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層層重兵守衛,中央立著的身姿修長的男子,面相冷厲,雙臂抱著一把漆黑的劍,立在門口,如一尊石像,一動不動。
直到前面的甬道上傳來輪子的輕響,他才掀起眼簾看去。
憫生由紫龍推著,緩緩而來。
“司命,君上如何瞭?”
“每隔一個時辰發作一次,清醒之後便反復念叨那一句話。”司命的面容冷硬如巖石,兩眼之中卻無比沉重。
“弄塵已經去接她瞭,相信很快就會回來。”
“一個女人而已,來瞭又能幫得上什麼忙,倒是方寸天的事,你可找到瞭解決的辦法?”
憫生的臉本是俊秀清雅,如今該是數日不曾合眼,除瞭愁容便盡是憔悴。
“法子,倒是有一個,隻是風險太大,不到最後關頭,不能用。”
司命將頭別向一旁,“哼!書生就是書生!什麼事都按書上說的做!君上是什麼樣的人,如今已到瞭什麼田地,難道還不是最後關頭?難道真的要等他被方寸天徹底吞噬,成瞭行屍走肉?”
憫生的手攥成拳,緊瞭緊,“再等等,或許,君上見瞭她,會多幾分鬥志,多幾分希望,就用不上那個辦法瞭。”
他示意紫龍調轉輪椅,靜默離開,身後傳來司命的怒吼,“死書呆!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法子!到底是什麼!喂!你給我回來!我要不是職責所在,我現在打到你說出來!憫生!”
——
等到蕭憐醒來,已是掌燈時分,梨棠一整天沒得到跟她親近,早就一骨碌爬上床,跟她擠在一起。
千淵端瞭碗白粥,坐在床邊,喂大的一口,還要喂小的一口,臉色有些沉,卻頗有些甘之如飴的味道。
“內個,日月笙,謝謝你,救瞭我,照顧我,還要照顧棠棠。”
“不用謝,是我倒黴而已。”
“……”蕭憐又喝瞭一口粥,梨棠而跟著搶瞭一口,“讓那位大姐來就好瞭,何必你親自勞動?”
“她笨。”
“哦……”
“蕭憐,”千淵的手中的瓷勺在粥碗中緩緩攪動兩圈,“你可以隨我回錦都,傾國為聘這種事,我做不到,但是可以保你母女安枕無憂。”他說著看瞭看蕭憐,“是母子三人。”
蕭憐本來還伸著脖子張嘴去要粥,這會兒就尷尬地停在瞭半路,“謝謝,但是你明知道,我不會去的。若隻是偷生,我有千萬條路可以走,絕不會寄人籬下。”
千淵手裡的勺子就盛瞭滿滿的,直接塞進她嘴裡,“我知道。”我隻是想讓你知道,若是你無處可去,還有我這裡可以容身,雖然能給你的不多,但寥勝於無。
“沈玉燕已經答應瞭東煌的和親,三日之後上轎,如今過去兩日,她還隻是派人在璇璣城周圍象征性地搜捕,看來,並無誠意。”
蕭憐回想瞭一下,“東煌的國書上隻寫瞭傾國為聘,迎九公主為後?”
“是。”
蕭憐淡淡笑瞭,“放心,沈玉燕根本就不會來抓我,因為三日一到,她就會把自己的女兒塞給東煌。”
千淵手中的勺子又滯瞭一下,“果然是蠢貨。”
“千淵,我想去東煌。”
“去找勝楚衣?”
“嗯,我要跟他要回八萬黑騎兵的虎符,我要把父皇救出來,還要給那些死瞭的孩子逃回血債!”
“東煌那麼大,你怎麼去找?”
“他需要血幽曇續命,而東煌的血幽曇,屬地獄谷中最艷最有效,我去瞭那邊,隻要打聽地獄谷在哪裡就可以瞭。”
“東煌的邊境,守備森嚴,你現在是個廢人,自身難保,剩下這百來號人不過還是孩子,如何強行越境?”
“……,我,我還沒想好。”
“算瞭,我想辦法,送你過去。”
“……,謝謝哦。”
“不自量力。”
千淵咣朗一聲將勺子扔進吃光的碗裡,起身走瞭。
蕭憐:“……”你不罵我兩句是不是就難受?
等到千淵從屋內出來,白聖手已經手裡捏著一張紙侯瞭多時。
“殿下,公主殿下來的密報。”
千淵接過封瞭火漆的信,展開隻看瞭一眼,便唰地合瞭起來。
“殿下,出什麼事瞭?”
