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華見瞭那些包子,一陣反胃。
抬頭看城樓上,蕭憐正低著頭,笑瞇瞇地看著他呢。
“陛下,您這是何故啊?本座要的是蕭素,不是包子!”
蕭憐齜牙笑,“瓊華尊最近不但擅長說謊,連裝傻都尤其精通,泛天尊要的蕭素,不是就在那夜香桶中的素包子?我不過是給他多包瞭一層面皮而已。”
剛上車的顧斂星本來就已經被臭的不行,一聽這個,也是惡心!
嘔!
璇璣城,商陽府,初陽樓下,陰森的地牢中,有個人瘋瘋癲癲地哼唧,“蕭憐,你有種就殺瞭朕,你將朕關在這裡,好無聊啊——!”
蕭素趴在低矮的鐵籠中,動彈不得,口中的咒罵卻從來沒有停過。
外面傳來皮靴踢踏石板的聲音,蕭憐從上面下來,“六哥,包子,好吃嗎?”
蕭素冷笑,挪瞭挪那條已經沒瞭知覺,被剃得隻剩下一截骨頭的小腿,“自己的肉,自然是最好吃的。”
“喜歡就好,自己的肉養活自己,您倒是個不挑嘴的,咱們來日方長。”
“九皇妹,費心瞭啊!”
“六皇兄,客氣瞭!”
等蕭憐從地牢中出來,霽月喜滋滋地迎上前,“陛下,看看我把誰找來瞭!”
接著,便有兩個穿著平民衣衫的婦人,向蕭憐屈膝跪拜,“屬下,叩見殿下。”
霽月忙糾正,“還叫什麼殿下,該改口喚陛下瞭。”
兩個人抬頭,蕭憐眼前一亮,“冷姑姑,梁婉?我當你們清絞商陽府的時候都掛瞭。”
霽月道:“陛下有所不知,商陽府的人,都是好樣的,大多都幸存瞭下來,按照您平時的吩咐,隱姓埋名,低調行事,隱沒在人群中,這次圍城,她們暗中幫瞭許多忙,不然潛入城中的花郎也不會將事情辦得這麼順利。”
蕭憐許久沒見這些鶯鶯燕燕,竟然一時之間有些惦念,“走啊,去看看她們。”
“哎,好嘞!”
藏瞭半年多的女人們,一旦主子重新得勢,立刻就全都花兒一般的開瞭,花紅柳綠地將蕭憐團團圍住!
“爺,您終於回來瞭!人傢想死你瞭!”
“呸,還叫什麼爺!現在該叫陛下!”
“哇塞!叫陛下啊,那咱們以後豈不就是娘娘瞭?”
“你想的美,以後正宮娘娘隻有一個,就是國師大人!”
女人們一片唏噓慨嘆,同人不同命啊!
蕭憐無奈,看著這群心大的女人,經歷一場生關死劫,竟然都跟沒事人一樣,“今後,你們繼續住在商陽府,平日裡聽從梁婉和冷姑姑的調遣,今後用得著你們的地方還有很多。”
這時,秦月明從後院扭著腰肢走瞭出來,“都準備好瞭,來呀,爺!一起歡脫啊!”
女人們驟然發難,將蕭憐直接給抬瞭起來,“走啊!酒池肉林啊!泳池派對啊!”
秦月明幸災樂禍地看著蕭憐被抬進去,對杵在一旁的霽月擠擠眼。
霽月艱難地笑瞭笑,“月明姐姐,我就不進去瞭,你們陪陛下玩的開心啊!”
他識相的退出商陽府,關瞭大門,持刀守在門口,端端正正,如一尊門神。
——
宮中,勝楚衣在墮天塔盤旋的樓梯中拾級而上,紫龍、辰宿、司命、弄塵跟在後面。
弄塵第一次進墮天塔,兩隻眼睛不老實,這裡看看,那裡摸摸。
“辰宿,你們這幾年是怎麼伺候君上的,就讓他住在這麼隨便的地方!”
