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地一聲脆響!
一隻血色的冰棱直刺辰宿眉心。
那人那劍就在幾乎已經觸碰到蕭憐的瞬間,轟然炸開,成瞭漫天迷瞭眼的黃沙,落瞭蕭憐滿頭滿臉。
這沒炸還好,如今炸瞭,蕭憐剩下那三分毛也瞬間炸開瞭花!
她像是被糊瞭一身死人肉一般,抓狂的跳著,拼命地拍去一身的沙子。
勝楚衣過來,替她拍瞭拍,“沒事瞭,沙魔的幻像而已。”
“水柔沒死?”
“一縷黃沙,無生無死。現在看來,她失瞭鮫珠,心有不甘,倒是跟著我們來瞭。”
“不行!不能讓這個禍害入世!”
“隻怕沒那麼容易,沙魔擅幻術,窺人心,她既然出來瞭,就如一捧傾瀉的黃沙,恐怕再難收回。”
“那怎麼辦?她那樣的能耐,進瞭花花世界,怎麼得瞭!”
勝楚衣笑著按瞭按她的肩膀,“無需過分擔憂,萬裡黃沙是水柔的根本,她離瞭沙漠,如無本之木,無源之水,成不瞭大氣候。而且,她要混跡人群,維持外形,就一定要有所補給,所以,隻要她一動,就一定會露出馬腳。”
蕭憐驚魂未定地看著之前立著辰宿的那棵樹,“那辰宿……?”
勝楚衣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篤定道:“辰宿已死,確定無疑。”
蕭憐深深看瞭勝楚衣一眼,不知為什麼,他似乎對於辰宿之死這件事,分外地冷漠無情。
兩人重新回到馬車上,蕭憐繼續躺在勝楚衣腿上吃水果,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說起前朝遺老遺少,便忽然道:“回去之後,剩下的五個皇兄,還當妥善安置,我打算將他們封瞭王,找塊封地扔過去,你覺得怎麼樣?”
勝楚衣替她接瞭櫻桃核,又遞過去一隻,“憐憐的弱點就是太看重親情,總默認旁人都是好的。封藩並非不可,但如果留在帝都做過閑散王爺,隔三差五入宮請安,倒是更為讓人放心一些。”
“那好吧,聽你的。那麼父皇留下的公主,也有二三十人,除瞭神都秋獵上已定有婚約的三個,其餘的,都還得養著。”
勝楚衣慢悠悠道:“憐憐若是嫌她們吵,都送出去和親,也不是什麼難事,這件事,交給弄塵去辦便是。”
“好啊。”蕭憐閉著眼睛,隻顧著吃,“說起公主,就想起蕭恬,父皇將她許配給東越小國,委實委屈瞭一點。”
“那是她的命。”頭頂上,勝楚衣對此毫無興趣,隨口應付。
“既然是和親的公主,那她的母妃虞太妃,是不是也應該提個位份?”
“隨你。憐憐是皇帝,這種小事,不必與我商量。”勝楚衣安然合上眼。
蕭憐的眼睛卻猛地張開,慢慢坐起來,動作極輕,生怕驚瞭他。
“憐憐,怎麼瞭?”
蕭憐回頭,看他依然合著眼,便道:“我想下車解手。”
“我陪你去,免得再碰到辰宿。”
“額,內個,不用瞭,大的,臭!”
“……,好吧,不要走太遠,有事喚我。”
“好。”
蕭憐叫停瞭馬車,穩穩地跳下去,三跳兩跳,鉆入荒草之中。
過瞭好一會兒,閉目養神的勝楚衣才睜開眼,習慣性地晃瞭晃脖頸,“憐憐,好瞭嗎?”
外面沒人應。
他掀瞭車簾,探身出去,“憐憐?”
依然沒動靜。
勝楚衣問駕車的弄塵,“她人呢?”
弄塵始終背對著蕭憐沒入的那片草叢,“啊?不知道啊,她拉屎,我也不敢看啊,聽都不敢聽!”
勝楚衣下車,走到那片荒草從邊,放眼望去,一條被人趟過的窄路還依稀可見。
她竟然跑瞭!
勝楚衣原本溫潤的臉色便漸漸沉瞭下來。
弄塵跟過來,“尊上,阿蓮怎麼一個人悄悄跑瞭?”
