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畫地為牢

作者:紫雲紓 字數:8333

司空毓兒再次踏進逍遙宮的那道石門。

有卓南風在,逍遙宮中的守衛並沒有阻攔。經過逍遙宮大殿的時候,殿外的花園中,夏花爭艷,紅粉正好。

司空毓兒一路上都沉默不語,卓南風一路看著她如此,也是心事鬱鬱。

守衛告訴他們,月姬此時正在秋風小築。

司空毓兒毫不遲疑,就前往秋風小築。

花廳裡,月姬坐在那裡,看到她走進來,神色平和,竟像是同見到瞭一位故人般淡淡地道:“回來瞭。”

司空毓兒暗暗心驚。

原來月姬早已料到她已是窮途末路,絕境之餘,必會回來。想到如此局面,她早已是避無可避,隻得走上前去,雙膝跪地:“司空毓兒此次回來,有事冒死相求,還望宮主準司空毓兒一言。”

“哦。”月姬不無意外地挑眉看她。

卓南風驚愕地看著面前跪在那裡的人,決計想不到此刻她竟會這般低聲下氣地去求母親月姬,更是無法猜透她的意圖。

不知為何,這次隨司空毓兒去搭救慕容筠玉之時,三日前後,司空毓兒的神情,竟大有不同。如果僅是神情有些冷漠,也就罷瞭,隻是司空毓兒似乎完全沒有瞭往日的笑顏,就連心思也開始變得令他難以捉摸。

“風兒,你也看到瞭,司空姑娘和母親有話要談,你先去歇著吧。”月姬淡淡地道。

“母親。”擔心月姬隨時會危及司空毓兒的性命,卓南風有些遲疑,不肯離去。

“南風,你放心去吧。”司空毓兒這時也對南風勸慰道。

月姬聲音隱有怒意:“風兒,你不要再次激怒母親。”

卓南風看著月姬,心中憂慮,雖對司空毓兒心生猶疑,卻也隻得退下。

卓南風離開後,月姬端起手中的茶盞,悠然轉向司空毓兒。“你還真是不怕死。”

她語速緩慢,卻忽然神色陡變,面若冰霜,聲音寒慍:

“三日之前,本宮曾經說過,一旦你踏出逍遙宮,再回來的時候,本宮必會殺你。如今,你回來瞭,卻跪在這裡對本宮說,你有事要求本宮。本宮倒是十分好奇,究竟是什麼事,使得你居然敢冒著失去性命的危險,主動回來找我。”

司空毓兒伏在地上,低下頭去:“求宮主手下留情,饒我一命。”

“影子谷中,我兒南風為瞭救你,數次犯險,更是險些遭那自在城城主柴少康的毒手。他武功精湛,本是一流的高手,若不是因你而生出枝節,怎會受制於人?!再者,就在不久前,秋風小築內,你還想動手殺瞭本宮的兒子為你的義兄報仇。本宮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留下你。”月姬淡淡端起茶杯,輕輕一抿。

“這三日以來的經歷,令我想瞭很多。我想通瞭許多事,也想明白瞭許多事。逃亡受死,茍圖一時之殘喘,那是最愚蠢的選擇,我絕不甘心。可若我回來求宮主,或許還會有一線生機。所以,我回來瞭。我回來求宮主,給我生的機會。”司空毓兒抬起頭。

月姬看著司空毓兒無懼的目光,眼底閃過一絲贊賞:“很好。本宮看得出,你本非貪生怕死之輩。但是,你方才所說,不足以成為本宮不殺你的理由。”

“毓兒知道,毓兒本不該在宮主面前心存僥幸,妄圖活命。但是,毓兒身有師仇未解,親恩未報,就連生身父母都尚未找到,實在是有太多事情太多心願還沒有完成,毓兒現在真的不能死……所以毓兒這次特來求宮主手下留情,饒我一命。隻要宮主願意,司空毓兒甘願此生留在逍遙宮為奴,做宮主的殺手也好,刺客也罷,任憑宮主差遣。”司空毓兒將心一橫,隻圖放手一搏。

