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秋獵到瞭盡頭,各國來客都回到下榻的宮室。
月生草草混在仆從間吃過晚飯,就翻上房頂,吹著夜風,望著最高處的那座宮殿發呆。
原來肅心就是木蘭芳尊,他該心系聖女才對啊。
月生不知自己為何內心空落落的,可是依然決定,明天一定要告訴至尊,即便聖女已經死瞭,他也不應該做出任何對不起她的事!戲文裡,他們倆是早就拜過天地,生死相許的!
所以,今天的事,絕對不能忘!
她努力睜大眼睛,打定主意一夜不睡,就坐在屋脊上,望著廣木蘭神宮。
生怕一個不留神睡過去瞭,就把這事兒給忘瞭。
廣木蘭神宮那邊,也徹夜燈火通明。
至尊沒睡,所有人就都得伺候著。
弄塵立在勝楚衣身後看瞭半天,“尊上,不用這麼急吧?”
勝楚衣在燈下瞇著眼,小心將一條極細的金鏈子搭在瞭一枚金釘與鮮紅的護手之間,“你看,這樣一來,是不是比她原來的那一副好看多瞭?”
他徹夜不眠,就是想親手給她趕制一雙新的護手。
那雙手,她自己不懂的保養,他就替她仔細照顧。
弄塵多少心中還是有些不悅,“尊上,難道真的不等瞭?”
他說得意思,勝楚衣明白,他在問他,是不是已經忘瞭蕭憐,耐不住寂寞瞭。
他笑著道:“你擔心個什麼?已經等到瞭。”
言語之間,極盡滿足,極盡溫柔,十年來的森寒肅殺,仿佛都是另一個人。
弄塵就不忍心打斷他的幻夢,不再吭聲瞭。
第二日的賽事,與往年相同,依然是前往絕境島,尋找十二尊黃金爵。
鳳子燁登上紙鳶的時候,看見準備陪他一起去的月生沒精打采,“你怎麼瞭?”
秋慕白替他仔細檢查瞭紙鳶,道:“周太守說瞭,她昨晚一夜沒睡。”
“什麼!不讓你睡的時候,你睡得死死地,讓你睡的時候,你又不睡!今天去絕境島很危險的,朕要靠你鼎力相助的,你居然沒睡覺!那我們兩個待會兒到底誰救誰?”
月生辯解道:“我隻是不想把昨天的事忘瞭。”
提到昨日的事,鳳子燁立刻就想到,這個女人將來很有可能跟至尊有一腿,說不定會是空桑的一根金大腿,於是重新和顏悅色,“好瞭好瞭,朕不怪你,待會兒上島,你要多加小心。”
“哦。”
兩個人行至崖邊,正準備跳下去,後面有人喊道:“月生姑娘,稍等!”
是弄塵來瞭。
“尊上聽說月生姑娘今日要去絕境島,覺得這樣東西姑娘可能用得上,就派在下給送過來瞭。”
他身後的侍者呈上一個托盤,弄塵拈起兩根手指掀瞭蓋著的綢佈,一對鮮紅的軟皮護手露瞭出來,手背上各嵌瞭兩排擦得錚亮的金釘,還綴瞭細細的鏈子做流蘇裝飾,煞是精致好看。
這對護手的出現,在場的凡是見過蕭憐的人都心頭一沉,尊上這是將她當成當年的那個人瞭啊!
鳳子燁看瞭看秋慕白,擠瞭擠眼,那意思是,怎麼辦,咱倆惹禍瞭,把尊上這相思火給撩起來,將來怎麼收場?假的始終是假的,雖然咱們沒說什麼,可是這人是咱們弄來的。
將來尊上緩醒過來,發現被個替身迷惑瞭,壞瞭對蕭皇的忠貞不二,必定第一個尋得就是空桑的晦氣啊!
秋慕白趕緊擋在月生面前,“弄塵君,以月生姑娘的功夫,對付絕境島上的怪獸,該是用不著這對護手瞭。還是請帶回去吧,我們該走瞭。”
弄塵卻是個我隻為主子把事情辦好就行,旁的一概不管的,“秋宗主,你可知道,這對護手是尊上昨晚徹夜不眠不休親手打造出來的,您就這麼一句話替月生姑娘給回瞭,說不過去吧。要與不要,都要看月生姑娘的意思。”
月生看著那對鮮紅的護手,喜歡得很,可再看到秋慕白和鳳子燁殺人的眼光,立刻道:“是啊,我打架從來不需要護手的。”
弄塵快走兩步,到她近前,低聲道:“傻子!女人經常打拳若是不戴護手,那雙手久瞭會變糙,就不好摸瞭!”
