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晌午,橫穿藏海國的送嫁隊伍終於到瞭東西兩陸的交界處。
界碑的這一邊,有人在風亭處備瞭薄酒靜候多時。
界碑那邊,旌旗招展,身穿黑甲的大軍,一眼看不到邊兒,卻都是披著鮮紅的披風,罡風吹過,肅殺之下,別有一番喜氣洋洋。
弄塵驅馬來到風亭下,裡面的人一身淡藍衣衫,書生打扮,悠悠轉身,含笑淺淺,“在下韋青鳶,奉女王之命,在此恭送雲極公主和東煌大使。”
弄塵急著過境,便擺擺手,“有勞!”
“我傢陛下與雲極公主也是有著一番過命交情的,何不請公主下轎,來飲一杯水酒,也算是我傢陛下遙祝公主遠嫁東煌後,一切順遂,夫妻和睦,白頭偕老。”
弄塵嫌煩,“這麼麻煩?我替她喝瞭就是。”說著就伸手去拿酒杯。
誰知韋青鳶身形向後一閃,輕松避瞭開去。
弄塵的臉當下就沉瞭,暖玉蘭衫,看來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韋青鳶身形雖動,那手中滿滿的酒杯,卻沒灑落一滴,“這杯酒是敬雲極公主的,大使,還是請公主下來吧。”
“靠,那轎中是吾皇太華的新後,一路走來,蓋的嚴嚴實實,本大使都沒見著一眼,豈是你一個過路的說見就見?”
“是嗎?”韋青鳶似乎有些失望地放下酒杯,“既然按東煌的禮數不宜相見也就罷瞭,那恕在下失禮,大使,請!祝一帆風順!”
他拱手恭送弄塵,卻等他沒走出幾步,在身後道:“在我聖朝,凡是二嫁的女子,出嫁時,總要有親朋杯酒相送,這婚姻,才能圓滿,既然東煌沒這個講究,那就算瞭。”
弄塵腳底下停瞭一下,“什麼二嫁?”
“哎?難道使者不知道?現在滿天下皆知,這雲極公主早有個兩歲的私生女兒啊,難道太華帝君下詔和親時,沒考慮過這個女兒?”
弄塵一想,臥槽,壞瞭,弄瞭個假的媳婦回來也就算瞭,還把大帝姬給落下瞭,這可怎麼辦?
他腳底不穩地往回走,身後則是韋青鳶意味深長的笑。
女王陛下果然神機妙算,看你一個已非完璧的女子,嫁去東煌,面對那位魔君,又該如何自處!
終於,按照儀制,朔方的喜轎端端正正被停在瞭界碑前,界碑的那一頭,是一乘猩紅的轎攆。
兩隻轎子前,各搭起一間簡易的屏風幔帳,中間由一條短廊連接,上面蓋著濃艷的紅綢,僅容一人穿行而過。
新娘在這邊下轎,進入幔帳,由朔方的婢女服侍,褪去朔方的喜服,珠釵,僅穿著貼身的小衣,獨自一人穿過短廊,越過界碑,就進入瞭東煌地界,再在那一頭,由東煌的侍女為她披上東煌的喜服,換瞭東煌的發飾,蹬上東煌的轎攆,除瞭身體發膚,不留一點過往的痕跡,從此就是東煌的人。
等到轎簾輕掀,裡面的人小心走瞭出來,弄塵立在幔帳外面等著,便聽見裡面的人屏退婢女,“你們退下吧,我自己來。”
裡面的侍女見出來的新娘還戴著面紗,當是蕭萼公主還介意嘴角的紅腫,羞於見人,“殿下,讓奴婢最後伺候您一次吧。”
“不必瞭,我自己來,你們退下。”
待到四個侍女都被請瞭出去,弄塵便透過紗帳的影子,看到裡面的人有些艱難的自己褪去喜服。
抬手摘去頭上的珠冠時,更為艱辛,那雙手幾乎是強行顫抖著舉過頭頂的。
於是一陣嘆服,戲精啊!讓你做戲,你還真是做足全套瞭!
