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
天近黃昏,趙應乾走進京都汴京最為巍峨的建築,皇族所在之地,皇宮。
他的皇兄趙應天(字玄德)已經命人告訴自己,回來之後,不需通傳,速去沉香殿見他。
沉香殿中,餘煙裊裊。大殿的正中,帷幕之後,一個儒雅溫潤的男子,正在案前練字。
他的書法蒼勁有力,筆畫之間別具一番特色,處處彰顯著主人的別樣胸襟和睿智不凡。
“臣弟參見皇兄。臣弟這次在揚州,不僅沒能辦成皇兄交托給臣弟的差事,反而令皇兄為臣弟的處境如此擔憂。返京來遲,還請皇兄恕罪!”趙應乾上前施禮。
那人頭也不抬,依舊寫著自己的字。
“你確實該罰!出瞭那麼大的事情竟然不告訴朕。倘若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叫朕如何向母後交代。”一經開口,那聲音不疾不徐,倍含關愛,卻處處透著天子的至尊之氣。
“皇兄恕罪,實在是事出有因,而且情勢緊急,臣弟才沒能來得及向皇兄上報。”
那人寫完最後一筆,才算停下。抬起頭,露出一個英郎的笑容,走下高臺。
趙應乾也笑吟吟地看著他。
眼前的這個身形修長,面如朗月的男子,正是這大宋江山的主人,他楚淮王的皇兄,趙應天(字玄德)。
趙玄德在一應兄弟中年紀最長,一直深得父親的喜愛。三年前太上皇決定隱退之時,趙玄德被傳以皇權。這位新君能文能武,胸中頗具韜略,在繼位以來,清肅吏治,整頓軍防,恪勤恪勉,大施仁政。
大宋前些年來與西夏,遼國幾番交戰,一度陷入內憂外患的困境,這兩年中,民生社稷在趙玄德的打理下,總算是有瞭些起色。時逢亂世,江山傳到趙玄德這一代,已不能同輩的那份榮耀可比。但是為守住這從祖輩繼承下的江山,趙玄德竭力調和朝中臣功,壓制黨派傾軋,懲治奸佞讒臣,可謂是殫精竭慮,竭盡所能。
趙應乾自由與皇兄趙玄德交好,自趙玄德繼位以來,皇兄的種種付出他皆看在眼裡,怎奈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朝局時弊實不能在短時間內清暢,趙應乾所能做的便隻有盡心輔佐皇兄趙玄德,為一些軍機要務出謀劃策。
“乾弟,差事沒辦好沒有關系,以後接著再辦就是瞭。”趙玄德走下高臺:“幸好你安然無恙的回來,否則的話,朕頓失臂膀不說,我大宋可要失瞭一位能文能武的全臣!乾弟,走,與朕一同前去見母後,快將你這一路的見聞說與為兄聽。”
說畢趙應天便拉起趙應乾的手臂,一齊往外走去。
行走在禦花園之中,趙玄德似乎心情頗佳,拉著趙應乾說繼續道:“雖然你這次差事沒辦成,可是你回來的正好。朕有一件喜訊要告訴你。”
“哦?不知是什麼喜事,竟讓皇兄如此高興。”趙應乾問道。
“哈哈哈!你可還記得,當日金國人遣來使臣,要與我上朝一同聯合打下遼國麼?那時你還主動請纓,要前去北疆殺敵,還被母後給攔瞭下來。”
“臣弟記得。莫不是前線傳來瞭什麼好消息?”
“不錯。今日燕京傳來戰報,我宋兵與金國軍隊一起,已經成功攻破瞭遼國人的都城,雖然如今戰事未停,但是遼國敗局已定。若此次遼國大敗,從此,戰事不再,我大宋北方百姓便不必在飽受戰亂之苦瞭。”
“這是真的麼?太好瞭,皇兄,這可是這一年來,我大宋最大的喜事啊!”趙應乾不由地也興奮起來,連日來的抑鬱一掃而光。
趙應天也是十分激動,一時又道:“乾弟,一會兒去見母後,她一定會讓你留下一起用膳。今晚你就留在宮裡,用完膳後,就你我二人,朕定要與你暢飲一番!哈哈哈!”