千淵抬手將那張紙扔瞭過去。
白聖手也隻看瞭一眼,便是大驚,“泛天尊要動手?”
千淵兩眼凝然地註視著地面,“顧斂星傳出來的消息,不會有假。”
“殿下,如果咱們隻是從沈玉燕手底下救人,倒也沒什麼,可現在是神都那邊想要蕭憐的命,這件事就沒那麼簡單瞭。”
千淵抬眼,明月一般的臉龐劃過一絲看似天真的狡黠,“師父他老人傢要殺,本宮將人雙手奉上便是。”
第三日,十六隻鑾鈴的馬車如期停在莊院門口,蕭憐隻穿著普通的衣裳,卻化瞭艷紅的妝。
她坐在床邊,替梨棠一件一件將小衣裳穿好,仔仔細細將扣子扣好,衣帶系緊,領口衣角反反復復整理地端端正正,又極輕柔地替她將頭頂的兩隻小丸子梳好,簪瞭兩朵淡粉的絨花。
最後梨棠坐在床邊,遊蕩著兩隻小胖腿,蕭憐就半跪下來,拉過她的胖腳,替她穿上鞋襪,又將鞋子上的緞帶仔細緊瞭緊,這才牽瞭她的小手,從頭到腳認真打量一番。
“我的棠棠,是世上最漂亮的小姑娘。”
梨棠坐在床邊,低頭看她,“爹爹好漂釀。”
蕭憐的手輕輕捧瞭她胖嘟嘟的蕭憐,“棠棠,叫聲娘親。”
梨棠不明白,歪著頭看她,“嗯?”
“乖,叫一聲娘親,以後都不用再叫爹爹,隻叫我娘親。”
梨棠便甜甜地笑瞭,“娘親——!”
“哎——!”
蕭憐直起腰身,跪在床邊,將這一團香香軟軟的小人兒,緊緊地抱緊懷中,眼眶就有些紅,“棠棠,娘親要去很遠的地方找爹爹,一路上有很多吃小孩兒的妖怪,所以娘親不能帶你去,你跟千淵殿下回錦都,他會派很多稀奇古怪的叔叔阿姨陪你玩,好不好?”
“棠棠要去——!”梨棠不幹瞭,委屈扒拉地看著她。
“棠棠聽話,等娘親找到瞭爹爹,辦完大事,就把棠棠接走,去一個四季如春、百花盛開的好地方,那裡沒有吃人的妖怪,隻有爹爹、娘親、棠棠,還有一個很小很小的小娃娃,給棠棠做弟弟或者妹妹,好不好?”
梨棠亮晶晶的眼睛轉瞭轉,“娃娃?”
“嗯,一個真的小娃娃,跟棠棠一樣是娘親的寶貝,可以跟棠棠一起玩的漂亮娃娃。”
“嗯,好——!”
她這樣乖,蕭憐反而禁不住眼眶中的眼淚,便撲簌簌落瞭下來,“好,棠棠真乖,娘親的棠棠真的好乖好乖!”
她雙臂不能吃力,梨棠就十分乖巧的牽著她的手,自己跳下床走瞭出去。
外面的人已經侯瞭多時。
她雖然穿著村婦給她尋來的粗佈衣裳,卻挽起瞭發髻,畫著明艷如火的妝容,兩眼紅紅,跟在千淵身後的白聖手見瞭就是一哆嗦,活瞭半輩子終於明白“我見猶憐”這四個字怎麼寫瞭。
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傢太子爺被這蕭雲極吃得死死的瞭。
蕭憐牽著梨棠走到千淵面前,將那小手遞到他手中,一言不發。
千淵接過梨棠,直接抱瞭起來,“此去東煌,千裡之遙,前途未卜,你孤身一人,又武功盡廢,是不是真的想好瞭?”
蕭憐微微低下頭,她對自己也沒有把握。
白聖手看不得自己傢殿下這個樣子,想留人傢又說不出口,於是揣著袖子懶洋洋道:“其實沒必要千裡迢迢去東煌找勝楚衣要虎符這麼麻煩,整個西陸三十多個帝王,都伸長瞭脖子等著你選,無論你選瞭誰,人傢必定都是舉國相聘,迎你為後,助你復位。就算不能立你為後的,隻要你願意嫁,人傢就有充分的理由助你奪回朔方,比如內個誰誰誰……”
他越說聲音越低,被千淵狠狠地瞪瞭一眼。
蕭憐卻像沒有聽懂一樣,“打朔方,你真的以為隨便一個小國就可以嗎?白聖手,你太小看朔方瞭。”
“小國不可以,大國可以啊,比如藏海,比如空桑,比如我們孔雀王朝……”白聖手接著又被瞪瞭一眼。
“我還沒淪落到賣身的地步!墮天塔的八萬黑騎兵是我朔方的兵,我是朔方的太子,我要用自己的兵,救出我的父王,奪回我的王朝!”