蕭憐,艱難地忍著兩側鎖骨上的劇痛,將頭上的珠冠摘下,褪去一身衣衫,摘掉面紗,深吸一口氣,提步穿過短廊。
過瞭這隻界碑,她就可以找機會溜走,找到地獄谷,尋瞭勝楚衣,告訴他,她不生他的氣,一切都是那杯如夢令裡被人放瞭東西的緣故。
她要看著他解瞭血幽曇的毒,再跟他要瞭黑騎兵的虎符,央他陪她一起回朔方去。
扳倒沈玉燕,救瞭蕭蘭庸,安頓好一切,再接回棠棠。
最後,就如他所說的,海闊天高,一傢人自由自在瞭。
她想著想著,嘴角不知不覺就掛瞭笑意,出現在東煌幾個幔帳中靜候的侍女面前時,就如一抹鮮紅中走來的墮入紅塵的神女,艷麗含情,面上全是初為人婦的喜悅。
她到瞭界碑這一邊,就再無需偽裝蕭萼,便張開雙臂,由著侍女替她更衣穿戴。
弄塵在外面隨著她跨過界碑,雙方交瞭陪嫁物件,所有朔方隨行的兩千人就統統被留在瞭那一頭。
禮部的女官不肯,“使者大人,按皇後娘娘的意思,公主殿下還有三百陪嫁侍女,一千樂師、廚子、花匠、車夫、雜役等等……”
弄塵哪裡肯讓那麼多人跟著,萬一穿幫怎麼辦!
“哎呀,好瞭好瞭,都不用跟著瞭,搞的好像我們東煌沒人一樣,就你們那些樂師、廚子、花匠,到瞭東煌都是下九流,爛大街的,還是別跟著來丟人瞭。”
他這邊兒不要,那邊就沒人敢強塞。
本來指望著公主開口說兩句。
誰知那邊幔帳中更衣的人隻不咸不淡道:“聽從使者大人的便是。”
於是所有陪嫁的活人,就都被東煌拒之門外瞭。
蕭憐換好瞭東煌的喜服,重新蓋瞭蓋頭,上瞭猩紅的轎攆,再未回頭一眼,便在大軍的護送下,比之前更加聲勢浩蕩地去瞭東煌的帝都——曼陀羅城。
正如弄塵所言,所謂的百萬大軍壓境根本不存在,但是十萬大軍披瞭紅妝替君上迎親倒是千真萬確。
蕭憐坐在轎攆中,放眼望去,蜿蜒的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但從通過沿途州縣的速度來看,必是沒有百萬之巨。
她不禁挑挑眉,這太華魔君還真是能忽悠人啊,看來什麼所謂的一人入陣而上邪亡,都是吹的。
隻是眼下,她根本就對什麼太華魔君沒興趣,因為她要想辦法逃走。
這一路,那個使者長什麼樣,她從頭到尾都沒見到,卻明顯感覺得到,他在緊緊盯著她。
但是自從過瞭東煌的界碑,他就放松瞭下來,沒有再時時刻刻跟在轎攆前後,該是覺得既然入瞭東煌,這新娘子就再沒丟掉的可能瞭。
這披紅掛彩的十萬黑甲大軍又行進瞭兩日,腳力比起在西陸時送嫁的隊伍快上數倍,急火火的,沒日沒夜疾行軍,不像是接親,倒像是趕著去奔喪!
蕭憐在轎子裡越來越心焦,聽外面的婢女說,按照這個速度,再過不瞭一日就到曼陀羅城瞭。
一旦轎攆進瞭宮,她就再無逃出生天的可能瞭。
無論如何要在進城之前溜走,不然將來被勝楚衣知道,她揣著他的崽子嫁瞭別人,那還得瞭!
——
此時,地獄谷門口,紫龍飛奔而來,“接到瞭!接到瞭!蕭雲極已經過境瞭!”
守在門口的憫生大喜過望,急著要進去向君上報告這個好消息,幾乎差點從輪椅上跌下來。
他們好不容易挨到裡面那一場毀天滅地般慘烈的咆哮漸漸消失,才小心翼翼開瞭門,溜瞭進去。
原本艷紅絢爛如一片血海的地獄谷,此時已是破敗不堪,遍地殘花的中央,一尊數人合抱的雕花石柱,柱上鎖著的天魔鎖蜿蜒到後面,勝楚衣背靠著石柱而坐,轉過臉來時,那猙獰鮮紅的罪印已漫延上瞭右側的半張臉頰。
“憫生……”
“君上,憫生在。”
“我若敗瞭,你便徹底封死地獄谷,萬萬不可讓我出去,無論我與你說什麼,都不可再開門,可記住瞭?”
“君上,還未到最後,不必說這樣的話。”
“我已盡力瞭……”勝楚衣長長地一聲嘆息,“千裡紅妝,盛世大嫁,可惜答應她的,未能兌現。”
“君上……”憫生提瞭口氣,“君上,我們擅作主張,已經將蕭雲極給接來瞭!”