“隻要皇兄有興致,臣弟一定奉陪。”趙應乾痛快地應道。兩人聊著,便一同往後宮慈寧殿行去。
司空毓兒從噩夢中驚醒。
在夢中,她來到一片桃林中。桃林裡,花團錦簇,雲蒸霞蔚。
她欣喜地看見,慕容燕和方柔依偎在桃花樹下,正要走上前去。
忽然,那個紫衣人再次出現,他的劍直直地刺進慕容燕的胸膛,鮮血四濺……
“不要!”司空毓兒一身的冷汗,四周一片黑暗,用手探去,旁邊是冰冷的墻壁這仿佛是一間石牢。
忽然,一道光線照瞭進來。
一個金衣守衛探頭看瞭她一眼,又關上門:“她已經醒瞭。快去稟報宮主。”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司空毓兒心憂如焚。
這裡是什麼地方?自己不是在影子谷麼,怎麼會到瞭這裡?還有,趙大哥,鬼影子和筠玉,他們此刻又在哪裡?
忽然石門再次打開,兩名守衛走瞭進來,一把抓起地上的她,不由分說地拖著,就往外走去。
“你們這是帶我去哪兒……”司空毓兒苦苦掙紮。
“竟敢將我們少宮主打成重傷,你已是必死之人。別再掙紮瞭,我看,你還是省省力氣吧。”那連個守衛冷笑道。
少宮主?難道……這裡是逍遙宮。
司空毓兒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那天在那時洞中的畫面,還有將自己打成重傷的那位蒙面女子。想到自己才脫離自在城城主柴少康的桎梏,竟又落入江湖上勢力斐然的魔教之首逍遙宮之手,一時之間如墮冰窟,她驟時放棄瞭掙紮。
穿過幽長的石道,他們終於帶她走出瞭地牢的大門。一到強烈的光線照瞭過來,司空毓兒隻覺刺眼,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陽光瞭。
那些守衛帶著她穿過瞭幾座獨特的建築,最後走進瞭一個園子,這裡亭臺樓榭依水而建,奇異的山石互倚成態,花開簇簇,竟是座格外精巧的園子。
最後,他們來到一座院落前,上面赫然寫著“秋心小築”四個字。
這是一座十分精巧的院落,裡面的擺設簡單卻又不失雅致。那兩名守衛將司空毓兒帶至內廳。
卻見內廳中央的太師椅上,赫然坐著一個美麗的婦人,她目光冷峻,帶著一份慍怒,緊緊地盯著自己。
“見瞭宮主,還不跪下!”那兩名守衛想要將司空毓兒按倒在地。
原來,她就是那日打傷自己的蒙面女子,逍遙宮宮主,月姬。
司空毓兒迎著那女子的目光,怒目相對:“你就是逍遙宮宮主!當年,害死遮幕山莊上下幾百條人命的,正是你們,是不是?”
那女子淡淡地起身,一揮手:“你們先下去吧。”
那兩名守衛一番遲疑:“宮主,她……”
“一個黃毛丫頭,你們還怕她傷瞭我不成。”她口吻中盡是不屑。
“是。”那二人迅速離開。
屋子裡頓時安靜瞭下來,司空毓兒發覺那冰冷的夫人直直地盯著自己。
“你好大的膽子。”她開瞭口。
屋子裡的溫度似乎都低瞭下去,一股冰霜之意頓時襲上司空毓兒全身。
“你竟敢刺傷我兒,還是在他救過你的性命之後!好個忘恩負義的丫頭。如果這次他出瞭什麼差錯,你就是死上十次,也不能挽贖!”月姬扶椅起身,語氣帶著陰狠。
“逍遙宮的人,都是嗜血成性的魔頭,人人得而誅之!就是你們害死瞭燕大哥的親人,害得遮幕山莊的子孫落得今日的地步!我真後悔那天,為什麼沒有一劍殺瞭他……你還是把我殺瞭吧,否則的話,燕大哥的仇,我遲早會報的!”司空毓兒用充滿仇視的目光看著月姬。
“哈哈哈哈!”那女子聽瞭不由地輕笑出聲,輕輕轉過身來:“好大的口氣。就憑你麼。你現在,就連本宮的身都近不得,還想報仇?”