勝楚衣晃瞭晃脖子,“寧太妃,虞太妃,呵呵,小心思還挺多,稍加疏忽就被她鉆瞭空子。走吧,跑瞭沒關系,抓回來便是。”
他摘下腰間的蟒龍鞭,上瞭車,將漆黑佈滿鱗甲的鞭子擺在腿上。
弄塵替他落下車簾時,小心瞥瞭一眼,那幽深的車廂中暗黑的身影,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
蕭憐躲在荒草從中許久,見那馬車遠去,才小心站起來,結果身後被誰輕輕拱瞭拱。
回頭一看,嚇瞭一跳,好大一隻腦袋!
“銀風,你怎麼在這兒?”
銀風用鼻尖碰瞭碰她的臉頰,輕輕哼唧瞭一聲。
蕭憐不可置信地皺眉,“你害怕瞭?你這麼大個兒,居然還懂得害怕?”
銀風又拱瞭拱她。
它是狼,不是狗,所以自從從沙漠出來後,沒什麼正經事要辦,就自由活動瞭數日,去野外撒歡去瞭。
而如今再次出現,蕭憐沒想到,它幾日來不見蹤影,不是去放風,而竟然是因為害怕。
“你也覺得他有問題?”
嗚——
銀風喉嚨裡輕輕嗚瞭一聲。
蕭憐嘆道,“我也覺得他有問題,說他是方寸天,可我的乙木生根本感受不到方寸天的存在。說他是勝楚衣,他又有好多瑣事都不記得瞭,對辰宿的死,無動於衷。他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向來信任,不離左右,如今就這麼慘死,屍骨無存,他那麼玻璃心的一個人,怎麼可能那麼平靜,竟然一點哀傷的感覺都沒有?”
她用力順瞭順銀風頭頂上的銀亮銀亮的毛,“你的眼睛,看得見真相,既然你都不敢靠近他,那他一定有問題!”
銀風哼唧瞭一聲。
蕭憐翻身躍到它背上,“走吧,暫時不管那麼多,一萬兩銀票在我這兒,先找個地方落腳,給你買肉吃!”
她騎著銀風,與勝楚衣背道而馳,回瞭北面此前途徑的一處小鎮。
入夜前,蕭憐先在鎮外的小村裡砸瞭一張銀票,給銀風買瞭頭小牛犢,之後尋瞭片荒地,背過身去,聽著它撒瞭歡一般地將那小牛甩來甩去,活活咬死,之後呼哧呼哧地將肚子和內臟那一塊最柔軟的肉吃完,又啃瞭啃牛腿,接著,便聽見兩排鋼牙嚼碎小牛骨頭的聲音,在黑暗的荒野中尤為?人。
她就隻好假裝聽不見,仰面望天數星星。
等銀風吃夠瞭,舔幹凈身上的血,又是月光下銀光閃閃的一身皮毛,坐在瞭她面前,歪著大腦袋看她,乖順安靜極瞭。
蕭憐看瞭看它,怎麼看怎麼覺得這狼與勝楚衣簡直如出一轍。
殺瞭生,吃瞭肉,喝瞭血,敲骨吸髓,之後斂瞭渾身的殺機,擦凈血跡,又從頭到腳一絲不茍,整齊幹凈地如同畫裡出來的一般。
她到底嫁給瞭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始終有種深不見底的黑暗繚繚繞繞,將她內心深處的某種恐懼牽扯出來,再小心溫柔地抹平,猶如刀鋒上的舞蹈,地獄邊緣的鮮花,勾魂攝魄,妖艷欲滴,又令人欲罷不能。
到瞭鎮口,蕭憐從銀風背上跳下來,拍拍它,“你去吧,跟我進去,怕是要嚇到旁人。”
銀風哼唧瞭一聲,掉頭一路小跑走瞭,沒跑幾步,又回頭看她。
蕭憐對它笑,手背上的血金釘向一塊撞瞭撞,發出脆響,“你去吧,我沒事。”
銀風這才轉身,一步三回頭地沒入瞭黑暗中。
蕭憐搖頭,“還真是跟你的主人一模一樣,雖然吃人不吐骨頭,可膩起來又像個奶爸。”
她一個人入瞭已經萬籟俱寂,隻有偶爾兩下梆子聲的小鎮,隨便撿瞭個沒打烊的客棧,要瞭間普通的客房住下。
夜深人靜之時,枕邊空蕩蕩,就分外地想念那個人。
想念他的懷抱,還有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可一想到,他如今的模樣,又令人不寒而栗。
“勝楚衣啊,你到底怎麼瞭?我好想你……,可又莫名地越來越怕你……”
蕭憐抱著被子縮瞭縮,兩眼就越來越沉。
房門不知何時開瞭,一襲黑袍緩緩走瞭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