勝楚衣猛地轉頭看向他們,原本已失瞭生機的雙眼頓時又重燃起來,“什麼?”
“我們……,我們每日聽您念叨著‘千裡紅妝’這四個字,就知您心系蕭雲極,所以,擅作主張,耍瞭點手段,將她替您給迎瞭過來,如今人已過境,不出兩三日便可出現在您面前。”
憫生沒敢提蕭憐被揭穿瞭身份、開刀問斬的事,一來是怕刺激到他,而來,既然人都平安來瞭,那些就都是過往的笑談瞭,將來有的是機會慢慢說。
沒想到勝楚衣拴著天魔鎖的手猛地一掙,“她如何肯嫁?她並不知我是誰,竟然肯嫁!”
幾個人沒想到本來是進來報喜的,結果卻把人惹毛瞭,趕緊安撫,繼續撒謊,“不是不是,她知道瞭,她知道瞭!她什麼都知道瞭!”
勝楚衣原本緊緊扯著鎖鏈的手果然就放松瞭下來,“她知道瞭?那她可還生我的氣?”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她開心得不得瞭,歡歡喜喜地上瞭轎,還催促著弄塵日夜兼程,就為瞭早日見到您。”
“如此甚好。”勝楚衣緩緩合上眼睛,聲音沉沉,“如此甚好……”
幾個人相視一眼,憫生小心道:“君上,雲極公主我等替您接來瞭,可這封後的事,還需要您親力親為,所以,您務必振作,無論如何都要闖過這一關!”
“好,替我接她前來,我想……見她。”
“是,辰宿和紫龍這就去辦。”
憫生將辰宿和紫龍送到門口,看著他們離去,望瞭眼司命。
司命哼瞭一聲,抱著鐵劍也邁瞭出去,立在門口。
憫生便雙手轉動輪椅,又回到瞭勝楚衣身邊,兩人之間隔著殘敗的血幽曇花叢,他抬手將一隻玉簡扔瞭過去,勝楚衣便伸手接住。
“君上,有一件事,憫生猶豫再三,還是覺得,應該有您親自來決定。”
勝楚衣緩緩展開那隻隻刻瞭“方寸天”三個字的玉簡,裡面光潔如新,一個字都沒有,“可是有瞭克制方寸天的辦法?”
“是的,君上,但隻是克制而已,無法根除,而且後果無法預計。”
“說來聽聽。”
“您透過日光看看這玉簡,便一目瞭然。”
勝楚衣淡淡看瞭他一眼,拿起玉簡,舉過頭頂,“九幽天?”
那玉簡上原本刻著“方寸”二字的地方,在日光下,赫然變成“九幽”。
“君上,東陸上古傳說中曾提及,方寸天中禁錮的邪神,本就是一縷被上神九幽摒棄的殘魂,承載瞭九幽天在承受世間九宗大罪時所生之黑暗邪惡。”
勝楚衣唰地合上玉簡,“所以,我若請下九幽天,便可抵制方寸天的吞噬?”
“道理是這個道理,隻是……”
“隻是後果無法預料,對吧?”
“正是。”
“值得一試。”
“君上,不到最後一刻,不要輕易嘗試。”
“知道瞭,你先下去吧,我累瞭。”勝楚衣重新靠在石柱上,合瞭眼。
憫生頗為憂心地看瞭他一眼,轉身轉動輪椅出去瞭。
當地獄谷的巨大石門緩緩合同,勝楚衣悠然睜開雙眼,將那隻玉簡抬至眼前,嘴角劃起莫名的笑意,“好久不見……”
——
這邊,接親的大軍中,蕭憐在轎攆裡正坐立不安,外面弄塵策馬過來,“喂,我去辦點事,你不要耍什麼花樣,老老實實待著!要是敢跑,小心抓回來揍死你!”
蕭憐點點頭,也沒吭聲。
弄塵威脅完轎子裡的人,就急匆匆策馬向前趕,他收到消息,說憫生已經遣瞭辰宿和紫龍提前來迎雲極公主,就趕緊先去堵住他們兩個。
因為辰宿和紫龍太認識小太子啊,絕對不能讓他們和蕭萼見面,否則待會兒發現喜轎接來的不是小太子,是個什麼玩意九公主,他到時候有幾個腦袋跟君上交待?
說蕭雲極人死瞭?
不但死瞭,還弄瞭個假的來?
而且還把大帝姬給落下瞭?
他還不被碾成渣!