月生沒聽懂,“哈?”
弄塵見她是真傻,著急道:“我的意思是說,尊上不是怕你打不死野獸,而是心疼你的手!”
他拎起她的手腕,指著那雙手,“女人的小手,要白白嫩嫩的,才好摸,懂?”
月生張大眼睛瞪著他,眨瞭眨,什麼歪道理,完全不懂。
弄塵無奈,將那對護手塞給她,“算瞭,不懂就慢慢體會,反正這東西,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這十年來的滄桑,他看見勝楚衣每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呆呆地坐在神宮中,望著遠處那一方空地。
那裡曾經聳立的,是整個西陸最美的宮殿白蓮宮,可是水淹神皇殿那日,被化作瞭一片瓦礫。
神皇殿重建後,白蓮宮的舊址就被特意空瞭出來,也不知到底要等什麼。
他苦苦等著一個已經死瞭的人歸來,之前等瞭一次,如今又等一次,耐心已經快要消耗到盡頭瞭。
這個時候,突然出來一個拳法身形與蕭憐如此相似的人,大概也算是上天垂憐,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吧。
弄塵重重拍瞭拍月生消瘦的肩膀,笑瞇瞇地,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威脅道:“你要是敢讓尊上傷心,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月生被他拍得直晃,隻好直愣愣點點頭。
紙鳶起飛的時候,月生跟在鳳子燁後面不遠處,學著他的樣子駕馭紙鳶,飛在高空,覺得十分有趣,就將剛才被威脅瞭的事情忘在腦後。
後面卓君雅禦著紙鳶追上她,又與鳳子燁保持距離,向她嫣然一笑。
“他將你當成別人的替身,你不知道?”
月生反問,“你是誰?”
“我?”卓君雅笑容頗深,“孤王是藏海國女王,芳尊當年的心上人。”
她以為月生會生氣,會嫉妒,會質疑,至少會有所表示,可她隻是淡淡“哦”瞭一聲。
“怎麼?難道你不信?”
月生覺得這個女人莫名其妙,實實在在道:“你說的是假話,我為什麼要信?”
“你憑什麼說孤王說謊?”
“那戲我看瞭十年,少誆我,戲文裡沒你!”
卓君雅沒想到自己連個傻子都糊弄不過去,而他竟然對個傻子這麼好,難道因為她年輕?漂亮?
這十年,她沒少試探著往勝楚衣身邊湊,被他廢掉的右臂,雖然有瞭憫生的藥好瞭大半,可每逢陰雨就隱隱作痛,在有意無意地提醒她,它是怎麼被他一手擼得粉碎的。
“果然是個傻子!”卓君雅罵瞭一聲,從月生旁邊掠過,繞過鳳子燁,滑翔而去。
月生嘟囔,“呸!到底誰傻!明明是個龍套,還非要給自己加戲!”
鳳子燁怕她傻乎乎地惹毛瞭藏海女王,畢竟人傢是女王,而她是個街邊的流浪女,就趕緊回頭對她喊,“磨蹭什麼,快跟上,待會兒降落,仔細看好我怎麼操作,否則摔成肉餅沒人埋啊!”
“哦。”
月生看著鳳子燁如何控制紙鳶,自己也跟著學習如何控制,到瞭絕境島上空的空地上,兩人在天上一前一後盤旋,之後鳳子燁先向下俯沖,落瞭下去。
月生跟著照葫蘆畫瓢,也向下俯沖,可左邊的那隻翅膀減速時,卻突然承受不住力道,咔嚓一聲斷瞭。
她驟然失去平衡,從高空跌瞭下去!
下面已經事先抵達的人,一片驚呼。
月生如斷瞭線的風箏般墜落下去,眼看就要摔得支離破碎,忽然一道黑影仿若從天際飛來的一般,就那樣憑空出現,將她穩穩接住,之後躍入對面的樹林中。
沒多會兒,便見勝楚衣打橫抱著驚魂未定的月生從裡面走瞭出來。
鳳子燁第一個反應過來,沖過去請安,“尊上,您來的早啊!哎?您怎麼來絕境島瞭?”