霽月撲通一跪,“殿下,讓霽月陪你去吧!”
他這一跪,後面百來號人全都齊刷刷跪瞭,“屬下願隨殿下同往!”
蕭憐一陣頭疼,“都給我起來吧,我若是能帶人在身邊,怎會傻到自己一個人去?”
她轉而對霽月道:“霽月,你有你的任務。東宮、商陽府、斬紅翎、藏珍閣被抄沒之後,死的死,逃的逃,大傢都流落在外,我不在的時候,你將他們都招回來。等我從東煌拿瞭虎符回來,便是用人之時。”
“可是我不放心,殿下您現在重傷至此,連個隨身的包袱都拎不得,如何一個人去東煌,又如何越境!”
他雖是三千花郎的首領,可依然隻是個十六歲的孩子,搬救兵的時候足智多謀,劫法場的時候千軍不敵,可現在卻像個被拋棄的孩子,要哭瞭。
“笨,誰說我要自己拎著包袱走路去東煌!自然是有人恭恭敬敬送我去!”
千淵抬頭看看天,“時辰不早瞭,多說無益,不如早去早回。”
說著將梨棠交進白聖手懷中,抬手掀瞭簾子,將蕭憐給塞瞭進去。
他跳上馬車,也不給更多告別的機會,馬鞭一揮,那馬車便絕塵而去。
留下梨棠直愣愣地看著娘親就這麼走瞭,突然緩醒過來是怎麼回事,哇地就大哭起來,嚇得白聖手一頓手忙腳亂。
蕭憐坐在車中,遠遠的聽見,隻得將額頭抵在車廂的墻壁上,“棠棠,莫要怪娘親狠心,乖乖聽話,等娘親回來。”
——
與此同時,璇璣城中,送嫁的隊伍蜿蜿蜒蜒出數裡之遙。
百姓們都說,皇後娘娘昨天成功把在法場上逃走的雲極公主給抓瞭回來,不但抓回來,還以公主的禮制,連夜親自在國庫點選,置辦瞭一分空前絕後的盛大嫁妝,將她許給瞭東煌的太華帝君為後。
這來接親的人雖然隻來瞭一個,可接走的卻是浩浩蕩蕩的兩千人送嫁大隊。
皇上和皇後能夠不計前嫌,寬容大度,大局為重,如此厚待雲極公主,其寬厚仁德,實乃王朝之福,聖朝典范!
弄塵換瞭一身禮服,立在那隻金燦燦、紅艷艷的喜轎旁,暗暗松瞭口氣,這一趟,總算沒白跑。
等到新娘拖曳著長長的大紅喜服,一步一搖地上瞭轎,弄塵替她落瞭轎簾,順口便是一句,“小太子,邁起蓮步來還有點意思啊。”
坐在裡面的蕭萼就是一個激靈,啥情況?我裝的不像?
如此,雲極公主的送嫁隊伍就如一條金紅的龍,浩浩蕩蕩出瞭璇璣城,一路向東,經藏海,走陸路,入東煌。
弄塵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面走,走著走著,就覺得無聊瞭。
他生性跳脫,一時都閑不住,若不是他腳力快,憫生才不會讓他來迎親,如今這個迎親的大使,終於將新娘子騙到手,就有些按捺不住瞭。
他溜著馬繞到喜轎旁,就想逗逗裡面的那位。
“喂,小太子,聽說你受瞭重傷,可好些瞭?”
蕭萼一聽,考驗開始瞭啊,就捏著嗓子道:“好多瞭,多謝大使關心。”
弄塵撇嘴,“真能裝啊,都出來瞭,還裝什麼淑女,你還能騎馬嗎?出來跟哥騎馬溜兩圈兒?”
“啊?不不不,我的傷還沒好,不能騎馬。”
“哦,也對。”弄塵見她不出來,又想瞭想,“哦,對瞭,上次給你帶去神都的如夢令,喝瞭沒?怎麼樣?跟我傢君上一同入夢,好玩嗎?”
蕭萼掀瞭蓋頭,什麼情況?太華魔君在神都來著?他跟蕭憐認識?“啊,內個,挺好,好得不得瞭!”