辰宿老實,不說話。
紫龍哼道:“咱們打理的墮天塔,清凈,君上住著消停。不像有些人,將大盛宮搞的烏煙瘴氣,萬八千的女人,想想都頭疼。”
弄塵哼唧,“我隻是個辦事的,主意又不是我出的,大筆一揮同意納妃的,都是憫生!”
勝楚衣停瞭腳步,“好瞭,你們幾個再吵,墮天塔也不得清凈,當心將你們全都扔出去。”
幾個人在他背後撇撇嘴,誰都不吭聲瞭。
勝楚衣來到墮天塔頂層,這裡許久沒人住,便落瞭厚厚的一層塵土。
當初蕭憐屁股開花的時候,兩人在這裡的那張漆黑的檀木床上膩歪瞭半個月,至今想來,依然忍不住唇角上揚。
司命是個不識趣的,“君上,如今已經替阿蓮奪下瞭朔方,咱們什麼時候回東煌?”
勝楚衣在床邊坐下,“東煌?暫時不回去瞭。”
“可是您是東煌的皇帝……”
“不是還有憫生?”
他見幾個人都不說話瞭,淡淡笑道:“我還有些別的事要辦,過一段時間就會去,東煌……”他向東邊望瞭望,“東煌對我來說,暫時沒什麼用瞭。”
幾個人被勝楚衣轟出墮天塔時,還有些悶悶不樂。
司命怎麼想也想不通,“哎,你們說,君上說東煌暫時沒用瞭,是什麼意思?”
弄塵道:“君上本就是個心性閑散的人,當初稱帝東煌,無非也是為瞭成為方寸天的主人,給阿蓮招魂。現在阿蓮也回來瞭,東煌自然對他來說沒什麼用瞭。”
司命不解,“整個東大陸,說不要就不要瞭?”
紫龍不耐煩,“君上不是說瞭嘛,還有憫生。”
辰宿淡然,“君上隻是說,暫時沒用。他老人傢是什麼人?這世間的一切,他還不都是想要的,拿來便是,他不想要,隨手就丟瞭。除瞭阿蓮,他在乎過什麼?”
幾個人:“……”
弄塵附和,“對啊,君上本就不看重這些,你讓他天天坐朝問道,批閱奏章,同那些老頭子勾心鬥角,跟用天魔鎖捆瞭他有什麼區別?還不如將那些勞什子丟給憫生,讓他有閑心找個地方偷偷看阿蓮。”
幾個人:“……”
預感到自己可能不用再做大內總管,無官一身輕的弄塵就有些歡脫,跟司命幾個分開後,踩在宮墻上燕子一般的翻瞭幾個跟頭,剛好落在一個人的面前。
弄塵掉頭就走,被那人伸手抓瞭肩頭給擒住瞭。
朗清:“弄塵哥哥,你幹什麼見瞭我就躲?”
弄塵立刻臉頰有點紅,“朗清啊,我突然想起君上還交待瞭許多事沒辦。”
“我現在手頭沒什麼事,我幫你啊。”
“不用瞭,我自己來。”
弄塵滑如泥鰍,掉頭就跑。
朗清拔腿便追。
弄塵一邊跑一邊喊,“老子長這麼大,除瞭君上,誰都沒怕過,就怕瞭你瞭,你饒瞭我吧!”
朗清雖然年紀小,卻不是個善類,“弄塵哥哥,你別跑,我不請你喝酒瞭,你不要怕我啊!”
——
神都這邊,顧斂星跟著瓊華回神都復命,進瞭雲音神宮,就看見溫庭別在自己一個人下棋。
“請瓊華尊帶回蕭素,怎麼卻帶回來一車包子?”
他指尖夾著棋子,狠狠向棋盤上一摁,啪地一聲脆響。
顧斂星立在瓊華身邊,沒來由地一哆嗦。
瓊華坦蕩道:“尊上要的是蕭素,蕭雲極給的,也是蕭素,隻是形狀發生瞭一點變化。蕭雲極那個人一貫的行事作風,您是知道的,在下也是十分無奈啊。”
溫庭別重新執瞭一子,“那麼,天街小雨,起死回生,是怎麼回事?”