勝楚衣當然不能告訴他,他是專門過來等人的。
隻好道:“不是來得早,是走晚瞭。今晨本想再視察一番十二尊黃金爵是否安置妥當,卻錯過瞭回去的船。”
赤裸裸的謊言!
在場所有人都開始鄙視這個突然厚臉皮的至尊!
你若是真的坐船來的,那開船的就算是把整個神皇殿的人都弄丟瞭,也不能把您老人傢落下啊!
況且,以您老人傢的本事,從神皇殿到絕境島之間往返,還用得著坐船?
分明就是想粘在空桑的這個傻子身邊,卻放不下面子,不好意思明說!
勝楚衣懷裡還抱著月生,也沒有放下的意思,“紙鳶的翅膀,怎麼突然就斷瞭?”
月生眨眨眼,“我也不知道啊。”
鳳子燁轉頭有意無意地看瞭看卓君雅,卓君雅全然一副不關我的事,不要這麼看著我的模樣,回敬瞭他。
於是一切就都收在勝楚衣的眼中瞭。
“島上危機四伏,你第一次來,要多加小心。”
勝楚衣旁若無人,看著懷中的人,溫存提醒。
月生被他突然這樣肉麻,冷出一身雞皮疙瘩,“好的,內個,請問,尊上,我可以下來瞭嗎?”
他不放她,她也可以自己跳下去,卻偏偏要問他可不可以。
她其實隻是學著盡量有禮貌,但看在旁人眼中,就分明是在撒嬌。
鳳子燁咳咳咳咳地咳瞭好一陣子,轉身仰頭望天,這個時候,忽然特別想念秋慕白啊!
月生!你跟朕來絕境島,是替朕擋刀的,幫朕奪爵的!
結果呢?你跟至尊在這裡花式秀恩愛,當我們都是透明的!
勝楚衣彎腰,將她如千金小姐般小心放下,等那雙腳落瞭地,才直起身來,又仔細打量一番,確保剛剛沒有傷到,正好發現她雙手上空蕩蕩的。
“本座送你的護手,怎麼沒戴上?不喜歡?”
月生摸瞭摸鼻子,“不是,挺好看的,隻是我不需要。”
勝楚衣有些失望的模樣,“無妨,不喜歡,丟瞭便是。”
月生立刻用手捂住掖在腰間的護手,十分寶貝道:“不行,不能扔。”
如此天真如孩子,一句話就被試出真實地心意,勝楚衣彎著眼睛,身子微微向她傾瞭傾,“既然不需要,為什麼不扔?”
月生向後躲瞭躲他,“我……,我留著以後需要的時候戴。”
勝楚衣便笑得臉上綻開瞭花一般地,“好,本座等著。”
這時,最後一波人馬也從上空降落下來,千淵在半空中扔瞭紙鳶,如一隻雪青色的孔雀般從天而降,傲然落地。
他在天上就看到這兩個人膩膩歪歪在一起,出於上下尊卑,見瞭勝楚衣,又不得不見禮。
可人還沒開口,就聽到天上喊,“不得瞭瞭!不得瞭瞭!收不住瞭!殿下救我!”
梨棠哇哇叫著在天上拐著彎盤旋,晃晃悠悠,一看就是裝的。
這紙鳶她從小到大不知玩過多少次,經常在千丈崖上跳下去,禦風在碧波海上飛翔,整個神皇殿的人加在一起,都沒她玩的熟練,結果現在卻喊救命!
下面的勝楚衣和千淵不約而同一陣頭疼,她怎麼偷偷跟來瞭!
鳳子燁一看,不得瞭瞭!小心肝兒在天上下不來瞭!
趕緊一面大聲喊,一面伸著雙臂向著天上瞄準,隨時準備接人,“棠棠!別怕,鳳哥哥在這兒,往鳳哥哥這兒掉!”
梨棠好不容易找瞭個美人落難的機會,怎麼能輕易放過千淵,在天上一面飛,一面喊,“殿下!殿下救我!”
她從小就喊千淵作殿下,就算他登基成瞭孔雀王,她依然執拗地喊他殿下,就是不改口。
誰讓他當時強迫她叫他殿下的,她就要叫一輩子!
千淵被她當著所有人的面,喊得無可奈何。
那邊勝楚衣瞇著眼,護崽狂魔的表情又浮現瞭出來。
你要是敢去接,本座現在就滅瞭你!