弄塵覺得這天聊得,分分鐘聊死,實在沒意思,眼珠子一轉,“我告訴你個秘密,你聽瞭可不準跳出跟我打架哦!”他這麼說,分明就是想逗轎子裡的人出來跟他打架。
她現在武功廢瞭,可不妨礙吵架啊,沒個人逗著玩,這一路晃晃悠悠地回東煌,該是多難熬!
蕭萼一聽,哎喲,還有秘密啊,不聽白不聽啊,聽得越多,護身符越多啊!
“好啊好啊,快說,什麼秘密?”
弄塵見她來瞭興致,就道:“這個秘密啊,就是,其實那個迎親的國書,是假的!”
噗!
蕭萼快要暈瞭!
“什麼?假的?”
她真的快要從轎子裡跳出去瞭!原來她是嫁瞭個假的太華帝君?那外面這一隻是什麼?土匪?山賊?
“哎喲?這麼容易就生氣啦?”一聽見她生氣瞭,弄塵就樂瞭,“別氣啊,君上想你念你的心是沒錯的,可是他現在有點忙,又想你想得緊。正趕上你要被人砍頭,我跟憫生、司命、辰宿、紫龍湊在一起一合計,決定偽造一份國書,先替他把你平平安安接過去。一來放在君上眼皮子底下放心,二來,君上看著你,也舒心。”
“那藏海國邊境那百萬大軍是怎麼回事?”
“那個啊,哪裡有什麼百萬,十萬而已,在東煌,隨手調撥十幾二十萬大軍的權利,憫生還是有的。”
“那……那神皇殿那邊呢?”
“神皇殿那邊也沒錯啊,我的的確確是去過瞭,”弄塵得意地在馬上晃,“這種都是細微末節的小事,無需君上過問,我就順手都辦瞭。”
假的!假的!蕭萼坐不住瞭,“你們沒有君上的旨意,就這麼把本宮迎瞭過去,那本宮算是個什麼?”
“放心吧,憫生君都安排好瞭,你去瞭那邊兒,還是做你的雲極公主,等君上熬過這一關,你們倆就愛咋樣咋樣,我們隻等著喝喜酒便是。”
蕭萼絞著衣袖,在轎中如坐針氈,忽然心頭一個激靈,辰宿?紫龍?
“你剛才說,這個計謀,是你跟誰商量出來的?”
“憫生君啊,我們這些人中,隻有他最思慮周詳。”
“不對,還有幾個人,我沒聽清。”
“除瞭司命,旁的你都認識啊,辰宿、紫龍。”
咔嚓!
蕭萼的內心深處,一道天雷落下!
國師!
原來東煌的太華帝君是國師勝楚衣!
天啊!
蒼天啊——!
他在朔方的時候就沒正眼看過她,還順路把她的腿給打斷瞭,現在要是發現她冒名頂替嫁瞭過去,還不把她絞成肉餡榨成汁!
不行!
要找個機會逃走才行!
迎親的隊伍行至第一處館驛時,天已將黑,蕭萼的侍女呼啦啦搬瞭幾車的物件上樓,開始為公主佈置臨時寢宮。
蕭萼蒙著蓋頭,強作鎮定地上瞭樓,打發瞭眾人,便撤瞭蓋頭,稀裡嘩啦摘瞭鳳釵珠冠,脫瞭十來斤重的喜服,仗著有點三腳貓的功夫,直接從二樓跳窗戶逃瞭出去。
可還沒走多遠,就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人抱著一把劍,正候著她呢。
“小太子,能跳窗戶瞭?你的傷好瞭?這麼急著跑幹什麼?”弄塵迎著光,向她走來,“我就知道你鬼靈精怪的,不肯好好坐轎,沒想到你還想逃婚,上瞭我傢君上的轎,你以為你還走得掉嗎?”
蕭萼的臉逆著光,連連往後退,“你你你,你別過來,我就是出來散散步的。”
“好啊,小太子想去哪裡散步,哥陪你。”
“不用瞭不用瞭,男女授受不親。”
“誰要跟你親,哥就是閑得難受,好久沒打架瞭,你若是雙臂不能亂動,不如咱們都背著手,比比腳上功夫,看誰先把誰踹飛?”
蕭萼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打不過你,我回去,我現在就回去。”說完掉頭就跑,一邊兒跑一邊喊“救駕——!”
弄塵也是個鬼精鬼精的人,三句兩句下來,便覺得不對勁,如惡鷹撲食一般,眨眼就將人給擒瞭!
