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眉趕緊磕瞭個頭,“回皇後娘娘,眾位娘娘,殿下,奴婢當年服侍在先皇後身邊多年,看著這位九公主殿下長大,先皇後將她從小扮作男孩,蒙騙聖聽,奴婢始終敢怒不敢言。”
“而且,先皇後有個習慣,就是每晚都要親手凌虐九公主殿下,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極為殘忍,借以泄憤。九公主當時小小年紀,遭此虐待,又受制於人,白日間被迫扮作皇子,夜裡又要受盡生母虐待,實在是可憐,奴婢也著實為她心疼。”
沈玉燕揉著腦仁兒,“好瞭,說正經事。”
繡眉看渲染過頭瞭,於是趕緊回來說該說的,“是,奴婢該死。九公主長大後,越來越無法忍受先皇後的凌虐,幾次反抗未果,反而招來先皇後變本加厲的虐待。後來終於在十二歲那年,趁著先皇後睡著,潛入寢宮,用腰帶將其活活勒死。”
楊公公立時尖聲喝道:“一派胡言!既然你當時知道有人謀殺皇後,為何不出手阻止?”
繡眉又是咣地磕瞭一個響頭,“奴婢有罪,奴婢該死!奴婢不忍見公主日夜遭受虐待,生不如死,當時隻想著這小小的孩子若是能從此過上正常人的日子,奴婢就算死瞭,也是功德一件,於是雖然偷偷瞧見瞭,也沒透露半個字。”
蕭憐冷笑一聲,“那你現在為何又站出來指認本宮?”
“因為……,因為奴婢知道,若是再不站出來指證這件事,這當年男扮女裝、弒殺生母的公主,來日成瞭王朝的新君,奴婢就是朔方的千古罪人!”
“哈!這隻帽子,可是扣得夠大的。”蕭憐脖子上架著刀,看著她涼涼地笑,盯得繡眉渾身發毛,“本宮問你,母後殯天之後,你何去何從?”
“回殿下,是皇上念在奴婢年紀大瞭,又服侍瞭皇後許多年,特準奴婢出宮,還專門指給瞭霍將軍府上的管傢。”
“所以,你現在的日子,夫賢子孝,夫唱婦隨是嗎?好的,本宮懂瞭,本宮不怪你。”
繡眉本來垂著的頭,猛然抬起,兩眼之中有異樣的光望著蕭憐。
沒錯,現在,她的三個兒子和相公,都在霍崇光的書房裡跪著,等她回去復命呢!
她跪在地上,端端正正面向蕭憐,重重叩瞭三個響頭,“謝公主殿下!”
沈玉燕垂著眼皮,慢悠悠喝著茶,“好瞭,現在證據確鑿,蕭憐,你認不認罪?”
蕭憐淡淡一笑,“過去的許多事,我已經不記得瞭,人在刀下,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不會反抗,也不會有半個不字,隻是,我要你們放瞭秦月明和棠棠。”
秦月明脖子上被架瞭刀,死命護著梨棠,“爺,這個時候,你還說這些,你不能認罪,你會死的!”
“放瞭她們!”蕭憐下頜微揚,腕上的殺生鏈輕響,身側持刀的幾個禁軍就有些手抖。
楊公公不失時機道:“娘娘,梨棠郡主才兩歲,將來什麼都不會記得,而且,她畢竟是皇族血脈,若是同罪論處,隻怕這一屋子人,都要敬娘娘您秉公執法,卻畏娘娘您不念親情啊。”
沈玉燕的神色就有瞭些變化。
楊公公接著道:“還有皇太子妃,啊呸,您看我這張嘴,是秦傢小姐。她身後是太宰大人,如果如此草草問罪,隻怕會牽扯前朝動蕩。況且……”
“好瞭,不用說瞭,本宮知道瞭。”
沈玉燕換瞭個姿勢,將茶盞放下,仔仔細細將蕭憐打量瞭一番,“好,蕭憐,你雖然是個女兒身,可終究有擔當,有骨氣!本宮今日就當著闔宮上下的面答應你,梨棠郡主不論生父是誰,始終是皇室血脈,幼女無辜,本宮破例,饒她不死。至於秦月明,雖知情不報,與你狼狽為奸,但畢竟弱質女流,受人脅迫,也情有可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暫且遣送回太宰府禁足,容後再審。”
秦月明一聽,當場抱緊梨棠,“娘娘,梨棠郡主是我親手接生,親手養大,視同骨肉,您準我將她一同帶走!”