左右不過是要找個女人去安撫君上,陪他將這最後的劫過瞭,那麼到底是不是真的小太子,不在所問。
隻要君上過瞭這一劫,平安撐下來,將來是將他五馬分屍還是千刀萬剮,都是將來的事!
於是他趕緊一路狂奔十裡,迎瞭過去,堵住辰宿和紫龍,“小太子絕對不能就這麼去見君上!”
紫龍急瞭,“君上現在就靠對她的那點情意撐著,如何就不能見?”
“我知道君上艱難!但是絕對不能這麼見,不然大傢全完蛋!”
不愛吭聲的辰宿也急瞭,“為什麼不能見?”
弄塵正色道:“我到瞭朔方才知道,小太子被他們鎖瞭琵琶骨,為瞭從璇璣城逃出來,揮刀將自己兩肩給砍瞭,如今不但重傷在身,而且一身功夫也都廢瞭!君上若是見她現在這副模樣,必定勃然大怒,到時不會起到安撫的作用,反而會適得其反!”
“……”紫龍和辰宿沒想到還有這種事,“那怎麼辦,君上那邊兒思念地緊,每次清醒過來唯一念叨的就是憐憐那兩個字。”
弄塵故意為難地沉吟瞭一下,“這樣吧,就挑幾個輕功好的,直接將攆子抬回去!到時候隔著門說話兒,就說臉傷瞭,不好看,等君上出來賜浴蘭陵泉不就完瞭,吊著他,還能多一份念想。”
“好!就這麼辦!”
幾個人策馬疾馳,迎向接親的隊伍,卻遠遠看著隊伍正停滯不前,亂哄哄成一團。
弄塵一看就知道,壞瞭!跑瞭!
果然,領軍的尹武洲撲通一跪,“大人!屬下該死!”
“到底怎麼回事?”
“回大人,您剛離開沒多久,公主殿下就喊著肚子疼要出恭。”
“蠢貨,要出恭難道沒有凈桶?”
“可是她偏說那轎攆上的帳子是透明的,旁人能看見。”
“那你們不會背過臉去?”
“她說她可能拉肚子,萬一又是放屁又是拉稀,被我們聽瞭,以後就沒臉見人瞭……”
“又是放屁、又是拉稀!這話都說得出來,她早就沒臉見人瞭!往哪個方向跑瞭?”
“那邊!”尹武洲指瞭指荒草從那邊。
“追!一定要抓回來!”
“是!”
跟來的紫龍和辰宿傻瞭,“你沒告訴蕭憐她要嫁的是誰?”
弄塵兩手一攤,“這麼大的事,沒人告訴我能說,所以我沒說!”
“……”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瞭,趕緊把人找回來才是王道!
於是十萬大軍,開始急火火找人。
十萬人,呼啦一下散開,便是漫山遍野都是。
等到有人一聲大喊,“找到一具屍體!”
弄塵幾個人奔過去一看,是個隨侍新娘左右的婢女,那一身衣裳已經被扒瞭。
“她扮成瞭侍女!”
大軍之中,侍女雖然不多,倒也有百來號人,於是又急火火全部圈起來,一個一個查看。
結果每個都不是。
如此一折騰,又耽誤瞭好一會兒。
終於有人來報,說失蹤的公主沒找到,又丟瞭一個兵。
弄塵怒摔,“丟個兵找我來說什麼!”
紫龍腦子極快,“不對!再找!她混在士兵中!”
果然沒多久,又有人喊,“找到屍體瞭!”
是那失蹤的士兵的屍體!
弄塵一聲吼:“所有人檢查自己左右,有可疑之人,立刻拎出來來見!”
他眼睛瞪圓瞭,小兔崽砸,厲害啊!怎麼這一路上沒看出來你有這麼多花花腸子啊!
先鬧失蹤,扮成侍女藏在人群中。
等大傢把註意力都集中在女人身上,她又殺瞭個兵卒,換瞭兵卒衣裳,扮成男人。
紫龍打斷他,“好瞭!不用找瞭,她一定已經早就趁亂跑瞭,這十萬人,一個一個查驗下來,也要幾個時辰,君上那邊等不得!”
“那怎麼辦?”
一直沒吭聲的辰宿道:“大軍繼續開拔,弄塵回去帶銀風來找!”
弄塵頭一歪,“老兄,看你話不都,辦起事來的確還是有幾分腦子。”
她若是已經跑瞭,這十萬人也得回去復命。
她若是還混在軍中,大隊開拔,她就隻能跟著回曼陀羅城。
而找人這種事,人不如狗,狗不如狼,狼不如狼王!