那張臉,分明就不對勁!
“你是誰?”
“我……,我……”
“快說!不說現在扭瞭你的脖子!”
“我是九公主!”
“你個小王八蛋,還敢冒名頂替!”弄塵抬手就要弄死她。
“慢著!你不能殺我!”
“哥怎麼就不能殺你!”
“現在整個西陸都知道你們東煌的國書上寫瞭要迎娶朔方的九公主,我……我就是如假包換的九公主!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朔方的正牌九公主姓甚名誰,蕭萼!是我!蕭萼!你要是殺瞭我,就是公然毀親!你這是挑起東煌和聖朝的大戰!我……我母後在聖朝也是有人的!我不怕你!”蕭萼也算是急中生智,為瞭保命,拼瞭。
她這樣厚著臉皮鬼扯,弄塵竟然真的就沒辦法瞭。
弄死?
萬一真的招來兩陸大戰怎麼辦?君上現在沒空啊!回去肯定挨罵啊!
他弄得那八千後宮的事還沒完呢。
送回去?
他才懶得送,最煩裝模作樣嘰嘰歪歪。
真特麼麻煩!哥怎麼知道他們朔方這麼多九公主!
“那蕭憐呢?那個九皇子!雲極太子呢?”
蕭萼見弄塵手軟瞭,立刻就知道自己這一招生效瞭,“她啊,早死瞭!我母後在神都的人說瞭,泛天尊的人已經出手瞭,她這會兒啊,恐怕已經死得灰都不剩瞭!”
“死瞭……”
弄塵慌瞭,讓他來救人,人給救死瞭不說,還搞瞭個假的回去,這可怎麼辦?
他陰森森地盯著下半張臉還頗有些豬頭跡象的蕭萼,半天沒吭聲。
蕭萼眼珠子滴溜溜轉,也不吭聲。
兩人對視瞭半天,弄塵大手一松,放瞭她,“好吧,既然這樣,你就跟我回東煌吧。”
他忽然想明白瞭一件事,不管怎麼說,在國書上寫瞭“九公主”這三個字的人不是他啊,是憫生啊,在國書上蓋瞭帝君璽印的也不是他啊,是憫生啊!
所以這件事要賴在憫生頭上,管他鳥事啊!
到時候君上興師問罪,他就說,君上的新娘,他從頭到尾都沒敢看過一眼,不就完瞭?
所以,這一趟,他雖然救錯瞭人,可也是情有可原的。
隻要從現在開始,他假裝不知道這件事,就成瞭。
可蕭萼卻撲通一聲跪瞭,“我求求你,你還是把我送回去吧,你們君上認識我,要是被他發現我頂替蕭憐,會弄死我的!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國師,要是早知道,我死都不會上這個轎的!”
弄塵心中主意已定,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怎麼?現在知道怕瞭?早幹什麼去瞭?跟哥走吧!”
說著拎著哇哇叫的蕭萼,直接拖回瞭驛館,“你丫要是敢再跑,哥有的是辦法收拾你!從現在開始,一直到見瞭君上,你都得給我乖乖地扮演小太子!”
蕭萼就這樣被弄塵摁著回瞭驛館,此後每日上轎下轎都被盯得緊緊地,根本沒有逃跑的空兒。
既然跑不掉,那就拖時間啊,這一路她一會兒肚子疼,一會兒腦袋疼,變著法出花樣,因為送嫁的隊伍中除瞭隨侍還有些朔方禮部的女官,弄塵也不好明目張膽地揍她,就隻能強壓著性子由著她鬧,誰讓他還指望著拿她交差呢?
終於,送嫁的隊伍慢悠悠出瞭朔方國界,進入瞭藏海國。
此番朔方與東煌聯姻,卓君雅倒是大大方方地借瞭道,隊伍行進地非常順利。
弄塵吊兒郎地騎在馬上,百無聊賴,想起上次來西陸的時候,跟蕭憐那個小太子相處瞭兩日,打瞭七八架,越想越覺得有趣,越想越覺遺憾。
那麼好玩的一個小孩兒,竟然還是個女孩兒,若是給她把頭上的發冠散瞭,再梳上個小女孩兒的發式,該是活脫脫一個長大瞭的阿蓮呢。
可惜就這麼沒瞭。
君上若是知道她死瞭,不知道會受多大打擊,血幽曇與方寸天的反噬那麼劇烈,萬一他知道瞭這個死訊,頂不住打擊……
哎呀!不得瞭瞭!