蕭萼搶著攔阻,“不能帶走,沒瞭她,誰還摁得住那個魔頭?”
“萼兒,你貴為金枝玉葉,豈能鉗制一個兩歲的孩子,實在是不識大體!”沈玉燕道:“本宮既然已經當眾答應放過梨棠郡主,必不會食言。”
她抬頭看向蕭憐,“蕭憐,你信不信得過本宮,本宮說不準,但是本宮信不過你,你該如何作保?以你的本事,若是本宮手裡沒瞭梨棠這個把柄,隻怕就算熊北極將軍在此,也奈何不得你,你說是吧?”
蕭憐望瞭一眼梨棠,這孩子還不知發生瞭什麼事,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隻顧著看熱鬧,於是向她笑瞭笑,擠瞭擠眼。
“那麼皇後娘娘認為,我該如何作保?”
“好,你既然讓本宮說,那本宮就說瞭。”沈玉燕手一招,“來人啊,拿上來吧。”
門口走進來的卻是杜棋硯,手裡拿著一對拴著鐵鏈的物件兒,他望瞭眼蕭憐,“殿下,臣……”
蕭素怒喝:“見瞭皇後娘娘不先請安,卻去與那罪大惡極之人說話?”
杜棋硯無奈,雙手捧起手裡的東西,向沈玉燕跪下,“臣,杜棋硯,奉皇後娘娘懿旨,已將五爪困龍鉤帶到。”
秦月明掙紮道:“不行!那是用來鎖戰俘死囚的,鎖上就再也拿不下來瞭!我們爺是鳳子龍孫,不能用在她身上!”
“秦月明!”蕭憐一聲厲喝,“做你該做的事。”
“可是……”
“幫我照顧好棠棠,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她真正的娘親!”蕭憐傲然昂瞭昂頭,嘩啦一聲,腕上的殺生鏈蛻去掉在瞭地上,再一下一下解開鮮紅的軟皮護手,隨手扔瞭。
她笑瞇瞇望著杜棋硯,“杜將軍,來吧,我準備好瞭。”
杜棋硯捧著困龍鉤來到她面前,背對著沈玉燕,神情極為艱難,低聲道:“殿下,我……”
“好瞭,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這次,是我回來晚瞭,失瞭先機,落入天羅地網,與人無尤,你動手吧。”
這時,蕭譽叫道:“且慢!母後,九皇妹已經束手就擒,她畢竟父皇最為鐘愛的孩兒,可否等到父皇醒來,再做定奪。”
沈玉燕妖艷的鳳稍一挑,“後宮之事,向來本宮做主便是,你父皇他最近身體不好,就讓他睡著吧。”
那邊蕭素提著刀催促,“杜棋硯,還磨蹭什麼,快點上瞭困龍鉤,本殿這刀已經提的累瞭,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弄傷瞭梨棠的小脖子!”
杜棋硯見事情已再無轉機,捧著困龍鉤的手有些微顫,不敢直視蕭憐。
蕭譽急瞭,“等等,等等,或許國師快回來瞭,如果就這樣鎖瞭老九,國師萬一怒瞭……”
砰!
沈玉燕戴滿瞭珠玉的手狠狠地拍瞭桌子,“夠瞭!國師已經失蹤半個多月,整個墮天塔都已被搬空,他怕是已棄瞭朔方,哪裡還會說回來就回來,你當本宮三歲的小孩兒,一會兒皇上,一會兒國師地搬出來嚇唬本宮?”
蕭譽撲通一跪,“母後,兒臣不敢,兒臣隻是不忍……”
沈玉燕強壓瞭怒吼,“好瞭,別說跪就跪的,搞得好像本宮多殘忍似的。蕭憐是皇上的公主,也該喚本宮一聲母後,也算是本宮的孩子,你以為本宮就忍心這樣對她?”