千淵倒是不怕他,可的確是不想去接。
養瞭她半年,就十多年都甩不掉,今日若是接住瞭,抱進懷裡,這一輩子隻怕都沒得清凈瞭!
偏偏天上一個越飛越低,叫得越來越慘。
下面還有個鳳子燁急火火地團團轉。
梨棠一看,你真不接我!那我就死給你看!
說著,幹脆兩手一松,直接啊地一聲尖叫,從天上掉下來瞭!
勝楚衣腳下一動,千淵已快出一步,飛身而起,抓瞭鳳子燁,直接將人扔上瞭天!
鳳子燁一看,這事兒好!順勢飛起,去接梨棠!
眼看就要接到瞭!卻好像還差一點!
砰!
臉上挨瞭一腳,有人踹著他,借力又拔瞭一個高,將梨棠穩穩抱住。
啪嘰!
鳳子燁先糊在瞭地上,哎喲喲慘叫,卻連個來攙扶的人都沒有。
接著,月生抱著梨棠,請飄飄落瞭地。
“你沒事吧?”
月生穿著黑色的獵裝,比梨棠始終高瞭一些,令人莫名覺得有幾分英氣。
梨棠計劃失敗,重重將她推開,“誰要你多事!”
月生被她推瞭,也不生氣,“剛剛鳳帝陛下的高度還差一分,我若不多事,這會兒趴在地上哭的該是公主啊。”
“你……!哼!”梨棠不理她,跳著去千淵身邊,“殿下,剛才謝謝你!”
千淵見自己終究還是逃不掉,“公主該謝的是鳳帝和這位……”他看瞭看月生,“這位月生姑娘。”
梨棠禁著鼻子哼瞭一聲,“哼,謝她做什麼?居心叵測,到處搶風頭!”
她傲氣慣瞭,除瞭親爹和千淵,從未將旁人放在眼裡,又心直口快,想什麼就說什麼。
可這次,這句話一出口,立刻招來勝楚衣一聲怒斥:“梨棠!不得胡言!立刻向她道歉!”
梨棠急瞭,跳腳,“爹爹,我剛剛從天上掉下來哎,你都不心疼我,還讓我跟她道歉!她剛剛分明就是心機深沉,想搶功勞,吸引你的註意力,搏得你的好感!你看她把鳳帝哥哥給踹的!”
鳳子燁還趴在地上,內心顫抖著想,小梨棠,你終於想起我來瞭!
勝楚衣重重上前一步,“向她道歉,立刻!馬上!”
梨棠嘟著嘴,仰頭看她,那神情,就與當年蕭憐與他對著幹的時候,一般無二。
從小到大,爹爹向來都是對她笑瞇瞇的,和顏悅色的,溫聲軟語的,從來都是要什麼給什麼,捅瞭天大的窟窿,都不動聲色替她填瞭坑。
可如今,卻要為瞭一個剛認識兩天的傻女人,就讓她去低三下四地道歉!
果然是有瞭新人就忘瞭她娘親瞭!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我偏不!她憑什麼!”她雖然嘴硬,卻眼淚在眼圈裡打轉。
勝楚衣也從未對梨棠動過這樣的真怒,“就憑她是你……”
他話未說完,卻被千淵攔瞭下來,“就憑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乖,去道歉!”
自從梨棠長大後,千淵就難得一句話跟她說這麼多字。
梨棠立刻眨瞭眨滿是霧氣的大眼睛,扁著嘴,“你也幫她?”
千淵與勝楚衣並不對視,卻餘光之中有瞭交集。
“本王並非幫她,而是在幫你,你是聖朝的公主,要有公主該有的樣子,並非要你知恩圖報,但受人之恩,若連個謝字都沒有,反而惡語相向,就失瞭公主的體統和擔當。”
他這樣和顏悅色,輕輕在梨棠背上推瞭一下,梨棠竟然真的就乖乖地過去瞭。
她到瞭月生面前,嘟著嘴,陰著臉,話到嘴邊,卻就是說不出口。
月生摸瞭摸頭,“算瞭,何必為難公主,我隻是看不得小孩子受半點委屈罷瞭。”
梨棠被她這樣一說,反而更不樂意瞭,“誰是小孩子!你又沒比我大多少!”
那天月生的面具被勝楚衣摘瞭,她看得清楚,分明就是十七八歲的模樣,居然還敢說她是小孩子,她都快及笄瞭好吧!