顧斂星有些慌張,瓊華淡定道:“是聖女情急之下,激發瞭潛能,降下瞭普渡甘霖,救瞭璇璣城二十萬軍民。”
溫庭別手中那顆圓滑的棋子在五指之間依次轉動而過,“普渡甘霖,斂星啊,真是稀罕啊,那你再顯聖一次,給本座看看?”
顧斂星急忙道:“不行不行,弄不出來瞭,現在弄不出來瞭。”
“那在璇璣城,怎麼就有瞭呢?”
“內個……”
瓊華笑道:“尊上莫要嚇到聖女,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嘛。當日璇璣城中,屍橫遍野,如人間地獄,慘不忍睹。聖女該是慈悲之心被激發,又或者有感於天,才發動瞭救世之能,事後整個人恍若隔世,如夢初醒。在下當時也曾反復盤問,聖女自己對此事也混沌不清,全然不知是如何施展出來的。”
溫庭別將信將疑,將顧斂星從上到下打量瞭一番,“她有幾分斤兩,本座還是知道的,若真如你所言,難不成還是真神降世,借瞭她的身子,救瞭那二十萬人不成?”
瓊華兩眼放光,篤定道:“很有可能!”
溫庭別臉色有些緩和,“真神降世!什麼神呢?”他的眼光將顧斂星看得渾身發毛,“瓊華辛苦瞭,這裡沒別的事,你下去吧。”
瓊華看瞭眼顧斂星,我能幫你的僅止於此,你自己保重吧。
之後退出瞭雲音神宮。
溫庭別屏退瞭左右,走到立在地中央的顧斂星身邊,“朔方走瞭一趟,胖瞭啊。”
顧斂星咧嘴笑,“包子,吃多瞭……”
“離開本座身邊,心寬體胖?”
“哪兒有,日夜思念尊上,食不甘味,夜不成寐。”
溫庭別陰森森地看著她,“你該叫我什麼?”
顧斂星一陣惡心,又是一陣惡寒,又要開始瞭!
“叔叔……”
溫庭別背著手,立在她身邊,微微閉上眼,似是享受著被人這樣稱呼。
“她降臨的時候,是種什麼感覺?”
“哈?”顧斂星不懂他在說什麼。
溫庭別睜開眼,仔細端詳她,“本座問你,阿蓮的魂魄,降臨在你身上的時候,是種什麼感覺?”
顧斂星腦子轉的飛快,原來他以為是真正的白蓮聖女魂魄歸來,降到她的身上,才使她有能力降瞭那一場起死回生的小雨!
天啊!蕭憐……!她是……!我的媽呀!不得瞭瞭!
“啊!內個,我不知道啊,我什麼都不記得瞭。”
溫庭別湊近她近前,深深吸瞭口氣,“你身上,還有她的氣息,她的味道,這真好聞!”
她身上要是真有別人的味兒,那都是她跟蕭憐摟摟抱抱留下的。
顧斂星嚇得渾身發抖,不知道他接下來又要怎樣。
溫庭別前所未有地溫和對她講話,“你別怕,既然她喜歡你,本座以後,定會好好善待你。”
他將手穿過她的領口,“阿蓮,你當初要是不那麼倔強,該有多好,我會好好珍惜你,好好待你,就像他待你一樣。我們會在這神宮中,一直很開心地過下去!”
他將她扳入懷中,兩個人齊齊撲倒在厚厚的地攤上,騎在顧斂星身上,那如一輪滿月般溫潤俊秀的臉忽然一笑。
顧斂星心頭一陣哀嚎!又來瞭!
砰!
重重一拳!
她腦袋嗡地一聲,暈瞭過去。
溫庭別這才俯身,對暈過去的人仔細端詳,撕開衣衫,“阿蓮,這世上沒有人能代替你,也沒人能將你從我手裡奪走!除瞭我,沒有人是真心愛你!他會將你獻給九幽天,而我……,”他情動之下,含混不清,“我會為你,將那九幽天的神像砸碎,我可以為瞭你,將整個聖朝徹底顛覆!什麼天嫁,見鬼去吧,你要嫁給我!你一定要嫁給我!”