“殺手?刺客?”這倒是令月姬很意外。

“宮主可認得此物。”司空毓兒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

月姬看向司空毓兒。她的手中,赫然放著一塊美玉。那是魑火。

“宮主一定認得,這就是遮幕山莊的鎮莊之寶,玉玲瓏魑火。”

月姬一言不發。

“想必宮主一定也知道,玉玲瓏是遮幕山莊後人的象征。慕容燕大哥在臨死之前,親手將魑火交托給我,為的就是讓我去尋找遮幕山莊的後人,他的四弟慕容南風……”司空毓兒看著手中的魑火,眼前一酸。

月姬不由地一震。“那又怎麼樣。這與本宮何幹。”月姬佯裝不知,當下回應道。

“宮主,上次影子谷一戰,你抓住瞭遮幕山莊的後人,卻對他們手下容情,隻是關押拘禁,卻並沒有取走他們的性命。隻憑這一件,就足以證明,宮主和遮幕山莊,淵源匪淺。”司空毓兒壯起膽子,直視月姬。

“少宮主和宮主的真正身份,毓兒已經知曉。想必宮主心知肚明,魑火,本應是屬於南風的。宮主之所以不殺慕容筠玉的原因,毓兒也已猜出。”

“哦。這倒讓本宮奇瞭。”月姬笑瞭。“你且說來聽聽。”

“宮主想的是,讓南風歸其位,認祖歸宗,重建遮幕山莊。”司空毓兒直視月姬。

月姬聞言,一時沉默,面色難辨。十年來,她的這個心願從不曾對外表露半分,就連南風都不曾覺察半分,可眼前的這個女子,竟會識破;又或者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我猜對瞭宮主所想,是也不是?”原本如臨大敵的司空毓兒此時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宮主英明睿智,行事高深,毓兒本是萬萬也猜不出宮主的心意的。可是從影子谷一戰之後,近來觀宮主所言所行,宮主心中所想,必與重建遮幕山莊有關。這麼多年來,您一直未能成事,最為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你一直沒能找到為南風正名的法子。”

月姬依舊沉默,司空毓兒知道,自己已然說中她的心結。

“可是如今,宮主沒有的法子,我有。如今天下皆已知曉,我是遮幕山莊後人慕容燕的義妹,我手中有著燕大哥親手交給我的慕容皇族的信物,它正是正派武林人士認可遮幕後人的憑證。想要南風回到遮幕山莊,宮主礙於身份,反受其累。您無法破解的死結,毓兒可以替宮主辦到。南風本就是慕容一族的後人,他若能回到遮幕山莊,同燕大哥的兒子慕容筠玉一起重振催風劍法,毓兒就是死瞭,也能心安………可是現在……”司空毓兒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

“如果宮主肯答應毓兒的條件,毓兒甘願從此留在宮主身邊,幫助宮主完成心願,聽憑宮主驅使,哪怕是宮主要毓兒殺人,也毫無怨言。”司空毓兒再次伏地叩拜。

她在賭。賭月姬和遮幕山莊,還有著一份無法言明的牽扯。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和本宮談起條件來。”莫名被牽動,月姬勃然大怒,右手在案上重重一擊。茶盞應聲而裂,茶水順著桌案,流瞭下來。

司空毓兒面容鎮定,緩緩地道:“毓兒是要和宮主談條件。但毓兒的條件,一定不會讓宮主有所失。影子谷中的事,武林中人,早已傳遍。現今世人皆以為慕容筠玉是遮幕山莊最後的唯一傳人。他日慕容筠玉與我相見,還要尊我一聲姑姑。由我來出面證明南風的身份,最為名正言順不過。所以,宮主想要完成心願,我是最好的助力。最為重要的是,我若留在逍遙宮,就會成為宮主牽制遮幕山莊後人最好的棋子。”

月姬緊緊盯著司空毓兒。

“宮主,殺我對您而言易如反掌,我的命原本在您眼中就算不得什麼。也正因為如此,宮主留下我的性命,對逍遙宮也根本不會構成任何威脅。隻要宮主答應,我願從此將性命交在宮主的手上,今後若有絲毫圖謀不軌之心,我的命宮主都可以隨時來取。”司空毓兒神色淒然。