她臉色旋即一變,“可是,當初梨棠郡主丟失那晚,蕭憐都幹瞭什麼,整個璇璣城上下,皇宮內外有目共睹。如今事關生死,若是不鎖瞭她,以她的本事,發起狂來,隻怕沒人再制得住她。”
沈玉燕深深嘆瞭口氣,“本宮這也是無可奈何啊,杜將軍,動手吧。”
杜棋硯隻好雙手各執一隻困龍鉤,用幾乎他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殿下,對不住瞭。”
蕭憐卻無暇理他,看向對面不遠處的梨棠,柔著嗓子,全沒瞭往日的偽裝,兩眼彎彎,聲音軟軟道:“棠棠,跟爹爹玩個躲貓貓好嗎?說三遍小老鼠上燈臺,爹爹就藏好瞭。”
梨棠眨瞭眨大眼睛,點頭道:“好。”
說完,兩隻小手捂在眼睛上,開始口齒不清地念叨,“小鬧鼠,上燈臺,偷油七,下不乃,貓貓貓,喵來吶,尼裡咕努滾下來。小鬧鼠,上燈臺……”
嗤嗤地兩聲悶響,鈍器刺破血肉的聲音,蕭憐一聲沒吭,兩隻困龍鉤穿透琵琶骨,五爪合攏,將鎖骨牢牢抱住,連著鎖鏈,沉甸甸地掛在瞭她肩頸之間。
杜棋硯手裡小心拉著那兩鉤上的鐵索,在前面引路,蕭憐便轉身,踏著梨棠奶聲奶氣的說唱節律,一步一步走瞭出去,地上是淅淅瀝瀝地一連串血跡。
秦月明死死咬著牙,淚珠在眼眶裡瘋狂的打轉,仰面強忍,不讓它們掉下來。
滿滿一屋子的人,卻是寂靜無聲,梨棠甜膩的聲音將每一個字都揉碎瞭一般地砸在瞭人心之上。
等到那雙小手從胖嘟嘟的小臉上拿瞭下來,秦月明已經換瞭笑顏,“來,棠棠,爹爹藏好瞭,母妃帶你去找她,我們走。”
——
翌日早朝,蕭蘭庸未再臨朝,而是由沈玉燕垂簾,替皇上宣瞭一道旨。
“先後慕氏,乃朕之原配,雖欺君罔上,罪有應得,但念其已死,既往不咎。其女蕭憐,屠戮至親,謀害國母,蒙蔽聖聽,謀奪儲君之位,妄圖牝雞司晨,罪大惡極。現人證俱在,鐵證如山,供認不諱,賜冬至之日午時,以欺君謀逆之名,斬首於轅門之下。”
此時的沈玉燕,已是挾持瞭終日昏睡的皇帝,繳瞭杜棋硯禁軍兵符,身後又有掌握北大營兵權的霍崇光撐腰,開始瞭垂簾聽政。
她與蕭憐之間,一個是正宮皇後之尊,掌控兵權,而另一個則是假冒皇子的公主、謀殺生母的大逆之人,一時之間,滿朝文武,誰也沒辦法替蕭憐說上一句話。
即便是秦壽為首的太宰一派,此時也三緘其口,在朝堂上隻出耳朵,不出嘴巴。
他的女兒既然能蒙蕭憐回護,在驚變中保得命在,那麼當務之急便是合全傢之力護住小梨棠,故而在朝堂上,他一改平日裡油嘴滑舌,變得謹小慎微,不敢稍有差池,唯恐落瞭把柄,受瞭牽連,不但害瞭九族,也枉費瞭蕭憐的一番心思。
當朔方將這一驚天消息公諸於世時,距離冬至還有十日之遙。
沈玉燕如此一步,顯然是為蕭素來日奪位,向聖朝諸國以及神都那邊投石問路,除瞭靜待時日之外,還在等著看聖朝諸國對這件事是如何反應。
果然,這一消息,如一顆重型雷火彈,在整個西陸轟然炸開,瞬間掀起軒然大波。
人人都道是北陸要變天瞭!
三日之後,沈玉燕果然等來瞭第一封國書,卻是來自西疆比鄰的小國北瑜。
朝堂之上,使者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立在下方,沈玉燕坐於垂簾之後,由楊公公將那紙國書呈瞭上去。
那染瞭殷紅指甲的手指將國書攤開時,隻看瞭一眼,沈玉燕的臉色當下就變瞭!
她啪地扣上國書,直接從珠簾後扔瞭出去。
“北瑜來使,你們王上到底什麼意思?”
那使者謙恭有禮道:“回皇後娘娘,吾王的意思,在國書上,已經寫得很清楚。”
“豈有此理!蕭憐是國之逆賊,弒殺先後,欺君罔上,不日問斬,你們北瑜王是不是腦子有病,這個時候提出和親?”