他將全然失去知覺的顧斂星反復擺佈,又愛又恨。
愛她,這麼多年,他將她當成蕭白蓮的替身來疼來寵。
恨她,這麼多年,她始終是個假的,連額間的神印都要用花鈿來代替!
他去瞭衣袍,便擯棄瞭廉恥,人成瞭禽獸,便為所欲為。
正酣暢淋漓、不能自已之際,門口一聲驚叫,“溫庭別!”
溫庭別抬頭看去,鳳傾城正瞪大瞭眼睛,看著這個高高在上,萬人敬仰如天神一般的十二聖尊之首,光天化日,一絲不掛,正對那純潔無瑕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聖女,就如饑渴的盜墓賊對新死的女屍一般,胃中一陣劇烈的翻江倒海!
若不是剛好看到瓊華尊回來,上前攀談瞭幾句,若不是瓊華尊說話含糊其辭,眼神飄忽不定,她根本不會這麼時候突然上來找他!
果然有奸情!
他居然連聖女都不放過!
可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溫庭別看瞭她一眼,就像沒看到一樣!
該是正在舒爽難耐之時,根本沒辦法停下來,反而更加動作劇烈,甚至發出無法克制的低吼。
“溫庭別!你這個畜生!”
鳳傾城沖過去!奮力想要將他拉開,卻被他一巴掌重重扇開,一頭撞在瞭桌角上。
鳳傾城一陣天旋地轉,好痛啊!
她摸瞭摸額角,好多血!
“血啊!”
她晃晃悠悠地爬起來,前所未有的恐懼湧上心頭。
鳳傾城並不是一個傻子,她終於想通瞭一件事,那就是她已經發現瞭太多溫庭別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對她動瞭殺心,所以才如此肆無忌憚!
她趁著他情難自禁之時,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向外跑去,可沒走多遠,就被身後一股大力隔空抓瞭,直接摔瞭回去!
溫庭別完事起身,隨便裹瞭件衣袍,來到她面前,剛經歷瞭一場極致,人就有些頹廢。
“傾城,知道瞭不該知道的,看到瞭不該看到的,這就想走瞭?”
鳳傾城滿臉是血,向後爬去,“尊上,我不會對別人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沒看到!”
溫庭別一步一步向前迫近,“太遲瞭,正好本座早就已經膩煩你瞭,好好地公主不做,不乖乖地回空桑等本座的花轎,整日流連在神皇殿中,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討厭?”
“你不能殺我!你還需要我!你還需要空桑!隻有得到空桑的支持,你才會實現你的目的,做西陸真正的皇帝!”
“是啊,”溫庭別將她逼到角落,退無可退,蹲下身來看她,“你說的沒錯,本作還需要你,還需要空桑,但是,本座並不一定需要一個活著的你!”
他的手攥在她纖細的脖頸上,“死瞭的空桑公主,依然是空桑公主,依然是本座的未婚妻!”
“溫……咯……咳……”鳳傾城再也說不出話來,柔弱的身子根本撼動不得溫庭別分毫,拼命掙紮的雙手雙腳漸漸變得無力,最後雙眼爆出,極難看地一動不動瞭。
她臨死之前,唯一後悔的,便是自詡身為空桑的公主,天之驕女,生於劍器大國,卻從未想過執劍。
她從八歲起就知道,隻要有權勢、有地位、有美貌,再加上一個獨一無二、至高無上的未婚夫,一個女人一輩子就夠瞭。
她八歲就被這個未婚夫相中,被他用一塊梨花糕糊弄著,似懂非懂地褪盡瞭衣衫。
從此棄瞭劍,拿起瞭描眉畫眼的筆,踏上瞭一條以色侍人的不歸路。
她在他的蔭蔽下,恃寵而驕地在神都橫行瞭十年,最後被他活活掐死。
若是她手中有一把劍,在關鍵時刻,為自傢一搏,也許不是他的對手,但總不至於死得這樣沒有尊嚴,這樣悄無聲息。
溫庭別將手中軟綿綿的死人丟在地上,歪著頭端詳瞭一翻,“始終是可惜瞭。”
他撕瞭她的衣裳,蒙在她死不瞑目,因為窒息而扭曲變形的臉上。
之後,扔瞭自己身上僅有的一件衣袍,撲瞭上去。
漸冷的屍體,果然別有一番滋味!