她這一句話,倒是提醒瞭勝楚衣。
他自己是被時光赦免之人,就從未在意過年老色衰之事。
憐憐若是隻是魂兮歸來,落在旁人身上,可那身姿背影為何與從前一般無二?
可若根本就沒死,那麼細細算來,十年時光,她就算被換瞭張面孔,也該禁不起歲月風霜才對,可為何能容顏不老?
鮫珠?
鮫珠呢?
她的五行天賦呢?
月生本就有些不懂如何與人相處,被梨棠這樣一懟,也不知該說什麼,隻好道:“我……,我很多年前就是這樣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傻……唔……!”梨棠張嘴就還想罵一句傻子,被爬起來的鳳子燁捂住嘴。
“好瞭好瞭,朕替棠棠向你道歉,大傢都少說一句!”
他將梨棠給藏到身後去,梨棠還跳腳,“你攔著我幹什麼!”
鳳子燁就快要給她磕頭瞭,“哎喲我的小姑奶奶,不要再鬧瞭,你看你爹的臉色!嚇死人瞭!我這個當皇帝的,為瞭你,被自己的手下給從天上踹下來,現在還要給她道歉,我都沒說什麼!你就不要鬧瞭啊,回頭鳳哥哥替你罰她不準吃飯。”
他這一番話,委屈扒拉吃盡苦頭,還盡是替別人抱打不平,梨棠就有些想笑,“好吧,我是給你面子。”
“哎,這才對!乖!”
梨棠站在鳳子燁身後,向著月生做瞭個鬼臉。
月生面具下方那張極艷的唇,就劃起好看的弧度。
她一點都不生氣,反而覺得她好可愛,為什麼?
梨棠見她突然笑瞭,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刁蠻瞭,可一想到這女人竟敢打她爹的主意,而她今日就是代表珩兒,代表娘親來消滅她的,滅不瞭至少削一頓!
那小臉兒立刻就有冷瞭臉,轉身就走。
千淵始終靜靜立在不遠處,深深望著月生。
但是,他的目光很快被一襲黑衣擋住。
勝楚衣攬過月生的肩頭,低頭極其溫柔道:“棠兒還小,不懂事,被我寵壞瞭,以後,等她明白瞭,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
月生被他這樣說的,有些不知所措,“以後”是什麼意思?誰敢跟你有以後!
她昨晚一宿沒睡,就是想跟他說,他是聖女的,他不可以劈腿啊!
不行,一定要找個機會說清楚。
她縮瞭肩膀,退開一步,“鳳帝陛下已經走遠瞭,我去追他!”
說著,趕緊掉頭跑瞭。
勝楚衣原本在她肩頭的手,就那樣還留在半空中,一顆心又沉入瞭海底般,涼瞭下來。
千淵與他擦肩而過,停瞭下來,“有些事,尊上無需多想,隨心而動便是。”
勝楚衣將那隻手收回,背在身後,“孔雀王這樣勸旁人,卻自己從來都做不到,可嘆。”
千淵的眉眼,一如十年前那般剔透無暇,卻多瞭些許歲月的痕跡,英氣愈重,刀鋒愈顯,“笙這一生,時光苦短,如曇花一現,又所負甚多。不得自在,不堪其擾,不勝其苦。而尊上一生,歲月悠長,卻無非為瞭一個情字。情之所至,雖摧心淬骨,卻甘之如飴,個中滋味,令人羨慕,可望而不可及,還請尊上且行且珍惜。”
他與他直面對視,四目相交,沒瞭從前的刀光劍影,卻是多瞭幾分惺惺相惜。
良久,千淵先將目光收回,望向遠處已經快要看不見的幾叢身影,“尊上若還不追上去,怕是她又要被棠兒欺負瞭。”
勝楚衣從他身旁錯過一步,一言不發,再深深看瞭一眼,便飛身躍起,掠上樹梢,追瞭過去。
千淵依然靜靜立在原地,纖長的睫毛被秋日的陽光投下陰影,他這一生,最開心的日子,都是那些與她相爭,或是與她並肩而戰之時,對手之間的默契和信任,彌足珍貴,足夠一生受用。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瞭……
千淵向前的步子,有些沉重,獵靴踏入秋天的枯葉之中,落葉中埋藏的枯枝斷裂,發出輕微的聲響,如刺入心中許久的一根刺,被驟然擰斷。
外面再看不到痕跡。
而血肉深處,卻是痛楚陣陣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