“你這麼做,都是為瞭那個慕容燕麼。”月姬走到司空毓兒身後,不動聲色,右掌緩緩聚力。“你與慕容一族沒有任何血親,本就與遮幕山莊沒有任何關系。為瞭一個已經死瞭的慕容燕,這樣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麼。”

這般聽到慕容燕的名字,司空毓兒不由心頭一慟。

“值得。過去的十三年來,我與燕大哥不是兄妹,卻比許多親生兄妹感情還要深厚。為瞭燕大哥這十三年的恩義,為瞭他的孩子,就算要搭上我的性命,我也絕不會後悔。”

“本宮再問你,你是否能夠就此放下慕容燕的仇恨?”月姬悄無聲息地舉起自己的右掌,泠然道。

那一掌暗暗凝聚瞭她七成的內力,隻要擊出,司空毓兒必會命喪當場。這個女子明曉大義確是不凡,可是對自己的兒子,她卻是一個潛伏的禍害。她實在不能心軟姑息。

聽著月姬的詢問,司空毓兒深吸瞭一口氣:“我,放不下。”

聞言,月姬的手掌緩緩向下拍去。

隻是,在她即將要拍上司空毓兒後心的時候,卻聽得司空毓兒語調幾乎哽咽:“我放不下燕大哥的仇恨。可是……燕大哥如今隻剩下南風和筠玉這兩個親人,我又怎能,為瞭其中一個,殺瞭他們之中的另一個。”

月姬怔住,驀然收回自己的右掌。

回身坐下,月姬淡淡地道:“想要本宮考慮你的提議,你首先,得給本宮看看你的誠心。”

“謝宮主。”絕望之餘,司空毓兒如同在茫茫大海中突獲浮木,悲喜交加。她即刻俯下身去,無聲地扣瞭個頭,方起身問道:“不知宮主口中的誠心,是怎麼個算法。”

月姬思慮周密。“留在逍遙宮,你就算是我逍遙宮的人。姑且不論,你有沒有那個忠心。做瞭一日逍遙宮的門徒,就是一日魔道中人。隻這一件,你從此後就會被武林正道視為死敵。是以要做我逍遙宮的門徒,必須要心狠手辣,才能成事,你能夠做到麼。更何況當日,慕容燕與方柔夫婦,正是端端死在你的眼前,如此刻骨銘心的仇恨,本宮又怎會知道,你會不會隨時又要下手,想取我兒的性命,來為你的燕大哥報仇?”

心中翻滾,幾番掙紮。終於,司空毓兒低頭道:“我既已做出選擇,就必然想好瞭後果。我不會再找南風報仇。”

月姬輕笑瞭一聲:“好。很好。來人。”

月姬在那護衛耳邊低語瞭幾句,那護衛便下去瞭。

“你可聽說過逍遙散這個名字?”月姬笑道。

司空毓兒搖頭。

“逍遙散是我逍遙宮一種極為猛烈的。這種無色無味,服下的人平時並無什麼異狀。它的毒性並不足以致命,但是每逢月圓之夜,逍遙散會使中毒者筋脈逆轉,是以周身會在真氣的沖行下,冰火兩重,十分痛苦。中毒者會全身痛不可擋,如同被萬條毒蛇噬咬一般。最為可怕的是,這種發作之時,至今隻能用藥物緩解壓制,卻從沒人能夠研制出解藥。所以,逍遙宮自創立以來,總是會拿它來馴服那些可能會對本門有二心的人。”

就在月姬靜靜地解釋給司空毓兒聽得當兒,那名護衛便已經回來,端瞭一個碧玉小瓶走瞭上來。

聽完月姬的講述,司空毓兒驚駭地看著那個小瓶,倍覺觸目驚心。

“放眼武林,今時想要為本宮效力的人何其多,犯瞭事想要本宮留下他們性命的人,亦是何其多。逍遙宮不留庸碌之輩,要本宮留下你的性命也並不容易。如果你肯服下這種,熬過第一次毒發時萬蟲噬身、冰火兩重的痛苦,證明你自己的膽魄和誠心,本宮就信你所言不虛,答應你的要求,饒瞭你的性命,並讓你以逍遙宮為終身的棲身庇護之所。”月姬看向司空毓兒。

司空毓兒握緊雙手,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我可以服下逍遙散來證明我的忠心。可是,宮主可否答應我三個條件。”司空毓兒道。