北瑜使者該是膽子極大,並不畏懼,“回皇後娘娘,在下出發之前,吾王有言,秋獵之上,曾親見九公主叱吒風雲,驚為天人,當時便曾慨嘆,朔方有蕭雲極,稱霸西陸,指日可待。可如今,這蓋世的英雄,竟然是個女兒身,而貴國又要拿去問斬,摘瞭她的腦袋,既然你們如此不稀罕,不如就請做個人情,將她送與吾王為後,吾王願割半壁江山相贈。”
一時之間,滿朝嘩然。
秦壽稍稍松瞭口氣,輕輕咳嗽瞭一聲。
這一天稍晚時間,又有三五個鄰國的使者先後覲見,所為的都是同一件事,求取九公主蕭憐!
到瞭第四日,又有稍遠的幾個小國國書送瞭過來,內容大同小異,無非是願傾國求一人。
第五日、第六日,日日如此,整個西陸三十餘國,除瞭空桑、藏海和孔雀三大王朝還沒動靜,其餘諸國,求婚的國書便向雪片一樣飛瞭過來。
三十來個使者濟濟一堂,討論的無非一件事,到底誰能將九公主蕭雲極給帶回去!
這邊。
“聽說這九公主渾身上下,除瞭那張臉,沒一塊好皮肉啊,你們王上那麼好色,還是算瞭吧。”
“哎?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王上愛色,可不昏庸,所謂娶妻取賢,若是能求得雲極公主為後,隻怕這西陸的版圖就一天一個樣瞭。”
那邊。
“你們王上今年貴庚啊?”
“八十。你們王上呢?”
“八歲。”
“……,幸會幸會。”
“……,有禮有禮。”
“嘶,聽說,這雲極公主,還有個來歷不明的女兒啊。你傢王上難道就不介意?”
“搶還搶不過來呢,誰還顧得上這個!若是搶瞭一個蕭雲極回去,勝過百萬大軍,替別人養個孩子算什麼。再說瞭,金雕逐鹿上,千百雙眼睛都看見瞭,雲極公主是怎麼對那孩子的,那是豁出命不要,也要護著的寶貝,若是我們王上對那孩子視若己出,她還不死心塌地地追隨吾王!”
哎?怎麼好像說的有點多瞭呢?
“……”
端方殿上,坐在蕭蘭庸龍椅上的沈玉燕將書案狠狠一拍,“混賬!別以為這麼多人巴巴的求娶你,本宮就會放過你!時辰一到,不管有多少人攔著,本宮都要當眾斬瞭你!”
她正震怒著,外面就又有小太監來報,“啟稟皇後娘娘,孔雀王朝求親的使者到。”
“千淵也來湊熱鬧?”
“回娘娘,不但來瞭,而且是直接帶瞭上千人的接親隊伍直接進瞭城的!”
“蕭憐!這麼多人要你活,本宮,偏偏要你死!”
她廣袖一揚,將那案上厚厚的一摞國書統統推落到瞭地上。
——
如此又是一日復一日,冬至這一天,很快就要到瞭。
天牢深處,一處枯井。
日光直射之時,井下傳來女子嫻淡的聲音,念唱著一首童謠。
“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
每一日,隻有這個時辰,蕭憐困坐在井底,頭頂上才會有一點日光。
她借著日光,用指甲認認真真地在井壁上刻著三個小人,“棠棠,爹爹,和娘親。”
因為被鎖瞭琵琶骨(註1),雙臂稍加用力就是陣陣劇痛,她就隻能用指甲在石頭上一點點磨,反正沒什麼事可做。
“勝楚衣,就快冬至瞭,你說東煌四季如春,有很多好吃的,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她淺淺笑意,仰面望天,吹瞭聲口哨,便有一隻小麻雀,撲棱棱穿過枯井上空的牢籠空隙,飛瞭下去。
……
到瞭問斬這一日,璇璣城萬人空巷,就為瞭看上一眼那個雲極太子變回女人,是怎生一副模樣。
蕭憐立在囚車之上,長發垂落,一身雪白的囚衣,雙手雙腳都戴著沉沉的枷鎖,兩肩之間,是浸透的殷紅,猙獰的困龍鉤如一隻吸血的鋼鐵毒蟲,攀附在她的肩頸之間。
因著沒瞭平日刻意裝扮的崢嶸,女兒傢艷極的眉眼就展露瞭出來,雖是落難,卻風骨不減半分。
三十餘國來使,被沈玉燕一頓亂懟,誰都沒求親成功,卻多數賴著不肯走。此時烏泱泱就擠在斷頭臺下候著,雲極公主人還沒死,他們這差事就不能算完。
眼看著囚車停瞭下來,蕭憐一步一步登高,俾睨地將前來觀斬的人山人海掃視一周,仿佛那下面的人並非是來圍觀她如何赴死,而是前來向她膜拜的。
負責監斬的是霍崇光,他一聲厲喝,驗明正身,“下方何人,還不跪下!”