他忽然腦中電光一閃,策馬奔到蕭萼轎前,“喂!裡面那隻!”
蕭萼一個激靈,“我在。”
“跟你說個事兒。”
“老大您說!”
“去瞭東煌,見瞭君上,要蒙著臉,知道不?”
“哈?”
“死都不能說你是蕭萼,一口咬定你就是蕭憐!”
“……,您這是要救我嗎?”
“在君上面前,多磕頭,少說話。”
“是。”
“還有,絕對不能讓她看到你那張臉!”
“可是萬一被他看見瞭怎麼辦?”
“……,讓我想想,要不,咱們先毀容,後見駕?”
“不要!我蒙面!蒙面!”
弄塵這才稍微心裡踏實瞭點,到時候不讓他們倆見面,就隔著地獄谷的大門,說兩句好聽的情話,哄哄裡面那位,說不準就能幫君上將這一劫給渡瞭!
他坐在馬上晃啊晃,越想越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神機妙算、英明神武瞭!
如此,送嫁的隊伍繼續前進,沒走多遠,經過一片巨大的黑松林,林子一眼望不到邊際,中央一條還算開闊的官道,供行人通過。
兩側的林海,即便是白日間,也陰森森、黑壓壓的,筆直筆直的黑松,一根根如刀鋒般沖天而起。
藏海國此番借道,卓君雅專門派瞭一小隊武官從邊境接瞭他們,一路領著隊伍向東行進,一來是監督轎中的雲極公主,防止她作妖;二來,也是起到催促作用,少作逗留,畢竟把這位祖宗趕緊送過境,扔給東煌,好讓邊境那百萬虎視眈眈的大軍趕緊撤瞭。
這時通過黑松林,武官中的頭領楊威便調轉馬頭來瞭弄塵身邊,“使官,這黑松林又叫鬼哭林,經常白日鬧鬼,一定要諸多小心。”
弄塵雖然是個玩世不恭的人,卻還有幾分正經,當下打起精神來,護在蕭萼的轎子邊兒上。
不管這裡面的人是真是假,既然還用得著,就不宜弄出閃失。
等到隊伍行到一半時,他忽然兩耳一豎,一種刀兵掠風之聲,呼嘯而來。
等他反應過來,便眼見遠處一輪彎刀飛旋而來,直取他項上人頭!
弄塵雙腳在馬上一踏,飛身躍起,躲過彎刀,便見一個淺淺的雪青色人影伸手接瞭刀,輕飄飄立在瞭樹尖上。
臥槽!跟老子比輕功!
他當下怒瞭,拔瞭劍便追!向身後扔瞭一句話,“全速前行,護送公主出去。”
那人影如一道幻影般,悠然隱入黑松林之中,兩人轉眼間一前一後沒瞭影蹤。
楊威知道,這是那個白日鬼來瞭,以前隻聽說過他的厲害,卻沒想到身法這樣出神入化,於是趕緊催促著朔方的隊伍前行。
隊伍加快瞭腳步,越走前面的迷霧就越大,濃霧之中隱約有幽怨的啼哭嘆息之聲,放眼望去,影影綽綽,似有人影晃動。
一個男子陰森森的聲音飄蕩在頭頂上方不知何處,“地府洞開,百鬼搶親!”
轎中的蕭萼一聽,這還得瞭!搶親啊!沖她來的!
當下就要喊救命!
可這一聲還沒喊出來,嘴就被一隻手給摁瞭。
……
兩千人的隊伍,急匆匆穿過濃霧彌漫的黑松林,楊威隱約看見路邊停瞭一輛馬車,那馬兒抖動鬃毛時,還偶爾發出一兩聲清越的鑾鈴聲。他手中的佩刀稍稍出鞘,緊緊盯著那輛馬車,卻始終沒見什麼動靜。
直到所有人都通過瞭黑松林,除瞭聽瞭一陣鬼嚎,居然什麼事都沒發生!
楊威覺得事情可疑,想起那空中飄蕩的聲音說過要搶親,就趕緊來到瞭喜轎前,“公主殿下,受驚瞭,可安好?”
裡面便有聲音回答道,“有勞將軍,本宮無礙。”
楊威當下一顆心就放瞭下來,看來隻是嚇唬人玩的。
送嫁隊伍在黑松林外不遠處的日光下修整,沒過多久,便見弄塵也踏著樹枝凌空而來,他落下第一件事便沖到喜轎邊,蹭的掀瞭轎子,看見裡面蕭萼正蒙著蓋頭端端正正坐著呢。
“你沒事?”