於是,十萬大軍重新整頓,抬著空轎攆,繼續行進。
弄塵棄瞭馬,直接展開輕功,回宮去喚銀風去瞭。
這時,蕭憐早已已經脫離瞭隊伍,繞過山坡,溜進瞭村子。
她剛才連殺兩人,挑得是最弱的,一腳踹斷後頸,卻也用瞭大力,此時兩肩的斷裂處傳來一陣陣劇痛,也隻能強忍著。
等再從村裡出來時,已經換瞭一身幹凈的秀才衣袍,手裡拿瞭把舊折扇,搭瞭一輛進城趕集的馬車走瞭。
馬車裡還坐著倆趕集的姑娘,在她對面含羞帶怯地望著這位面生的公子。
蕭憐收的扇子唰地一收,“趕集啊,姑娘?”
兩個姑娘一聽她口音不是本地人,明顯說的是好聽的官話,不像她們村兒裡的小夥兒,都說的土話,再加上這人的眉眼這樣好看,就像畫兒裡走出來的人一樣,立時好感爆棚,兩頰緋紅,“是啊,公子聽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啊,是啊,勤工儉學,遊山玩水。”
“……”兩個姑娘有點不懂
“啊,就是一邊賺取銀兩,一邊遊歷我東煌的名山大川。”
“是這樣啊,公子您真是有情趣。”
“呵呵,哪裡哪裡!對瞭,姑娘,在下聽說有一個地方,名喚地獄谷,終年開滿血紅色的花,甚是好看,不知在何處呢?”
兩個姑娘仔細琢磨瞭一下,“沒聽說過啊。”
“哦。”
蕭憐有些為難瞭,看來在東煌,不是什麼人都知道地獄谷在哪兒,還是要找些有見識的人來問才行。
她跟著馬車進瞭城,抬頭一看,城門上的匾額上,是看不懂的文字,“姑娘,恕在下才疏學淺,那匾額上的字……”
“那字我們也不認識,不過聽說,譯成官話,就叫做曼陀羅。”
原來是到瞭帝都曼陀羅城瞭。
在帝都之中,總能打聽到地獄谷的消息吧?
蕭憐在城門口下瞭車,轉瞭個彎,隨手順瞭個富傢子的荷包,就進瞭傢茶寮,一碗茶下肚,好喝是好喝,可小二哥還是不知道地獄谷在哪裡。
既然小老百姓不知道,那倒是可以找些江湖中人問問。
於是她又鉆進瞭賭坊,轉瞭一圈銀子輸光,又出來瞭。
還是沒人知道何為地獄谷。
啊!醫館!血幽曇那麼劇毒,大夫一定知道出處。
沒多會兒,大夫給她把著脈,滿臉驚異地將她打量瞭兩個來回,悄聲道:“公子,您喜脈啊!”
蕭憐趕緊抽瞭手,扔下剛剛第二次偷來的荷包,“這個全給你,不要聲張,告訴我,可知道地獄谷在哪裡?”
那老大夫捋瞭捋胡子,“地獄谷,倒是聽說過,傳說中盛產血幽曇之地,可到底哪兒,老夫的確是不知道。”
如此一直到天黑,蕭憐的腳都快走軟瞭,也再查探不出半點地獄谷的消息。
她垂頭喪氣地在街上閑逛,聽見一片鶯鶯燕燕之聲,頓時兩眼放光,青樓!
沒多會兒,青樓的老板娘將一大摞銀票塞進褲腰帶,登臺大喊:“各位貴客,今晚有大金主出一萬兩,想跟大傢打聽個事兒,誰知道地獄谷在哪兒,這一萬兩就是誰的!要是敢撒謊的,這一萬兩,就買他的人頭。”
此話一出,下面的人議論紛紛,就算聽過地獄谷這三個字的,也隻是聽過,還真就沒人知道在哪兒,也沒人敢信口開河瞭。
蕭憐坐在雅間喝著茶,腳底下踩著個被她一腳踹成豬頭的土豪,靜靜地等著消息。
這時,一個青樓拉皮條的老男人,畏畏縮縮站瞭出來,“內個,我要是告訴他地獄谷在哪裡,這一萬兩就是我的?”
老鴇一看,“癟三!你來幹什麼?別出來搗亂!不想要命瞭?”