司空毓兒一時氣惱,揮掌撲向月姬,誰知那月姬竟像是腳下生瞭雲彩一般,瞬間飄向一旁,她幾次落瞭空。
司空毓兒拔下頭上的發簪,將那尖銳的一端指向月姬,再次撲瞭過去。可是月姬隻輕輕將袖子一甩,她頓覺被一股很大的力道重重地甩瞭出去。
“嘭”的一聲,司空毓兒的身體撞在墻上,滾落在地。血從她的嘴角流出。
“我……我現在是沒有那個能力,可是有朝一日,我一定練成絕世武功,回來找你們報仇……”司空毓兒伏在地上,不甘示弱。
“隻怕,你沒那個機會瞭。”月姬冷笑道。
司空毓兒正要說話,隻覺喉頭一窒,脖子仿佛被人死死卡住,身體便被月姬緊緊抓在手裡。
一隻手緊緊抓住司空毓兒的肩頭,月姬帶她走向裡面的臥室。
臥室裡十分幹凈素雅。裡面的擺設相當的古樸,一片儒雅之氣撲面而來。
月姬將司空毓兒重重地推至床邊。
“瞧瞧你做的好事!你刺他的那兩劍,差點讓他丟瞭性命。他本來就身中劇毒,此次若不是本宮從柴少康小兒的手裡取來解藥,隻怕他已命喪黃泉……”她說的時候神容焦慮,關切之情如此之深,和方才所見大為不同。
司空毓兒驚愕地看著月姬此時的神色,那完全是……一個緊張自己兒子的母親的神色。這和傳聞當中的那個殘忍嗜殺,狠毒無情的逍遙宮宮主月姬,實在是相差甚遠。
她不由心生疑惑。逍遙宮的人,不都是極其冷酷殘忍的麼?
床上赫然躺著那個紫衣人,他面容蒼白,雙眼緊閉。胸前錦被之下,露出一段包紮著的繃帶。
“……”
看著這個殺瞭自己燕大哥的人,司空毓兒喉間忽然硬住,別過頭去。
“你最好能祈禱他能安然無恙,否則的話,本宮必會讓你生不如死!”月姬冷冷地拋下這話。
“留在這裡,好好照看他,直到他醒來。如果他醒不來的話……你應該認得這個吧。”月姬話音轉厲,手上不知何時多瞭件東西。
司空毓兒驚愕地抬頭看向月姬,一臉的怒容。
那是……玉玲瓏的吞雲。怎麼會在她手中?!
“你……你把筠玉怎麼樣瞭!”司空毓兒撲上前去,正要去奪,卻被月姬揮袖一掌震倒在地。
“本宮警告你。休要在本宮面前耍什麼花樣,若是我兒出瞭些許差錯,你那燕大哥的兒子也休想活命!”月姬轉過身走向門外。
“不……不要傷害他們!”想到他們,司空毓兒真的怕。
將吞雲再次收回手中,月姬說得輕描淡寫:“好好照顧他。我兒若是能快些兒康復,本宮高興瞭,或許會饒他們不死也不一定。”
“你……”看著月姬的背影,司空毓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是逍遙宮宮主,與遮幕山莊有著不解之仇的麼?她真的會放過筠玉他們?可是,逍遙宮與遮幕山莊不是水火不容麼,怎麼會……
就在司空毓兒疑惑的目光中,月姬已經走出瞭內室。
可是當月姬經過書房的時候,司空毓兒留意到她身形忽然停住,抬起頭看瞭一眼墻上掛著的的一幅畫,然後才緩緩離開。
那種眼神……實在奇怪,至少……不像是她應該有的眼神。
太奇怪瞭……這逍遙宮主的行為,實在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沒有本宮的命令,那姑娘不能離開秋心小築半步。”離開之時,月姬對門口守衛冷聲吩咐。
月姬離去之後,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她和躺在床上的那個紫衣人。他鼻息微弱,還在昏睡當中。
那個人……那個人……就是他,就是他殺瞭燕大哥,害死瞭她僅有的親人!