他身後不遠處,顧斂星悄然醒來,看到眼前的情景,周身汗毛倒豎,不敢吭聲,也不敢逃走,退到角落裡,縮成一團,面對著墻,一聲不吭。
她唯一比鳳傾城聰明的地方,就在於她已經在魔爪下學會如何茍且偷生瞭。
堂堂空桑三公主香消玉殞,死訊僅止於這間看似金貴奢華的宮室,再無第三人知道。
瓊華見她進瞭神宮就再沒出來,便猜出瞭幾分,依然笑顏淺淺,不動聲色,繼續做他的第十二聖尊。
空桑這邊,秋慕白倉促收兵,班師回朝。
已迫至空桑近海的東煌海王艦隊果然信守承諾,見已解瞭朔方危機,便不多做停留,直接調轉船頭返航。
小皇帝鳳子燁年紀不大,立在城頭,望著巨無霸一般遠去的東煌艦隊,對身後的秋慕白道:“來日朕長大瞭,空桑的艦隊若是也有這般氣派,便不用再如此躲在垛口後面瞭。”
秋慕白欣慰這個小皇帝有這樣的心氣兒,“陛下若是有此志向,慕白定當鼎力輔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鳳子燁此時已長得快要與他一般高,一雙眼睛有著少年人獨有的光芒,“你撤兵的時候,千淵那邊,是什麼動向?”
“回陛下,這場戰爭本就與孔雀王朝沒有太大關系,既然我空桑與藏海已經撤兵,他們自然是無需逗留。”
鳳子燁心情甚佳,“下一次神都秋獵,朕要親自會一會日月笙和蕭雲極!”
秋慕白笑道:“好,那麼,陛下當從現在開始,當勤加修習,不可懈怠。”
“知道瞭,秋師父!”
秋慕白幾乎是有些靦腆地笑瞭笑,“陛下還是稱我一聲慕白比較好。帝師,在下不敢當。”
鳳子燁望著遼闊的大海,“秋師父謙虛瞭,若是木蘭芳尊尚在人間,朕必是要舍瞭你,求他收朕為徒,可如今,他已經死瞭,那朕便認定你這個師父瞭!”
秋慕白含笑欠身點頭,眼光卻有些遲疑不定。
雅雅認定那朔方的國師勝楚衣就是尊上,若果真如此,今後的朔方,隻怕不會再偏安西北一隅瞭啊!
——
與此同時,同樣撤兵的卓君雅,業已趕赴藏海國東境。
對面暫時偃旗息鼓的東煌大軍,黑壓壓一片,簇擁著一乘黑色的巨大轎攆。
卓君雅一派王者風范,向對面喊話,“太華帝君久侯,孤王來瞭。”
那轎中響起溫潤幹凈的男子聲音,“女王千裡跋涉,辛苦瞭。本君略備薄酒,想請女王共飲,不知可願賞臉?”
卓君雅端然一笑,“好啊,太華帝君,久仰盛名,今日能得一見,三生有幸!”
界碑那一頭,黑色轎簾掀起,走出一人,身材修長,一襲黑袍,面容清雅俊秀,略顯消瘦。
憫生!
行走自如的憫生!
卓君雅見瞭不禁一愣,這哪裡是個魔君,分明就是個書生。
憫生信步走到界碑之前,翩然而立,“女王,請!”
卓君雅:“帝君請!”