“得一望二,你還真敢和本宮討價還價。”月姬一聲冷笑:“好。隻要你能熬得過逍遙散第一次發作的痛苦,證明你的忠心,任何無損於逍遙宮的條件,本宮都可以答應。”

說畢,她站起身,拿起那碧玉小瓶,從瓶中緩緩倒出一顆以蠟封住的藥丸,捏碎瞭蠟層,親自遞到司空毓兒面前。“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吃。”

司空毓兒伸出右手,緩緩地將那藥丸拿進自己的手中,竟然有些失神。“一顆藥丸而已,可以換來毓兒的性命和條件,值瞭。”

眼睛一閉,司空毓兒將藥往自己口中一送。

藥很苦,入口時還有些辛辣。

司空毓兒服下那藥丸,藥性隨即便隨血液傳遍全身,身體漸漸傳來一些反應。腹中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如同撕扯攪動著她的五臟六腑般,使得她疼的雙腿一軟,竟跌倒在地。

司空毓兒緊緊抱著腹部,縮成一團,全身發抖,面色蒼白。

“本宮欣賞你的膽識,已經勝過很多男子瞭。”看著在地上痛苦不已的司空毓兒,月姬的眼底劃過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震撼。

轉身在座前立住,她負手而立。“說罷,你的條件。”

司空毓兒緊緊地捂住腹部,額頭冷汗陣陣。強忍瞭疼痛,她道:“第一個條件,我要宮主……教我絕世武功。”

“可以。本宮向來不會把無用的人留在身邊。”月姬點頭應允。

“第二……隻要慕容一族的後人一日不來尋仇,逍遙宮……就不得對遮幕山莊的後人故意為難。”

月姬並沒有思索很久,也點頭答應:“他不來犯我,我必不犯人。”

“第三……有朝一日,毓兒達成瞭所有心願,還請宮主……親手瞭結我的性命。毓兒,怕將來……沒有膽量自己殺瞭自己……”說完最後一個字,司空毓兒已經是蜷縮在地上,抱在一團,再也不能動彈。

月姬震驚地看著司空毓兒,竟沒想到她會開出這樣的條件。

看著面前的這個女子,月姬不由地一嘆。“慕容燕雖然已經身死,有你這樣一位義妹可以交托,他一定走的很心安。”

花廳中立在柱子旁的一眾護衛這時也俱是十分驚異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這個女子。

“好。本宮答應你。”月姬十幾年來的血雨腥風中所磨礪出的鐵石心腸,此際竟也柔和下來幾分。

“多謝……宮主。”說完這句話,司空毓兒就痛的昏瞭過去。

當司空毓兒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陽光從窗子照瞭進來,一隻鳥兒在窗外的樹上,叫的正歡。她坐瞭起來。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一個聲音從屋內傳來。

司空毓兒抬起頭,卓南風正坐在屋子的椅子上,看著她。

昨日聽聞大殿裡所發生的一切,他匆匆趕來卻已經太遲。而今他已在那裡,枯坐瞭一夜。

司空毓兒看著他。自從他們兩人再次相遇,她似乎從來都沒有什麼機會好好地看看他的樣子。

仔細地將南風的眉眼看瞭個遍,她不由暗嘆,那個少年兒時候的冷漠和倔強,竟然絲毫未變。

“難道遮幕山莊的後人,比你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麼,使得你竟然和母親做出瞭那樣的交易?”卓南風的問話,更像是在責備。

“我那樣做,並不完全是為瞭遮幕山莊的後人。我自己,也有很重要的心願未瞭,所以,我不能死。”司空毓兒低低地道。

他生氣瞭,他一定氣極,才會這般質問自己。可是她看得出,他是真心真意地疼惜她。

“我不瞭解你所說的那些未完成的心願是什麼。可是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接受,你就這樣和母親定下瞭那所謂的交易,把自己困在自己一手造就的囚牢裡!這樣做,你就真的快樂麼。”卓南風死死地盯著司空毓兒。

