樣子!頂多被當成天命神皇,被請去神都,當成聖女供起來唄,說不定十二聖尊還能讓我去住白蓮宮呢。況且我隻是水火不侵而已,你想太多瞭!”

蕭憐眼前一花,接著一黑,被勝楚衣撈進懷中,黑袍廣袖將她給遮個嚴嚴實實,生怕這人化作一縷煙散瞭,“蠢貨!神皇天嫁之時,所有直系血親將全部處死,從此終身守著上神九幽天的神位,度此一生!”

他的雙臂將她緊緊地禁錮在懷中,“到那時,不但你我之間一切盡斷,就連棠棠也要被賜死,這就是做神皇的代價,若是那樣,你還想去住那白蓮宮嗎?”

“棠棠?”原本在他懷中死命亂拱的蕭憐忽然停瞭掙紮,奮力從衣袖底下鉆出頭來,“又嚇我,說不定剛巧我隻是水火不侵的奇特體質呢,我若是天命神皇,早就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瞭,還用怕這怕那?”

“神皇的覺醒,是有一個漫長的過程,我也希望你不是……”勝楚衣聲音緩和瞭一些,可臉色卻更加復雜,“這件事,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剛才親眼所見之人,我會盡快處理。”

“蕭洛?剛才隻有蕭洛看見瞭,你別殺他。”

“為何不殺?”周遭本就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氣壓更加逼仄。

“他那個人還不錯啊,殺瞭可惜瞭。”

“哪裡不錯?”

“他挺好使的。”

蕭憐隨口回瞭一句,話都吐出去瞭,才心頭一涼,完瞭!誤會瞭!眼前這人可是個醋海狂魔啊!

她小心翼翼抬起頭,勉強將臉部肌肉擠成笑容可掬的模樣,“我的意思是說,他……辦事……痛快……”

勝楚衣:“……!”

好吧,誤會更深瞭!

頭頂上已經一片冰涼。

“內個,勝楚衣,我跟他,真的沒什麼。”

越描越黑,越說越亂……

周圍已經呵氣成冰。

蕭憐做好瞭挨揍的準備,抬頭偷眼,把心一橫,當下軟瞭嗓子,用毛絨絨的頭在勝楚衣的下頜上蹭啊蹭,“楚郎,我就隨便說說,你愛殺就殺吧,隨便瞭,不過就是個小王爺而已。”

都這個時候瞭,還管什麼蕭洛,再不撒嬌賣萌,她自己都有性命之憂。

於是那腦袋被一隻大手揉瞭個亂七八糟。

勝楚衣的聲音溫和瞭許多,“此次神都之行,隻怕一路上有無數變數,千淵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你名聲在外,若是太過招搖,早晚成為眾矢之的。所以從現在開始,沒什麼事,不要離開我三丈以外,否則,被鬼抓去,自求多福。”

他不提鬼還好,一提鬼,腰間立刻被蕭憐緊緊抱住,那小人兒將腦袋貼在他肩頭,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嘀咕著,“丈夫丈夫,一丈以內才是夫,這三丈是什麼?”

於是勝楚衣低頭,冰涼的薄唇砰在蕭憐的耳垂上,“我來告訴你是什麼。”

蕭憐癢得吃吃地笑,推他,拍他,“別鬧,我還有正經事,去看看那些公子哥兒們可有折損,少瞭哪一隻,都是個麻煩。”

勝楚衣卻不依不饒,步步緊逼,將人迫到書案前,“憐憐哪兒來的這麼多正經事。”他揮手間把滿桌子佈得整齊地筆墨紙硯全數掀到地上,將本就腰軟的人直接推倒在案上。

他又重新兩眼彎彎,笑得醉人心魄,讓人沒法拒絕。

剛才那個滿身肅殺,一眼可以把人看死的魔頭分明就是旁人。

“勝楚衣,這裡是大帳,外面很多人,你……矜持……點……”

“小殿下,本座已經很矜持瞭,隻是一日未見,不知她們可好?”

“誰們?”蕭憐眨眨眼,有些懵。

“殿下昨晚那樣淘氣,今天這麼快就都忘瞭?”

啪,勝楚衣的嘴被蕭憐一巴掌給糊上瞭,“閉嘴!你還敢提!”

那小手被人捉開,“不如再來一次?”

“死開!”