蕭憐回身咧嘴一笑,“老頭兒,到底該跪的是誰?”
霍崇光立刻就吹瞭胡子,“大膽!死到臨頭,還敢目無王法!”
蕭憐嫌棄地白瞭他一眼,負手而立,“父皇昏睡至今,並無廢太子詔書,本宮被沈玉燕假傳聖旨問罪,即便今日赴死,也依然是朔方名正言順的太子,這裡到底該跪的是誰,霍老頭,你心裡難道沒數?”
“哎呀!我就不信你不跪瞭!”立在霍崇光身後的霍城霜擼起袖子,到瞭蕭憐面前,抬腿向膝窩上就是一腳,“我看你不跪!”
嗯?
真的就沒跪啊!
蕭憐頭一偏,“什麼時候輪到你這賤貨對本宮動手動腳!”
她原地飛起一腳,腳上帶著鐐銬,直接壓在霍城霜肩頭,腿上一狠,這紈絝子就撲通一聲,受不住那力道,跪下瞭。
蕭憐這樣一用力,肩頭便隱隱有鮮血滲出,一條腿將他死死壓跪在地,“本宮就算鎖瞭琵琶骨,失瞭一身的本事,可弄死你也不費吹灰之力,霍城霜,別忘瞭,你這條命,是本宮給的,本宮隨時可以收回!”
霍崇光勃然大怒,“來人!將人犯蕭雲極拿下,就地正法!”
呼啦啦,兩隊禁軍迅速向斷頭臺包抄而上,揮刀便砍!
蕭憐雙臂被困龍鉤鎖著,不能稍動,可腿上功夫卻沒減半分,以一對數十人,遊刃有餘。
隻是琵琶骨上的傷口中,鮮血越淌越多,令下面本來替她叫好的人於心不忍。
混亂之中,霍城霜拔瞭劍,從蕭憐身後劈瞭過來,“蕭憐!小爺今日就殺瞭你——!”
嗤!
一支箭,從霍城霜張得老大的口中射入,後頸而出,直紮進霍崇光頭頂的椅背上。
“霜兒!”
霍崇光一聲慘叫!
有人一聲大喝:“劫法場!”
四下裡,鋪天蓋地的紅衣花郎提刀而來,踏著圍觀的人頭,如一群血紅的雨燕,凌空翻飛,刀光閃過,轉眼間將整個法場上數百禁軍絞殺幹凈。
蕭憐一身血染白衣,靜靜立在斷頭臺上,依然負著手。
遠近人群中,廣場上,甚至遠處的屋頂上,近千人齊刷刷跪下,“花郎救主來遲,請殿下降罪。”
蕭憐轉身看著已被數名少年團團圍住的霍崇光,走下斷頭臺,登上監斬臺,伸手拿瞭一隻令箭,向地上一扔,“斬瞭!”
“蕭憐!你敢!老夫是朔方的大將軍!老夫才是監斬官!老夫是三朝元老!老夫是北大營的主將!……”
噗嗤!
那顆白發蒼蒼的頭,咕嚕嚕滾出老遠,地上噴濺一股濁血。
蕭憐一腳踹瞭桌子,“老子還是太子呢。”
身旁,有花郎替她披上一件紅氅,“殿下,我們送你出城!”
“棠棠呢?”
“已經在城外十裡候著。”
“好。”
蕭憐在眾人的護送下行到東便門附近,整座璇璣城的禁軍已如潮水般湧來,原本前來營救的千名紅衣少年,便在大軍面前,就顯得勢單力孤。
杜棋硯騎在馬上,“太子殿下,微臣責任所在,請恕罪!”
他雖然喊得聲音大,卻隻是將這一千人團團圍住,並沒有實質性動作。
“太子殿下,您還是束手就擒吧,為瞭……為瞭將您的親兵一網打盡,不但璇璣城中的禁軍全部出動,就連城外也已經佈瞭幾萬霍傢軍,如今您將霍老將軍給斬瞭,隻怕是再無逃出生天的可能,您又何必……”
杜棋硯說得十分艱難,卻將如今的情勢一一細說給瞭她聽,“您又何必苦苦掙紮。”
蕭憐冷笑,“不掙紮,難道慷慨赴死?你我朝中共事已久,杜將軍何時見我蕭憐是個認命之人?”
這時,蕭素趕到,“跟她??率裁矗???腫急福
霎時間,所有弓箭手齊齊搭弓上弦。
“保護殿下!”