她多麼想告訴他,當年師傅司空曙的死。

她多麼想告訴他,她有多麼渴望,能夠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

她也多麼想告訴他,她多麼希望他能回到遮幕山莊,做回慕容南風,和燕大哥的孩子一起,延續遮幕山莊的希望……

可是此刻,思緒紛繁,她感到十分疲憊,忽然不知該從何說起瞭。看著卓南風,她笑得勉強:

“南風。現在,宮主已經不會要取我的性命瞭,她還答應會教我絕世武功。你看,我們好不容易才能相認重逢,解開瞭燕大哥留給我們的心結,而且今後,我們還可以在這逍遙宮時常見面,再不分開,難道,你不開心麼。”

“毓兒,這些,果真是你的真心話麼。”卓南風看著她起身,步步走近,到她身前。

“我怎麼可能會高興得起來。隻要你願意,天涯海角,我可以拼死護你周全,絕不會讓母親的人傷你半分。你想去救慕容筠玉,我幫你去救,催風劍、玉玲瓏還有催風劍譜我去幫你找!你想學絕世武功,我可以幫你,我甚至可以教你我畢生所學!可是為什麼你明明可以避開這一切紛亂,卻還是選擇回來,更是刻意跳進這團漩渦!”

司空毓兒強忍住眼淚:“南風……”

記憶中的那個少年南風,十三年前都曾是那般顧念親情,僅因為父親的語出偏袒就耿耿在心,備受心靈的折磨;母親月姬多年來與他同甘苦共患難,為瞭他更是一舉背負逍遙宮的浮沉恩怨十年之久。那個少年雖然性格沉鬱內斂,卻素來恭順,她又怎能忍心陷他於不義,令他為瞭自己背棄親情,陷入兩難的抉擇?

不。她斷不能如此。

“若早知會有今日的局面,我寧可我們從不曾相認重逢。我更寧可……你正在這世上的某一個角落,平安快樂的活著。”卓南風緊握著劍鞘的手,指骨都已泛青。

司空毓兒紅瞭眼眶,不再說話。

卓南風站起身,痛苦地走瞭出去。

夜涼如水。

司空毓兒憑欄遠望向天際。

南風,已經好久都沒來看她瞭。他一定是氣極。

她以前從來都不覺得月亮是如此的美麗。盈瞭缺,缺瞭復盈,有瞭變化似乎也沒什麼變化。可是,現在她忽然覺得,原來賞月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月亮竟可以讓自己的心變得如此寧靜。

還有三天,月亮就要圓瞭。

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肩,她靠在水榭之上。

這樣的選擇是對還是錯?也許已經無謂對與錯。

眼前的路是那樣的難走;她已經走瞭太多的彎路,太累瞭。現在,她要盡快地選擇出一條捷徑,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拼殺出一條血路。

可是當然,捷徑,是要付出代價的。

秋風小築。

“風兒,難道你想一輩子就這麼和母親慪下去麼。”看著站在水榭旁的南風,月姬不無惱怒地對自己的兒子道。

十幾年來,卓南風從不曾這般幾日不和她說話,近日他們母子之間的關系幾乎是降到瞭冰點。

“母親,你告訴孩兒,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安排的。”卓南風看向月姬。

“放肆!那司空毓兒何德何能。母親沒有必要為瞭一個女子如此。”月姬氣的面色發白。

“那你為什麼要逼她吃下逍遙散。你明明知道,逍遙散根本是無藥可解。”卓南風心中亦滿是怒火。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母親沒有逼她。難道你還要母親把當日大殿裡的人叫來對證麼?”月姬怒不可遏。

卓南風聞言,自知自己沖動失言,一時沉默。

“母親知道,你與司空毓兒是舊識。可是風兒,你們一別十三載,經年輾轉,各有際遇,早已不再是那對一起追逐玩鬧,不更事的孩童瞭。十三年之中,可以發生很多事情,人,會有很多變化,立場,也會隨之而改變。母親不會因為你們是舊識而對她放松戒心,也不會無緣無故要她的性命。你殺瞭她的義兄慕容燕,這道心結,已經在她的心底種下,隻此一樁,母親不得不對你的安危多加思忖。你可曾想過,也許有一日,她會再次對你揮刀相向,屆時,你當作何自處?”月姬一番訓斥。

“可是母親,毓兒已經說瞭,她不會再為慕容燕報仇。”卓南風出言辯解。

月姬搖搖頭:“世間之事,母親最不相信的,就是人言。”