“死不開瞭,隻想死在你這裡。”

“勝楚衣,一把年紀你莊重點!”她嘴裡說得義正言辭,卻嗤啦一聲扯開瞭他的衣裳。

“蕭憐!”

……

等到蕭憐被從勝楚衣的大帳中放出來,已是東方泛起魚肚白。

她活動瞭一下被捆得生疼的手腕子,揉瞭揉酸疼的腮幫子,一隻手拄著腰,影影綽綽地看見蕭洛和秦方東帶著一群人正端端正正跪著,在遠遠地候著她,於是一著急,冷不防兩腿一軟,趕緊扶著旁邊的旗桿兒擺瞭個比較帥的姿勢站穩。

媽蛋,勝楚衣!下次一口給你咬下來,禍害人的妖怪,連累老子兄弟們受苦受難!

她強撐著走到那群人跟前,趕緊找瞭塊石頭坐下,“都起來吧,跪著幹什麼?”

蕭洛咣地磕瞭一個響頭,“臣等護駕不利,求殿下降罪責罰。”

這一叩,蕭憐安心受下,老子為瞭救你,也算是把肉體和靈魂都出賣瞭!

可她嘴上又不饒人,“你們有如此護駕之心,剛才本宮被國師帶走時,為何不去阻攔?你們這是害怕國師的手段,就欺負本宮疼你們,舍不得弄死你們?”

剛才你們這麼多人,誰敢大義凜然地冒死去帳外吼一嗓子,老子也不至於被活活欺負瞭好幾個時辰!

秦方東抬起頭,哭喪著臉道:“回殿下,不是不想去,也不是不敢去,是去不得,剛剛辰宿先生就立在您坐的那塊石頭上,將我們攔瞭,說咱們護駕不利,要在這裡跪到天亮,誰敢稍動,直接將頭扭下來!”

他伸長瞭脖子遞過去,借著黎明的微光,上面赫然一隻紫青發黑的手印,“殿下您看,我拼死要沖進去救您,就落得這樣的下場。”

蕭憐嫌棄地白瞭他一眼,你脖子上有一個手印子算什麼,老子渾身都是!

那邊勝楚衣的大帳中,辰宿悄然立在黑紗之外,“君上,有何吩咐?”

勝楚衣緩緩掀起眼簾,雙眸之中全是饜足的光,水一樣薄薄的衣袍從床邊垂落下去,領口微敞,露出蜜色的胸膛盡是小牙印子。

“你速回墮天塔一趟,替本君查看一番阿蓮的命輪。”

辰宿一驚,“難道君上察覺命輪有異?”

“未必,速去速回,明日午時之前來報。”

“是。”

辰宿悄無聲息地退出瞭大帳,勝楚衣轉身一隻手撐瞭頭,重新側躺瞭下來,兩眼微瞇,輕輕深吸瞭一口氣,床帳之間依然全是她身上的體香,混合著他血幽曇的香氣,如此能折騰的小人兒,盡是花花腸子,滿腦子古靈精怪,還真是……真是春光苦短啊……

天亮之後,大隊重新拔營啟程,蕭憐便果然騎著馬,縈繞在勝楚衣的黑轎周圍,左右前後不超過三丈,隻是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騎在馬上困得不停地點頭。

“若是累瞭,就進來歇息。”裡面的人撐著頭,也閉目養神,困得不輕。

蕭憐對著黑轎翻瞭個白眼,假惺惺!你要是真心想讓我歇著,早幹什麼去瞭?老子連著多少天撈不著睡覺瞭,白天裝人,晚上造人,一刻不得閑!

“不必瞭,太子妃的車馬就在後面,本宮過去便是。”

說著調轉馬頭就要去投奔秦月明。

“回來。”

轎中沉沉兩個字,蕭憐趕緊勒瞭韁繩。

勝楚衣又換瞭溫和地聲音道:“娘娘的馬車,怕是略有狹小,殿下還是上轎吧。”他抬手掀瞭簾子,幽暗的轎中映出半張白玉般的臉,“本座在轎中燃瞭安神香,殿下可好眠。”

他說著,眉眼略略一彎,隻曇花一現,就放瞭簾子,重新倚進軟枕之中。

蕭憐雙手韁繩一扯,靠,又撩我!知道我吃不住你這一套!

一道日光唰地投進幽暗的黑轎中,鮮紅的人影兒便闖瞭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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