少年花郎拉開人墻,將一身慘白衣衫的蕭憐護在中央。
蕭憐低頭,立在人群中央,要緊牙關,抬起右手,五指扣在左側鎖骨的困龍鉤上,再抬瞭左手,扣在右側鎖骨上,深深吸瞭一口氣,閉上眼睛。
身側護在她身邊的花郎統領見瞭,“殿下,不可!稍有不慎,這一生就廢瞭!”
蕭憐閉目咬牙,“此時若不一搏,這一生便到此結束!”
說著十指用瞭大力,想要硬摳下那鎖瞭兩側琵琶骨的困龍鉤。
一陣貫穿周身的劇痛席卷而過,雙肩血流如註!
十分的力量,在劇痛之下,也隻用的出一二分來。
蕭素見瞭,“快!放箭!絕不能讓她破瞭困龍鉤!”
漫天箭雨,如一張大網轟然落下,蕭憐單膝跪下,頭頂被數名花郎以身體為盾牌,替她擋下瞭第一波箭。
啊——!
一聲如狂怒雌獸般的淒厲低吼,從堆疊的屍體之下傳來。
蕭憐已是臉色慘白,汗如雨下。
她用的力越大,被困龍鉤鎖住的地方就越是劇痛,五隻龍爪已死死將琵琶骨抱住鎖死,除非她連同自己的骨頭一並扯斷拆下,否則絕無可能徒手將這一對鉤去除。
“再放!”蕭素第二聲。
第二撥箭雨呼嘯而來。
第二撥花郎圍在她周圍,以肉身替她再次擋下攻擊。
啊——!
蕭憐又是一聲慘烈地咆哮,她跪在地上,再一次努力!
可那困龍鉤依然紋絲不動。
蕭憐已是全身被冷汗濕透,抓過身邊護著她的花郎首領,“霽月,一刀斬瞭它,我放出炎陽火,帶你們出去!”
“殿下,不可,琵琶骨若是斷瞭,您就徹底廢瞭!”
“可是我現在被它困著,與廢人何異!與其帶著你們這樣死,不如一起活著出去!動手!”
她兩眼血紅,厲聲命令!
頭頂上,第三波箭雨落下,籠罩在她頭頂的少年,身軀驟然變軟,最後無聲倚在她肩頭滑落下去。
這些少年都是她一個一個精挑細選,悉心栽培起來的孤兒,是她將來的根基,如今就這麼毫無意義地死在箭雨之下,她不甘心!
“動手——!”
霽月將心一橫,“對不起瞭,殿下!恕霽月不能從命!”
他振臂一揮,“帶殿下從東便門突圍!”
前來營救的花郎此時已隻剩半數,收到命令,立刻迅速圍著她,向東側退去。
蕭素揮揮手,禁軍重重疊疊包圍上去,“蕭憐,別做無謂的掙紮瞭,所有的城門都已經從外面堵死,你跪地受死,這些小孩兒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他們無非都是十三四歲的少年,你忍心帶著他們一起死,本殿都不忍心看啊。”
蕭憐在少年的掩護下,一路後退,她一雙幾乎沁瞭血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騎在馬上洋洋得意的蕭素。
“霽月,動手!”
短兵相接,霽月眼看著花郎們一層接著一層倒下,屍體摞著屍體,咬牙道:“不行!屬下下不瞭手!”
直到退至東便門城門之下,蕭憐身邊就隻剩下百餘人。
身後的門,是被人從外面鎖上的,無論少年們如何從裡面用刀劈砍,都紋絲不動!
蕭憐一身血衣,立在浴血的少年們中央,扯過霽月,幾欲成狂,“霽月,看著我的眼睛,你給我聽好瞭!你現在若是再不動手,明年今日,便是你我和所有花郎的忌日,從此世間再無蕭雲極!”
“可是……”
“沒有可是!我蕭憐手底下訓練出來的男兒,何時如此瞻前顧後、畏首畏尾!”
“殿下……”
“動手!”
霽月雙手執刀,心口劇烈起伏,退後一步,“好!殿下,霽月無力救駕,反而要您舍身相護,待到送您平安離開,霽月自當以死謝罪!啊——!”
他兩眼一閉,將心一橫,兩刀飛快落下!
蕭憐雙側鎖骨,被橫刀劈斷,沒瞭困龍鉤的束縛,炎陽火轟然而起,身後本被鎖死的厚厚城門,瞬間化作酥爛的焦炭。
蕭憐一腳踹出,便是一方生之洞天!