癟三道:“我……我的確知道地獄谷在哪裡。”
人群一陣哄笑,“他一個出宮瞭的老太監,能知道地獄谷在哪?要錢不要命瞭。”
等到癟三哆哆嗦嗦立在蕭憐面前,做慣瞭奴才,見人便跪,蕭憐也由著他跪,“你知道地獄谷在哪裡?”
“是,是不是我說瞭,那一萬兩就是我的?”
“決不食言!”
癟三深吸瞭一口氣,道:“我以前是宮裡的太監,因為犯瞭錯,被打瞭半死,趕瞭出來。”
蕭憐原本沒指望他能說出點什麼,“你就直接說,地獄谷在哪裡?”
“是,地獄谷就在大盛皇宮,太華帝君的寢殿,天澈宮後面。”
噗!
“神馬!”
蕭憐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千真萬確!我在宮裡的時候,有一次替旁人頂班,他平日裡的工作就是每天掃一條天澈宮後面從來沒人走的路。那天輪到我休息,為瞭多賺點外快,我就替那個兄弟頂瞭一日,可掃著掃著,就走遠瞭,進瞭一片林子,裡面有一隻兩人高的石碑,上面寫著地獄谷三個字。那幾個字不知為何,看一眼就讓人覺得相當恐怖,我當時怕極瞭,掉頭就跑,可是不熟悉天澈宮的路,結果一頭撞到瞭位貴人,後來就被打瞭一頓亂棍,扔瞭出來。”
地獄谷,不會真的在皇宮裡吧!老子好不容易逃出來的,現在還得厚著臉皮回去?
蕭憐一邊琢磨,一邊隨手將那一萬兩銀票扔給瞭癟三。
就在這時,樓下一片尖叫聲,癟三探頭出去看瞭一眼,蹭的把脖子縮瞭回來,“那貴人來瞭!”
蕭憐還沒來得及往下看,下面又是一片男女的尖叫聲,緊接著一隻巨物蹭的直接從樓下躍上二樓,砰地將她摁倒在地!
一雙碧綠的狼眼剛好與她對瞭個正著!
“我靠!銀風!你給我下去,疼啊!”
蕭憐慘叫一聲,那兩隻大爪子剛好摁在她兩肩之上。
銀風見她居然還嫌疼,嗚嗚地哼唧瞭兩聲,收瞭爪子,端端正正坐好,探瞭鼻子碰瞭碰她沁出血來的肩膀。
這時,樓下有人正一步一步踏著臺階上來,咬牙切齒,“小兔崽子,我讓你跑!耽誤瞭大事,看我不打死……哎?小太子?你不是死瞭嗎?怎麼來東煌瞭?你一個人來的?”
蕭憐簡直是見瞭親人一般的撲瞭上去!
“弄塵,快帶我去找勝楚衣!”
弄塵蒙瞭,被她撲瞭個亂七八糟!
明明銀風是嗅著蕭萼換下來的衣裳氣息追來的,一路從村裡追到帝都,從茶館追到賭場,又從賭場追到醫館,從醫館追到青樓,怎麼追著追著,蕭萼就變成小太子瞭?
他把蕭憐給扯下來,“你什麼時候混進轎子裡的?”
“黑松林!嗯?一直在轎子外罵我的是你?”
“……”弄塵抓起蕭憐就跑,“快!跟我走!”
“幹什麼去!”
“見君上!”
“我不去,我要去找勝楚衣!”
“哎!麻煩!君上就是你的勝楚衣!”
“哈?”
一記手刀!
弄塵懶得廢話,將蕭憐砍暈瞭,扛起來繼續跑。
等到他扛著蕭憐跳過大盛宮的宮墻,沖上天澈宮,一頭紮進密林之中,出現在地獄谷門口時,那谷中一次前所未有的慘烈嘶吼剛剛平息下去。
弄塵隻需要看著守在谷口幾個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好像實在是來得有點晚瞭。
“來瞭,我把小太子給抓回來瞭!”
他撲通將人就給扔在瞭地上。
紫龍眼尖,見到蕭憐雙肩滲出血來,一把將他推開,“她的傷還沒好?”
“哦,該是剛才被銀風的大爪子摁的。琵琶骨都斷瞭,沒有君上的黑玉膏,哪裡那麼容易好。”
憫生啪地拍瞭輪椅扶手,“斷瞭琵琶骨?那豈不是成瞭廢人!讓你去救人,你到底救的什麼人!”
“我怎麼知道她這麼暴脾氣,去的時候又要繞路走一趟神都,隻晚瞭一步,她為瞭逃走,就讓手下砍瞭自己的琵琶骨!”