“沒事。”
沒事?
那奇怪瞭,那個飄忽的人影將他引走,又放瞭大霧,難道不是為瞭幫她逃走?
弄塵糊塗瞭,不過既然新娘子沒丟,那就不想那麼多瞭,再往前走兩日,就到瞭邊界,進瞭東煌,就是他呼風喚雨的地方瞭。
“既然沒事,就抓緊時間趕路吧。”
他策馬揚鞭,趕到瞭隊伍最前面,領著隊伍,繼續前行瞭。
身後的黑松林中,軟軟的雪青色紗衣飄然落下,千淵收瞭月輪刀入鞘,望著送嫁隊伍遠去的方向,輕輕道瞭句:“早去早回。”
之後走到馬車邊,掀瞭簾子。
裡面,穿著一身村姑衣裳,化瞭艷妝的蕭萼,正被堵瞭嘴,嗚嗚地望著他叫。
千淵的雙眼看著她,就像看著一隻死物,伸手替她拔瞭口中的破佈,“蕭萼,本宮的人跟瞭你幾日,發現你好像並不願意遠嫁東煌?”
“是啊是啊,千淵殿下,謝謝你救瞭我!不過你這救人的法子,也太嚇人瞭。”
“不用客氣,我已安排人做瞭你的替身送去東煌,你且安心去你該去的地方便好。”
千淵說著,放下瞭車簾。
蕭萼從裡面蹭的探出頭,“千淵殿下,不一起走嗎?”
他千裡迢迢跟著她,就為瞭救她哎!
不得瞭瞭!
他暗戀她耶!
千淵身子一滯,“你先走,本宮隨後就到。”
“好噠!”
蕭萼美滋滋地放下瞭簾子,由著那馬車將自己帶向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她細細地盤算著,此番回去之後,一定要勸母後跟孔雀王朝搞好關系,這樣她就可以早日嫁過去。
等到將來千淵太子登基,她便是王後。
她要成為稱霸整個西陸的孔雀王身後的那個女人。
主意打定,她在千淵泛著淡淡冷香的車中,漸漸睡瞭過去。
直到不知多久之後,迷迷糊糊之間,感覺有人壓在她身上,撕她的衣裳,下身傳來一陣又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耳邊是男子粗魯的呼吸聲。
她痛苦地想要推開身上的人,卻怎麼也推不開。
她想看看到底是誰在對她幹什麼,可又怎麼都睜不開眼。
她痛,她想哭想喊想叫,卻什麼都喊不出來。
直到這樣的折磨,有一萬年那麼長,那人終於從她身上爬瞭起來。
她這時才勉強掀起沉甸甸的眼簾,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男子在系褲腰帶。
他是誰啊?
那不是千淵殿下啊。
怎麼回事?
她還沒想明白,眼前又閃過一個人,急切地脫瞭褲子,撲瞭上來。
於是,噩夢又開始瞭!
接著,第三個,第四個,不知道多少人。
她老老實實地躺著,被這些人像擺弄一隻殘破的佈娃娃一樣翻過來,再翻過去,強迫她擺成各種各樣的姿勢,做著不堪入目的動作,然後周圍的人就像圍觀畜生一樣哈哈大笑。
之後,又是一陣撕裂的、被貫穿瞭一般的痛傳來,她面朝下被按在地上,在他身上的那個人獰笑,“操!都被你們玩壞瞭,老子換個地方!這兒緊!”
她那身子痛得已經不是自己的瞭,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終於,她又被人翻瞭過去,將本已軟綿綿的身體拎瞭起來,一隻粗糙的大手捏開她的頜骨,之後塞瞭什麼東西進去,接著又是一陣舒爽地狂笑,最後有粘膩的東西,落瞭一臉,瞇瞭眼睛。
如此如此,反反復復。
所有的一切,就像一場逼真到無與倫比的噩夢,她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人仿佛死瞭一般,卻又一息尚存。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那些人該是真的玩累瞭,玩膩瞭,就嫌棄地將她丟在一邊,喝酒去瞭。
一個人說:“還真他媽爽!玩公主就是不一樣!這細皮嫩肉的!”
又有一個人說:“大金主說瞭,她武功盡廢,讓咱們隨便玩,往死裡玩,我一開始還不信,現在看來還果然不虛此行。”
“沒錯!咱們哥兒幾個跟瞭這馬車這麼多天,如今看來,這辛苦錢也是值瞭。”
有人把手裡的酒壺往火堆中一砸,“行瞭,玩夠瞭,辦正經事,削成人棍,掛上璇璣城頭!”