“罷瞭。母親不想再在此事上與你糾纏。可是你要知道,如今的這一切,都是司空毓兒自己所做出的選擇。不管是為瞭遮幕山莊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司空毓兒她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遠遠要比你想像的要聰明的多。她明白想要得到,就必須要先付出代價的道理。從她與慕容燕相識的那一天起,她就註定瞭不可能置身局外。”

月姬一言中的。卓南風一時無言以對。

“母親知道你在憤懣懊惱些什麼。你隻是在憤懣上蒼為何如此不公,在給瞭你錯位的身份之後,還要將司空毓兒拖入艱險境地。人生即是如此,有失便有所得,有得便有所失,難能兩全。時也,運也,命也。你又怎會知道,司空毓兒的際遇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因果。”見到南風已經漸漸被自己說動,月姬又嘆道:

“風兒,你和母親慪氣,慪過也就罷瞭,母親不會放在心上。可是母親隻是想要你明白,這世間的種種際遇,並非都是如此簡單,僅憑是非對錯,便可以一言以定論的。一個人要走什麼樣的路,隻有他自己清楚知道,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他決定。”月姬輕聲寬慰,自己也是一陣悵然。

譬如當年,為瞭救出南風,她幫助師父逍遙子血洗遮幕山莊,同時也付出瞭慘痛的代價。她失去瞭此生摯愛,就連她心愛的兒子也要忍受瞭三年寒冰刺骨之苦……即使後來自己成為一宮之主,每每回想過去種種,依然是能感到噬骨鉆心之痛。

“母親,孩兒從不知道,對孩兒以外的人,您的心竟可以如此冷酷無情。”卓南風雖對母親釋懷,卻依舊痛苦。

“冷酷無情?風兒。母親從不後悔過去所作出的決定。不論世人怎麼看我,指責母親的選擇,母親都不會在乎。因為你,是我和你父親慕容楓唯一的孩子。母親曾經有多愛他,現在就有多愛你。如今,母親隻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活下去,繼承你父親的遺志。母親會做你的後盾,幫助你完成一切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母親的心願,也不過如此而已。”月姬看著平靜的湖水,眼神之中盡是滄桑。

“上至顯赫皇族,下至草芥平民,但凡是人,都逃不過一死。可是死有何懼。若不是為瞭你,風兒,母親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經隨你父親去瞭。如果哪天你出瞭什麼事,母親隻怕也是活不成瞭。”

卓南風悲痛地看著母親,一個字也說不出。

“母親,孩兒喜歡毓兒。”卓南風痛苦地說道。

月姬看著自己的兒子,面容並沒有什麼變化。知子莫若母。她早就知道。

“母親知道。”月姬柔和地看著南風。“母親初時極恨她出手傷你。可是現在,母親已經原諒她瞭。”

“那你為什麼還要選擇傷害她?母親不知道,孩兒心中是多麼難過。”卓南風緊握雙拳。

“這樣的結局已經很好瞭。我首先要確保你的安危。畢竟你與司空毓兒已經十三年不曾相見,經年流轉,隻怕人已非,今僭昨。今日我留下司空毓兒,並非因為你與她是舊識,而是因為我看到瞭她眼中還想要走下去的堅毅。母親看得出,她的身後,有著恐怕就連你也不知道的緣故。也許是因為,母親年輕的時候所留下的遺憾太多,所以,看著她的時候,我竟然覺得,下不瞭手。”月姬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惆悵。

“她是個倔強的女子。我想我不會介意,這樣的女子成為我的兒子所喜歡的人。可是風兒,雖說是江湖兒女快意情仇,感情的分定,從來不由人。倘若你和她果真有緣分,就要真心相待,珍惜彼此,千萬不要再像你的母親這般自苦。否則的話,無需任何枷鎖,你自己的心,就會成為你終生無法逃離的囚牢。”月姬說畢,轉身離去。

卓南風呆立在原地,忘記瞭回答。

眼前群花怒放,在這月亮如水的夜裡,格外的醒目。

花兒似乎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這一季的芳髓都釋放殆盡。花本解語,靜夜寂寂,難成良宵……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