這時,蕭憐從地上晃晃悠悠坐起來,想揉揉後頸,那手臂又因著劇痛不敢抬起來,再仰頭看著四下,除瞭一個抱著黑鐵劍的人冷這一張鋼板臉正俯視著她,其他倒都是熟人。
紫龍、辰宿、憫生、弄塵……
勝楚衣!
她蹭的跳瞭起來,“勝楚衣呢?他人呢?你們都在這裡,他一定也在,我要見他!”
幾個人盯著她看瞭半天,回頭努瞭努下巴,“在裡面。”
“我去找他!”
“不行!”紫龍伸手攔住她,“你不能這個樣子進去。”
蕭憐低頭看看自己,“我怎麼瞭?”
“你身上有血,不能讓他看見你受傷,否則……否則會發脾氣。”
“那怎麼辦?”
紫龍想瞭想,“隔著門說話!”
“……”
“記得!說好話!”紫龍威脅,又交代瞭一番,這才將蕭憐推到地獄谷那兩扇石門前。
一眾人便識趣地撤下,隻有司命抱著大鐵劍,一動不動杵在那裡。
弄塵拉瞭拉他的衣袖,“喂!走啊!”
司命冷著臉,“鎮守地獄谷,職責所在,沒有君上口諭,不得離開半步。”
弄塵又使勁拉他,“哎呀,現在沒人用你鎮守啊,你立在這裡,讓人傢姑娘怎麼說情話啊!”
“我不聽不看便是!”
“你……,你不聽不看,但是你在這裡礙眼啊!”
“說不走!就不走!”
憫生無奈,“司命,那你稍微讓開點,比如……,立在石碑下可好?”
司命又冷冷看瞭眼蕭憐,“不準耍花樣!”
蕭憐沒見過這麼又黑又冷又硬的人,“哦。”
“否則一劍砍瞭你!”
“哦。”
司命這才黑著臉,下瞭臺階,走到下面空地上那尊兩人高的石碑下,抱著劍站定,直勾勾盯著那扇門。
蕭憐等人都走遠瞭,這才輕輕敲瞭敲石門,軟著嗓子,“楚郎啊,我來瞭。”
說完,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瞭聽,裡面一片死寂,什麼聲音都沒有。
“楚郎,我來找你瞭。”
還是沒有回應。
“楚郎啊,你走的那天,我說瞭狠話,我現在收回來,我知道你也不是有意傷害我的,我全明白瞭。”
她又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依然沒動靜。
“楚郎,我知道你在裡面,你聽得見我說話對不對?”
“楚郎啊,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蕭憐說到這裡,竟然有些羞澀的笑瞭,“我們又有一個孩子瞭,這一次,你陪著我生,你來取名字,好不好?”
她耳朵貼著石門,隱約聽見裡面似乎有一點點動靜,該是有人就在石門的那一頭,卻始終不出聲。
“楚郎,”蕭憐將額頭輕輕抵在石門上,低聲軟軟糯糯,仿佛那道門,就是他的胸膛一般,“我想你瞭,好想你,想得心都快要碎瞭,你應我一聲啊?”
又靜瞭一會兒,那一頭忽然響起勝楚衣沉靜的聲音,“你受傷瞭?”
蕭憐一驚,隔著這麼厚的門你都能知道!“啊,內個,我,我就是臉上刮破瞭,等你出來,送我去蘭陵泉洗個澡,我就好瞭。”
裡面又是一陣寂靜,靜得令人有些心悸。
“好,等我。”
之後就再沒聲息瞭。
蕭憐又在門口輕輕喚瞭兩聲,見沒什麼動靜,也不知到底是什麼情況,看瞭看立在下面的司命。
司命黑著臉道:“君上這是不想說話瞭,你難道聽不出來?”
“哦。”蕭憐望著那扇門,他該是還在生她的氣,怪她誤會瞭他。
“說完瞭就走吧,君上最近脾氣很不好,不喜歡被人打擾。”
司命抱著劍重新登上石階,立在瞭石門前,門神一樣地一動不動。
蕭憐無奈,隻好一步一步地挪瞭出去。
這樣的玻璃心,可該怎麼哄才好。
……
蕭憐走後又過瞭半日,司命身後的石門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開瞭。
他猛地一驚,轉身看去,空曠的谷中一地殘紅,隻有那隻巨大的石柱還突兀地立在中央。
“君上?”
他警惕地提瞭劍,踏入地獄谷,向石柱走去。
石柱上鎖著的天魔鎖,鎖鏈蜿蜿蜒蜒,繞到柱子後面。
司命沿著那鎖鏈一路走去,來到柱後,當時如五雷轟頂,呆立在當場!
