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料峭,一番春意換年芳。[註1]
望月居是五姑娘的院子,門楣、庭廊上竟有瞭細小的裂痕,青石磚縫中生瞭青苔,掛著的銅鎖也染瞭銅綠,簷角更是結瞭蛛網。
舉目四望,隻顯蕭索。
誰能想到盡顯奢華之風的榮安伯府竟還會有如此凋敝院落。
“喲,木棉姑娘別來無恙,我這得瞭信兒,便著人來收整,卻是沒能想晚瞭一步,也請木棉姑娘體諒,誰能想咱們五姑娘為老夫人祈福,竟是都抵不過往返路上的功夫。”
孫管事扭著腰姍姍來遲,皮笑肉不笑道。
“倒也算不得晚,便勞煩孫管事瞭。”木棉微微躬身。
“本就是我分內之事,哪裡當得起咱們木棉姑娘一句勞煩,隻是恐一日怕是收整不出來,還要請木棉姑娘多擔待。”孫管事敷衍道。
木棉唇角微微揚起,淡淡道“如此倒也不好難為您,隻是不知需幾日。”
孫管事見木棉服軟,心中自是快意,故作面有難色道“恐是要月餘。”
“這孫管事最是愛那黃白之物,慣會捧高踩低,她這是嫌木棉姐姐沒允她好處。”巧玲壓低聲音,在蘇葉耳邊道。
蘇葉瞭然點頭,這般明目張膽恐身後有人授意。
“紙玉你去前院尋姑娘稟明此事。”木棉先是吩咐紙玉,隨即又看向銀佩道“你去備車,這段日子恐要委屈姑娘先到莊子上小住,還要勞煩孫管事您,待收整好著人到莊子上捎個信兒。”
木棉直接來瞭一出‘釜底抽薪’。
孫管事哪裡真敢讓五姑娘住到莊子上,這般就是老夫人也保不住她,恐是要挨板子。
見拿捏不住木棉,心中雖是不願也隻得攔著“五姑娘一路上舟車勞頓哪裡還能受累再去莊子上,我這就先著人把五姑娘的屋子收整出來,隻是別處卻是要多允我些時日。”
屆時她便故意拖延又能奈何。
木棉側身讓出路來“您劬勞瞭。”
“都還愣著做甚,還不趕緊動起來,真讓五姑娘去瞭莊子上,仔細你們的皮,一個個慣會做樣子,躲懶也不知是要給誰看,竟是惹人厭煩。”
孫管事指桑罵槐一番後又對木棉似笑非笑道“這府上事兒多的啊,讓我恨不得投成哪吒,長出那三頭六臂來,也好過今日這般分身無術讓人拿喬,如若無別事兒,我還需去世子夫人院子裡回稟。”
“還請孫管事留步,這是我們姑娘走前院內陳設單冊,還要勞煩您著人送回來,如若有失損也請您稟明世子夫人等價補上。”木棉從書瑤手中拿過冊子遞給孫管事。
“這我怎做得瞭主。”孫管事哪裡會情願接過這燙手山芋。
“所以,還需請孫管事稟明世子夫人。”木棉笑不抵眸道。
孫管事蹙眉掛臉接瞭過來,轉身便走。
隻覺得晦氣的很,本是她分內之事,真推脫不管屆時折騰出動靜來,她也是要吃瓜落的。
才從望月居出來便被跑來尋她的粗使丫鬟靈芝撞倒,揉著腰‘哎呦呦’幾聲,在兩個粗使婆子攙扶下爬起來便甩瞭她一巴掌“作死啊,府裡也是你能橫沖直撞的。”
靈芝捂著臉跪在地上也不敢反駁“孫管事,世子夫人染瞭赤瘟,整個碧波苑都被圍瞭起來。”
孫管事聽言目眐心駭,轉身看向身後的望月居,難不成是使瞭什麼鬼蜮伎倆,隻覺舉頭畏觸,搖足恐墮,不禁打瞭個顫栗。
巧玲拉著蘇葉到她原先住的下人房,推開門隻覺得有股子黴味兒,難聞的很,抬手揮瞭揮抱怨道“今兒個怕是不能好好休息瞭,有的咱收整,這邊是我與巧娟姐姐睡的床,旁邊就是銀佩姐姐與”
巧玲頓瞭頓,壓低聲音道“原先銀釧姐姐睡在上面。”心中有些唏噓,原以為待回瞭盛京,銀釧姐姐自是要升為二等丫鬟的,卻不想被姑娘厭瞭,送到瞭硯桃姐姐那。
蘇葉故作乖巧的點點頭,跟著巧玲一同收拾。
讓她詫異不已的是,榮安伯府的下人房竟是‘上下床’,如若不是親眼所見,她還以為‘上下床’是現代產物。
同邊城老宅比之著實寬敞。
一側擺放兩張榫卯結構的‘上下床’竟還有精致的海棠雕花,更為稀奇的是兩張‘上下床’中間設有實木樓梯,也有扶手爬上去很是便利。
上床也貼心搭瞭圍欄,以防睡夢中跌落。
床尾擺著榆木箱櫃可用於存放私人物件。
樓梯後面有個窄門竟是如廁的地方,如若再加個蘭盆[註2]那便相當於自帶衛浴瞭。