兩人步入橫跨在邊境上的華蓋下,憫生悠然晚挽袖,替卓君雅斟酒,風情雲淡之姿,閑雲野鶴之態,卻是一副帝王身傢。
卓君雅就有些出神,他言談舉止,為何與尊上這般相似。
若說是刻意模仿,又行雲流水般渾然天成。
若無意為之,卻又絲絲入扣,不差分毫。
她不禁看著那雙手有幾分出神。
憫生敏銳地察覺到卓君雅的細微變化,卻依然面如平湖,紋絲不亂,端起琥珀杯,遞到她面前,見她習慣性的以右手執杯,卻虛弱無力,便知那手是被廢瞭。
“可惜瞭一把杏花劍,從此要空樓寂寞瞭。”憫生話音未落,手底生風,迅雷不及掩耳,在她的左臂,五指如鉤,由肩而下,雖未用力道,卻手法與勝楚衣當日一模一樣。
卓君雅未想到他突然有此一招。
她雖然手臂被廢,卻身法猶在,竟然會躲閃不及,又被人以同樣的手法在手臂上比劃瞭一番,若是他此時用瞭力道,隻怕她的另一隻手,也廢掉瞭!
“你幹什麼?”
憫生拈著琥珀杯,淡淡笑道:“女王莫慌,本君隻是想知道,當日廢你手臂之人,可用的是這番手法?”
卓君雅立時諸般戒備,“你怎麼知道?”
“因為,那個人,本君再熟悉不過瞭。”
“你識得芳尊?”
“他如此待你,你卻還依然喚他一聲芳尊?”憫生神情極為冷淡,抬手又斟瞭一杯酒,“果然癡心不改。”
“你到底是誰?”
“十年前,萬劍宗老宗主曾帶一個女孩兒赴神都朝聖,那女孩兒被留在廣木蘭神殿外,不得見聖顏,後來她百般哀求守在門口的一個少年,才得瞭空子,溜進神殿,拜見瞭木蘭芳尊。本君,有沒有記錯?”
“你?你是那個少年?”
“你可以喚我憫生。”
憫生將手中的酒杯遞到卓君雅面前,“他有一種接筋續骨的奇藥,名為黑玉膏,怎麼,沒給過你嗎?”
他抬手在她右臂上一掠而過,“可惜瞭,時日已久,怕是無法再復原瞭。”
卓君雅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你跟孤王說這些,到底要做什麼?”
憫生低頭擺弄著自己手中的酒杯,“本君隻是想知道你心中所想,以揣摩是敵是友。”
卓君雅上前一步,“敵又如何?友又如何?”
憫生張開雙臂,笑意淺淡卻有些猙獰,“敵者,置之死地,鏟除後患;友者,江山萬裡,海闊天高。”
卓君雅踱瞭兩步,將這個一襲黑袍的人重新打量一番,“你?你不是他一手養大,又盡得真傳嗎?如何要為背叛他?”
憫生下頜微揚,“這不叫背叛。”他清朗俊秀的臉上,有種從未示人的神色,“這叫報復!”
卓君雅從未想過,會有人敢向木蘭芳尊說出“報復”這兩個字,“你憑什麼?”
“就憑,我是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也是他最虧欠的人!”
“你到底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
憫生剛剛展露的神色驟然一斂,“你沒資格知道,你隻需要按本君的吩咐,做你該做的事。”
卓君雅被他身上的一種深不見底的陰沉所威嚇,強作鎮定,“我憑什麼聽你的?”
“就憑本君可三日滅你藏海。”憫生將她手中的酒杯重新斟滿,“喝瞭它,便可活著出去。”
卓君雅咽喉艱難地吞咽瞭一下,“好,我可以與你合作,不過……”
“不是合作!”憫生打斷她,“是臣服!”
他俾睨如螻蟻般俯視她,一字一句,“無條件臣服。喝瞭它!”
他袖底如有微風輕起,卓君雅便感受到一股無形的殺意,隻好舉杯一飲而盡。
憫生兀自自斟自飲,不再看她。
卓君雅向那隻巨大的華蓋外走去,沒走幾步,又停瞭下來,“你可知道你的帝後,與他甚是親密?”
憫生本垂著的雙眸驀地掀起,“本君的帝後?”
他自嘲般的笑瞭笑,“無妨,帝後,她早晚會回到本君身邊。”
卓君雅立刻洞悉瞭這個隱秘的情緒,“原來,東煌迎娶蕭憐的,本就是勝楚衣,從頭到尾,都沒你這個太華魔君什麼份,孤王說的對不對?”