人呢?
天魔鎖斷瞭!
被人用手生生擰斷瞭!
“君上!”
他正四下張望,一隻白玉般的手輕輕搭在他肩頭。
“司命,本君回來瞭。”
司命猛地回頭,赫然見到勝楚衣端然如神祗一般立在他身後,額間罪印已無影無蹤,周身浸透瞭日光一般的光華,血幽曇的浸染已全部褪去,渾然一如七年前那番超凡入聖的模樣。
“君上,您沒事瞭?方寸天?血幽曇?都好瞭?”
勝楚衣一身的光華幾乎耀得人睜不開眼,“都好瞭,我們可以出去瞭。”
司命喜出望外,“君上,請,我陪您出去!”
勝楚衣悠然提步,腳步踏上滿地被摧折殆盡的血幽曇,一步一步,走出瞭地獄谷。
他立在那兩扇石門之間時,回眸一瞥,望著那石柱上殘斷的天魔鎖,唇角劃過一抹幾乎看不見的輕蔑,隨後,重新端然如神祗,邁瞭出去。
“司命。”
“君上,司命在。”
“那個女子,賜浴蘭陵泉。”
“遵旨。”
——
蕭憐從地獄谷出來後,就被紫龍在附近隨便找瞭個宮室扔瞭進去。
她胡亂睡瞭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聽見外面很快亂哄哄一團,仿佛原本死寂的偌大的大盛皇宮被喚醒瞭一般,驟然之間活瞭起來。
她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看著宮女、太監、侍衛忙忙碌碌地跑來跑去,心裡又惦記著勝楚衣,不知他到底在石門的那一頭怎樣瞭,坐立不安地十根手指頭絞在一起。
沒多會兒,一個老太監從她面前經過,“喂!你,新來的?”
蕭憐還穿著那件破書生衣裳,抬頭道,“是啊。”
“能走路不?”
“……,能……吧……”她眼珠子一轉,便知道這是把她給當成剛凈身的小太監瞭。
“能走路就趕緊跟我來,坐在這裡發什麼呆!”
“哦。”她起身跟在老太監身後,“公公,不知這宮裡到底發生瞭什麼事啊,怎麼突然之間就熱鬧起瞭?”
老太監喜氣洋洋道:“嘿嘿,當然是好事,帝君閉關七年,昨日出關,今早便臨朝瞭!”
“他出來瞭?他可好?”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君上當然好瞭,而且好得沒法說!聽說早朝的時候往那兒一站,我的老天爺,頭戴帝冕,身披皇袍,那句話怎麼形容的來著?真神入世,君臨天下,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他既然沒事瞭,又明知她在宮中,卻不找她……
小氣巴拉!
蕭憐心中就有些別扭。
她隨著老太監沿著宮中的一條洶湧湍急的河水向前走,越走水聲越大,走著走著,眼前豁然一片開朗,原來,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處絕壁飛瀑之上,真正的皇宮主體是下面那一片一望無際的大盛宮宮殿群。
即便是領略過神皇殿的風貌,如今立在這裡,也依然不禁倒抽一口氣,東煌果然不愧是東煌!
“這就不得瞭瞭?”老太監見她癡癡地樣子,就有瞭幾分得意,“回頭看看你上面,天澈宮!君上的寢殿!”
蕭憐順著他的蘭花指回頭去看,一座輝煌通透宛若仙宮的宮殿,悍然凌於絕壁之上,瀑佈的主體正是從宮殿中的九個引水渠中飛流而下,與其說那濤濤的大水是從宮殿中穿行而過,不如說那宮殿就是在這飛瀑中拔地而生,又是這瀑佈的源頭。
“公公啊,請問我能不能上天澈宮去服侍啊?”
啪!腦袋被敲瞭一下,“想什麼呢?那裡是你一個新來的能去的地方?你也頂多就在這半山腰幹幹粗活,已經是天大的福氣瞭!走吧,跟我換身衣裳去。”
老太監一路走一路罵罵咧咧,“這管事的怎麼當得,新來的小崽子連身衣服都沒換就給切瞭。”
那邊兒,弄塵蹦蹦??跑去臨時安置蕭憐的房間,“小太子,好事兒,君上賜你去蘭陵泉洗澡,嘿嘿嘿,一起鴛鴦浴啦!高不高興,開不開……哎?人呢?”
“靠!又跑瞭!”一聲怒吼!“來人啊!給我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