“走!”
她周身火光熊熊燃起,肩頭重重向城墻上重重一靠,整個東便門的城樓便被炎陽天火轟然吞噬!
數萬禁軍被困在火的那一頭,蕭憐立在火的這一頭,隔著天火,向城中喝道:“蕭素,你給本宮聽好,總有一日,我蕭憐必重返璇璣城,取你項上人頭!奪回所有的一切!”
她雙臂無力垂著,轉身帶著花郎離開。
城外,還有八萬霍傢軍在等著他們。
蕭憐回頭看著滿身是血,狼狽不堪地跟著她的紅衣少年們,經此一役,一千人之眾,轉雅間就隻剩下這不到百人。
“剩下的路,我來帶著你們出去,這條路,總有一日,我會帶你們回來,討回血債!”
她周身的炎陽火頓時燒得更艷,火光在身後拖曳數丈,如一尾浴火的鳳凰,直接走入霍傢軍陣中。
所有稍加靠近之人,瞬間灰飛煙滅,於是再也無人敢攔阻半步。
她就這樣,帶著剩下的人,浴血而出,浴火而生,一步一步地走出瞭璇璣城。
直到確定徹底安全無虞,蕭憐才漸漸收瞭炎陽火,兩眼一閉,直直倒瞭下去。
……
城外山中的一處隱秘的莊園中,蕭憐緊閉的雙眼雖然合著,可卻是夢魘瞭般,卻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
直到有一隻柔軟溫暖的小身子依偎在她身邊,奶聲奶氣地唱著:“小鬧鼠,上燈臺,偷油七,下不乃……”
她才漸漸安靜下來,漸漸展露笑意,雙手不能動,就將臉向那軟軟的小身子貼瞭貼,沉沉睡去。
千淵靜靜坐在床邊,看著母女二人一同睡瞭,才起身離開。
白聖手跟在千淵身後,小心帶上門,外面還跪著跟著她死裡逃生的百十來個少年。
白聖手對霽月道:“你們在這裡就算跪到死,對她的傷勢也沒有一點好處,不如先去附近的溪邊休整一番,等她醒瞭,見到你們安好,也會高興些。”
霽月執拗將頭一揚,“不行,我們要在這裡守著殿下,況且,我也信不過你們。”
“你還不信我們!要不是我們太子爺將你們弄進城去,又將小梨棠給帶出來,你們殿下的人頭早就落地瞭!”
千淵:“算瞭,他們也是護主心切,既然願意跪,就由他們跪著好瞭。”
他繞開花郎,進瞭竹亭,遠遠望著那邊跪著的少年們,“她倒是手底下有一群死忠之士,小小年紀,如此護主,令人有些羨慕。”
白聖手就在旁邊應和瞭兩聲。
千淵回過頭來,“怎麼,她除瞭外傷,難道還有什麼不妥?”
白聖手就有些尷尬,“內個,殿下,有件事,屬下覺得必須得跟您說。”
“那就說。”
“雲極太子,啊不,應該是雲極公主,她此刻,該是……有孕在身啊……”
千淵的眼光驟然凝滯瞭一下,“怎麼可能?”
白聖手一看,什麼叫怎麼可能?“殿下,您與她並無內什麼,但是保不齊她與別人……內什麼,裡面那個小娃娃,不就是個……內什麼……”
千淵萬古無波的臉忽然有瞭難言的情緒,瞪瞭他一眼,白聖手立刻慫瞭,向後退瞭一步。
“你會不會弄錯瞭?她小日子剛過去半個月多,此時就算有孕,診出脈象,也為時尚早。”
白聖手一看,哎喲,原來你是這樣的殿下,人傢小日子是哪天你都知道瞭啊!
“殿下,屬下武功雖然低微,醫術也非世間之最,可診個喜脈還是手到擒來的。從脈象來看,雲極公主不但有孕,而且已近兩個月,半點錯不瞭。”
千淵皺眉,“怎麼可能?”
白聖手也皺眉,“若是小日子剛去,的確是不可能啊,怎麼可能……”
雲極公主果然異於常人!
兩個大男人怎麼也想不通,索性不想,反正孩子也不是我的,反正也不是我肚子裡有孩子。
——
璇璣城東便門的炎陽火將厚厚的城墻燒成一堆灰燼。
從轅門到東便門之間的這條路,血流成河,滿地殘骸。
一雙錦繡的靴子從屍體上邁過,停瞭腳步。
“還是來晚瞭一步啊!離得遠就是麻煩!”男子挑瞭塊幹凈地方剛站好,正在指揮禁軍善後的一個軍官就向這邊喝道:“喂!走開走開,這裡沒熱鬧看瞭,不要妨礙軍爺辦事!”