一個人起身,看著渾身沒一塊好皮肉,滿是傷痕和紫青,攤成一個大字的蕭萼,嘶瞭一聲,“我聽說蕭雲極是個渾身疤痕的公主,這個怎麼全身這麼白凈?”
結果他很快被人撥到一邊兒,“你管那麼多呢,大金主說瞭,就對千淵太子的馬車動手沒錯,管她呢!走開走開,老子再來一發!”
“去去去!這麼玩多沒意思,做成人棍再玩,回去這一路,慢慢玩,才夠刺激!”
人棍!
蕭萼想逃走!
可是動彈不得,誰來救救她啊!
她痛苦地張開眼睛,嘴唇動瞭動。
這時,破屋內的幾個男人忽然都不做聲瞭。
齊齊看向門口,那裡站著一個恍若月宮之中走下來的人,手中一柄彎刀,在月華之下,泛出璀璨的光。
“你是誰?”所有男人抽出兵器,卻心知肚明這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怎麼?剛剛劫瞭本宮的馬車,現在就忘瞭?”
眾人一驚,慌忙嘩啦啦扔瞭手中的兵器,跪成一團。
“千淵殿下饒命!”
“千淵殿下,我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千淵殿下,您……”
一道光華閃過,破屋之內一片慘嚎之聲,滿屋殘肢斷臂。
千淵兵不血刃,淡淡道:“你們的罪,在於將她當成瞭她。”
接著又是一道刀光,那慘嚎之聲就更甚。
有人掉瞭半隻胳膊,有人被腰斬還在艱難地想往外爬,肚腸灑落一地,而有的人則丟瞭半邊腦袋。
他隻是隨意地舞動月輪刀,就像鏟除前進路上的雜草,無差別的將屋內的人收割。
蕭萼躺在地上,被斬掉一隻腳,張嘴動瞭動,渾身抽搐瞭一下,卻隻能忍著那痛,發不出半點聲音。
對她來說,斷除手足之痛,原來也不過如此瞭,比之剛才的漫長反復折磨,還是痛快多瞭。
如此一刀,又是一刀,直到滿屋屋內再也沒有一絲聲響,千淵才收到入鞘。
他踏過遍地血腥殘骸,走到蕭萼面前。
蕭萼也因那刀鋒,被削成一隻殘破的人偶,她不能說話,仰面看著千淵,眼中全是血與淚。
千淵面無表情俯視著她,微微偏瞭偏頭,“你在求本宮一刀殺瞭你,以早日解脫?”
蕭萼眨眨眼。
“若不是顧忌你這張臉壞瞭她的計劃,本宮倒不介意你變成人棍掛在城頭。”他垂眸望著她,如神祗於惡鬼的無情審判,之後轉身離去,“你的罪,在於,妄圖將自己當成她!”
蕭萼的眼中泛起一道邪魔般的光!
原來都是因為她!
都是因為蕭憐!
如果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
她一定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誰來救救她!她願意付出一切來交換!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女子嬌笑的聲音,“老娘的球球們,肚子餓瞭嗎?開飯啦!”
黑寡婦一襲黑裙,一腳踏上門口,屋外????的聲音潮水般湧來。
無數毒蟲!
“白聖手的藥還真是管用的驚人啊,這麼被人折騰,你都還活著,而且隻能活著?”
“還不死心嗎?我傢殿下迷信地很,說防止你死後冤魂作祟,讓老娘的球球們把你分分幹凈,傳說人死的時候被分成瞭多少分,那她的魂魄就會被分成多少分,被分得越多,就越是虛弱無力。”
黑寡婦看瞭看自己的長長的黑指甲,腳下漫過的毒蟲已經開始啃噬地上的屍體。
“而這世間最陰毒的,便是老娘腳下的這些球球,不知吃過多少死人,向來不畏邪祟。有他們在,你就算變鬼,戾氣再重,也隻是一堆屎!”
毒蟲漸漸漫過蕭萼的身體,隻留下一張絕望的臉,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殘缺的下肢漸漸變作白骨,她卻還活著。
黑寡婦扭瞭扭腰肢,靠在門框上,等著毒蟲們進食,“下輩子記著,不要惹不該惹的人,不要生不該生的念想,還敢造謠說我們殿下是大嘴怪,活該你死瞭沒人埋。”
當蕭萼那張臉最後化作瞭一隻白面骷髏,外面的天光也見亮瞭。
毒蟲退散,四下寂靜,連鬼魂都不存在,仿佛這一天一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