憫生的手中的琥珀杯一聲輕微的脆響,裂開瞭,“你若是再不走,本君的耐心可是要用盡瞭。”
卓君雅輕輕哼瞭一聲,出瞭華蓋,回瞭自己的禦轎,招瞭隨從,“備筆墨,孤王要修書一封。”
——
孔雀王朝的大軍,從東境撤回,臨近宛城時,千淵策馬在前,遠遠地看一襲紅衣,一人一馬,立在官道中央等著他。
他不動聲色,繼續前行。
以清從後面追瞭上來,“別裝瞭,我都看見瞭,人都來瞭,矜持什麼,想過去就過去,你要學學皇姐我,敢愛敢恨真性情!”
千淵懶得理她,又不是她尋死覓活攔著他的時候瞭。
可他面上神情雖是冷淡,卻雙腳一夾馬腹,座下的馬就一溜小跑地迎瞭過去。
“怎麼隻有你一個人來?”他四下看瞭一圈,問道。
“別找瞭,棠棠沒跟來,他的轎子在前面等著。”蕭憐調轉馬頭,與他並行,“我今天來,是專程來接珩兒,順便謝謝你替我解瞭後顧之憂。”
“謝什麼,無非將孔雀大軍拉出來,把你的朔方當成跑馬場,走瞭個來回,”千淵看向蕭憐,她今日似乎心情尤為的好,頗為有些春風得意,便不覺也隨著她的心情神色變得柔和,“況且,糧草軍餉都是你出。”
蕭憐咧嘴笑著擺手,“咱們之間,不要談錢,多傷感情。”
千淵轉而看向前方,“本宮與皇姐一共動用瞭十五萬兵士,這一趟的糧草軍餉大概一千萬兩,看在多次合作愉快的份上,給你個最低價,八百萬。”
噗!
蕭憐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都說你們姐弟倆精於算計,今日算是見識瞭!”
“過獎。”
“能不能再少點?”
“最低價。”
“那能不能緩緩?璇璣城重建,要花很多錢的。”
千淵重新看瞭看她,靜瞭一息,“八百萬兩,或者蕭皇陛下賣兒賣女賣自己,您選。”
“日月笙!”
蕭憐一鞭子狠狠打在他的馬屁股上,千淵的馬便長嘶一聲,一路狂奔而去。
蕭憐打馬緊追,兩匹馬便在春風中揚開四蹄,奔出很遠,才在一處山頭漸漸停瞭下來。
千淵從馬上翻身而下,極目遠眺,下面正是偌大的一片海棠林,艷粉的海棠花開得正盛。
“過瞭這片海棠林,便是孔雀的邊境。”
蕭憐與他並肩,含笑看著那片花海,花海深處,一行黑甲騎兵,正簇擁著勝楚衣的黑轎,等著她,“能去錦都做客,不勝榮幸!”
千淵有些嫌棄地看她,“你以後若是一直這般春風得意,就無需再帶著男人在本宮面前礙眼,可是,還是那句話,若是有朝一日走投無路,錦都的大門,隨時為你而開。”
他從袖中拿出一隻小小的絲帛卷,遞給蕭憐,“回來的路上,順手攔下的,你看看。”
蕭憐將那絲帛展開,隻看瞭一眼,立刻滿面的春風霎時間消散無蹤!
“不可能!”
“這是卓君雅給泛天尊的親筆信,蓋瞭她的王印,不會有錯。”
“憫生,憫生他不會的!”
千淵轉身,靜靜地看瞭她片刻,那眼光,就如同他第一次在亂霓裳見她之時,透徹無波。
“蕭憐,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在你心中,默認所有人都是好的,所以你永遠都是被動出擊,疲於應對。現在,在你的身後有一個所向無敵的璃光大劍聖木蘭芳尊,自然可以無所畏懼。可你想過沒有,若是有一天勝楚衣不在你身邊瞭呢?又或者,他也有等著你去救的時候,你再這樣婦人之仁,就隻會將你們兩個,包括梨棠和北珩,都置於萬劫不復之地。”
他抬起的手,在空中停滯瞭一下,之後輕輕拍瞭拍她的肩頭,“你已經死過一次瞭,上一次,瞭無牽掛,這一次,你還能那麼灑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