她要報仇……
她心中萌生瞭這樣的想法,而且越來越熾烈。
緊緊握住從頭上拔下的那隻發簪,她向那紫衣人緩緩走去。
顫抖著雙手,她握住那發簪,用那尖利的一端,抵上他的咽喉。
她加重瞭力道,越刺越緊……
那紫衣人正在昏睡,卻仍有知覺,喉間痛楚,他雙眉緊皺,十分痛苦的模樣。
血從他的脖頸處滲瞭出來,留在瞭枕頭上……
忽然,“啪”的一聲,有一個東西從懷中掉在地上,一聲脆響。
司空毓兒頓時丟瞭簪子,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撿起那個東西。幸好沒有摔壞。
看著魑火,司空毓兒再次想起瞭慕容燕臨終前告訴自己的找尋南風的那些話,一時忍不住淚流滿面。
南風,你究竟在哪裡……還是,你真的已經不在瞭。
想到燕大哥唯一的孩子筠玉此刻落入逍遙宮手中,而南風多年來都下落不明,毫無音訊,司空毓兒頓覺自己的心如同沉落苦海,酸楚交加。
燕大哥,嫂嫂,若你們在天有靈,就指引毓兒該怎麼做吧。
眼淚落下,落在那魑火之上,觸手冰冷。
司空毓兒擦瞭眼淚,忙走到床邊,看到那紫衣人的脖頸,早已是一片殷紅。傷口雖然不深,卻流瞭很多的血。
她一下子慌瞭起來。
不。不。他不能死。他不能死。筠玉還在逍遙宮手中!
撕下自己的衣袖,她緊緊按住那傷口,阻止血再向外流出。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好不容易止瞭血,她不敢聲張,更不敢叫人前來。司空毓兒,呆坐在床邊,失魂落魄。
每隔兩個時辰,都會有下人把藥送來。他們也會按時送上食物飯菜。司空毓兒不敢再有任何沖動的念頭,謹慎地端瞭藥,喂那紫衣人喝瞭。隻是此情此景,身陷囹圄的她,實在是吃不下任何東西。
天色漸漸沉瞭下來。司空毓兒依然呆坐在床邊。
天黑的時候,月姬再次來查看兒子的病情。
當看到卓南風脖頸上帶血的佈條,月姬勃然大怒。長袖一揮,司空毓兒頓時滾落在地。
“你好大的膽!你竟敢想要殺瞭本宮的兒子!”
司空毓兒緊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看來,你是真不想顧著那個臭小子的死活。好!本宮這就命人,將他們剁成肉醬!”月姬的這句話,頓時令司空毓兒六神無主,心膽俱裂。
“不……我不敢瞭,我再也不敢瞭,求求你不要傷害他們……”司空毓兒從地上艱難地爬過來,扯著月姬的衣擺。
就在這時,忽然床上的紫衣人有瞭動靜。他依然昏睡著,嘴裡卻低低的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司空毓兒驚異地看向紫衣人,因為她聽到,他嘴裡面喊的,竟然是“毓兒”這兩個字。
“若不是我兒就連在昏睡中都還叫著你的名字,你以為本宮不敢殺你!你最好保佑南風他平安無事,否則的話,本宮必將你碎屍萬段,以泄心頭之恨!”說畢,她摔袖走出秋心小築。
司空毓兒伏在地上,全身冰涼。
南風?南風?她剛才說,他叫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