那人咧嘴一笑,雖然生的好看,可怎麼看都是滿臉都寫著“我好壞”三個字,“不好意思,我迷路瞭,請問皇宮怎麼走?”
那軍官走過來,看他一身發式衣著,並不是朔方人,且通身光鮮不凡,便問:“你去皇宮幹什麼?”
“遞交國書。”
“國書?這幾天送國書的多瞭去瞭,哪個使者不是騎馬坐轎,有你這麼走來的嗎?”
那人又是咧嘴一笑,彬彬有禮道:“本來也是該騎馬才對的,但是馬沒我快,總不能馬騎我,所以就索性自己走來瞭。”
“……”那軍官又仔仔細細將他打量瞭一番,最後目光落在瞭那雙靴子上,流血漂櫓之地,他一路走來,雙腳上竟然沒有沾染半點血跡,看來果然是非同一般。
“你叫什麼名字?哪國來的?”
“弄塵,東煌。”
“神馬!東煌!”
……
第二日,北辰殿上,沈玉燕坐在簾子後面,一雙養著鮮紅指甲的手在膝頭不安地輕敲,眼睛時不時地透過珠簾,看著下面正等她答復的人。
滿朝文武都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那個立在大殿中央,四下裡東張西望、將他們從大殿的裝潢到百官的朝服,再到璇璣城的街道佈局從頭到尾品頭論足一番的弄塵。
“說起這個宮室的修建,我可是有經驗的,吾皇太華帝君的天澈宮,你們聽說過吧,建在絕壁之上,飛瀑之巔,整個宮殿與偌大的瀑佈融為一體,簡直就是人間奇跡,璃光瑰寶。那麼絕世的奇思妙想,誰想出來的?我啊!那麼大的一塊寶貝,誰主持修建的?我啊!所以我說啊,剛才跟你們講的,你們璇璣城的佈局不合理,你們的皇宮風水有問題,註定陰盛陽衰,你們不信是不行的。”
他又走到秦壽面前,揪瞭揪他的官服,“這款式,這料子,嘖嘖嘖。”
秦壽個子沒他,長得沒他帥,但是好歹也是有尊嚴的,將頭一昂,“本官的朝服很貴的,不要亂摸。”
弄塵嫌棄地撤手,“這種檔次,在我們東煌,也就是七八品官員做個常服隨便穿穿吧,上不得臺面的,要是用這種東西做朝服,怕是百官會以為我們君上沒錢養他們瞭。”
他溜達瞭一圈,覺得沒什麼意思,就催促沈玉燕,“皇後陛下,不知我們那國書,您看完瞭沒?吾皇親筆,寫的是你們西陸聖朝通行的大篆,您應該看得懂才對啊。”
沈玉燕慢悠悠將手中的國書放下,“太華帝君,願傾國為聘,千裡紅妝,迎娶九公主為後?”
滿朝上下,啊——?又來一個!你們跟我們聖朝斷絕七年往來,如今突然跑來找我們和親?
弄塵兩手一攤,“沒辦法,雲極公主威名遠播,吾皇甚是傾心,東煌的帝後,非蕭雲極莫屬。”
秦壽將雙手在袖子裡一揣,“來晚瞭,人都跑瞭。”
弄塵依舊笑瞇瞇道:“跑瞭,請回來便是。”
“談何容易,她是殺瞭多少人,又犧牲瞭多少人,不惜廢瞭自己,才出的去那城門,你當是逃婚的千金小姐,說抓回來就抓回來?”
“廢瞭?”弄塵的臉色終於沒瞭笑容,“她怎麼就廢瞭?”
秦壽白瞭他一眼,“她為瞭能逃出去,硬是自己把鎖瞭五爪困龍鉤的琵琶骨給砍瞭!不但燒瞭城門,還派人殺瞭我傢多少護院,搶走瞭梨棠郡主!”
他這一眼,明面上瞪的是弄塵,可卻是將當下的情況三言兩句說瞭個清楚明白。
蕭素立在前面一聲怒喝,“秦太宰,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呢,若是悉數起來,你太宰府監護梨棠郡主不利,母後尚未治你的罪!”
秦壽大大方方將衣袍掀瞭,摘瞭官帽,跪瞭下來,“那麼,臣現在就請皇後娘娘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