孫管事指派來的負責灑掃粗使丫鬟、婆子已經打來瞭水,蘇葉跟著巧玲一同在屋裡掃塵擦洗,銀佩、巧娟兩人則是把被套子、床單連同穿過未洗的衣物送到瞭漿洗房。
蘇葉這才知曉,在姑娘院子裡伺候的下人竟是連洗衣都是無需自己動手的,不僅如此每日還有粗使丫鬟婆子來收夜香。
蘇葉也從巧玲那得知,府裡是有針線房的,五姑娘自小便愛俏,原世子夫人在時很是寵她,便從針線房提拔瞭范娘子跟巧玲、巧娟專為她一人做衣裳。
整個榮安伯府也隻有五姑娘的院中單設瞭針線房。
世子夫人染瞭赤瘟,整個碧波苑都被圍瞭起來,許進不許出,赤瘟最是兇險不過,世子夫人能不能挺過來都是不好說的。
老夫人上瞭年歲本就不再管事,一時間整個榮安伯府人心惶惶。
原以為管傢之事會落到二夫人手中,確是沒能想伯爺竟破天荒的讓剛剛回府的五姑娘接手。
傢醜自是不外揚,五姑娘去邊城老宅是一片孝心,為老夫人祈福。
但府裡的主子奴仆誰不知這是對外的說辭,實則是五姑娘心腸狠厲打殺瞭世子夫人跟前得臉的管事娘子,這才被罰去瞭邊城。
如今五姑娘一回府,世子夫人便染瞭赤瘟恐要命不久矣,世間哪裡有如此巧合之事。
這世間最不缺的便是聰慧之人,腦子活泛的下人自是猜到必有內情,這榮安伯府怕是又要變天瞭。
二夫人林氏雖心有不滿,但世傢高門最重嫡庶,這管傢之權過遍手還是要還回去的,她何必白受累。
若是趙氏沒瞭,待新世子夫人進門也是要還的,怎麼都輪不到二房。更何況趙氏那小門小戶出來的,她必是不信府中賬目能無問題,又何必趟這混水。
一想到趙氏,林氏便覺得煩心,這赤瘟可是有潛伏期的,又忙吩咐身邊的大丫鬟立冬再去熬鍋藥,她院子裡的人都需喝上一碗。
望月居內未設小廚房,銀佩原先領的便是跑腿的差事,去大廚房領五姑娘膳食自是還由她來做,蘇葉便閑瞭下來。
木棉便讓蘇葉跟著錦書在書房當差,順便習字,姑娘跟前伺候的自是要識禮知書。
這幾日五姑娘日日在書房看賬冊,錦書坐在一旁抄寫,蘇葉便站在五姑娘身旁磨墨伺候,她是看得懂繁體字的,賬冊很是蟠根錯節,她不留痕跡的瞅瞭幾眼隻覺得腦仁痛。
蘇葉動瞭些心思,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望月居未設小廚房,自是顯不得她,即使她習好瞭字,有錦書珠玉在前,恐也難在五姑娘跟前露臉,畢竟端茶倒水磨墨的差事是人便能做的。
聽巧玲說,姑娘身邊是要補人的,怕是就這幾日的事兒,她雖也是傢生子,但哪裡比得上盛京跟前的,自是心生危機感。
程寰玥微微蹙眉“外面何事攘攘熙熙?”
蘇葉收回飄浮的深思忙躬身福禮道“應是孫管事派人來送原先鎖進庫房的擺件,奴婢這便讓她們輕聲些。”
程寰玥微微頷首。
“姑娘在看賬冊,勿繞瞭姑娘。”蘇葉輕言輕語道。
“蘇葉姑娘說的是,老奴這便讓她們仔細些,還請蘇葉姑娘在五姑娘跟前美言幾句。”周娘子臉上堆著諂媚的笑,湊到蘇葉跟前附耳低言道。
蘇葉微微往後仰瞭仰,她一時還有些不慣這般被‘討好’。“勞煩周管事瞭。”
回到書房,見五姑娘書桌上的茶盞空瞭些,便又續上茶水,抿瞭抿唇低聲細語道“姑娘,奴婢見賬冊上錯綜復雜,盤起來很是曠日累時,不如畫個格子分類記賬。”
程寰玥端起書桌上的茶盞,輕抿瞭一口,抬眸看向有些惴惴不安的蘇葉,不急不慢道“那便畫出來。”
蘇葉聽不出五姑娘語氣中是否有旁的含義,本是故作惴惴不安,此時卻是真有幾分懸心瞭,自是不敢耽擱,忙拿過紙筆在一旁畫格子。
程寰玥看後很是洞心駭耳,這般卻是能歷歷可辨。
莞爾而笑道“倒是如木棉所言,是個心靈性巧的。”程寰玥抬手拔下鬢上插的一支鎏金琉璃珠花鑲玉珠釵,親手插到蘇葉發鬢上“拿去玩吧。”
在大晟琉璃極為罕見,鎏金技藝更是難得,這支珠釵自是千金難求可傳傢的。
“奴婢謝謝姑娘賞,能為姑娘解憂是奴婢的福氣。”蘇葉若釋重負,她這步棋是走對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