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跟著綠衣,司空毓兒緩步踏上逍遙宮錦重殿的臺階。
走進大殿,月姬正端坐在華座之上。
“你回來瞭。”月姬看著她,面上竟似十分地歡喜,淡淡的笑容在唇邊漾開來。
“寒星拜見宮主。”司空毓兒俯身行禮。
月姬走下華座,將她扶起:“一路勞頓,快坐下歇歇吧。這一行可還順利?”
司空毓兒在一旁的椅上坐瞭道:“一切都還順利,隻是,隻是寒星在白雲山莊遇到瞭自在城的人。”
“本宮已經知道瞭。這次交給你的任務,不過是小試牛刀,這一個月以來,你做得很好。”月姬點頭道。
聞言司空毓兒驀然抬起頭,看瞭看身後的綠衣。
綠衣目光躲閃,低頭不語。
司空毓兒心中明瞭,卻並無太多情緒。
月姬這次交給她的任務,是去奪回催風劍、催風劍譜和玉玲瓏吞雲。聽到這個任務的時候,她雖覺驚震,卻並未拒絕。
這三件東西當時正分散各處,想要憑她一人之力奪回,並不容易。月姬真正的意圖她很難揣摩的出,但這次回來,她始發現,月姬此舉至少是有意要她去擊殺一些江湖人士,如此她便能經歷與各式敵人的對峙,通過實戰增進武功的修為。
月姬這是有意要試煉自己的能力。
心底不由地幽幽地嘆息,司空毓兒看著自己的雙手黯然失神。如今,那雙手已滿是鮮血。原來的司空毓兒已死,而今的寒星,不過是逍遙宮的一個殺手,一件工具罷瞭。
“你可知道,這次要你獨自去奪回遮幕山莊上三件祖傳寶物,本宮是有意為之。”月姬回到華座出坐下,幽幽地道出這一句。
司空毓兒無言以對。
月姬語出淡然。“這二十年來,本宮獨自在江湖中拼殺,也算是閱人無數。你的心思,本宮一看便知。你惦記著遮幕山莊後人於你的舊恩,本宮就偏偏讓你去做你覺得最為難以下手的事,磨磨你的性子。想成大事者,勢必要能忍人所不能,為人所不為。本宮相信,假以時日,你必成利器。”
“雖然這段時間你出手行事漸漸有瞭些氣候,可是白雲山莊這次,你未免也太沉不住氣瞭些,本宮很是失望。”話鋒一轉,月姬看著司空毓兒,神色冷凝瞭幾分。
“你既已經是我逍遙宮的人,就該跳出來你原來的世界,清清楚楚地分清形勢。從你與本宮達成協議的那天起,司空毓兒就已經死瞭,活著的隻是本宮座下的徒弟寒星!身為寒星,就需知逍遙宮的對手,就是寒星的對手;本宮心中所營謀的,寒星也該放眼去看。自在城一貫處處想要搶我先機,你可知道,你本有機會將當日白雲山莊中自在城的死士一舉擊殺,卻偏偏中途為瞭救人離去,恰恰給他們留下瞭可乘之機,讓我逍遙宮落人口實。如此大意,實在不可饒恕!”講到這裡,月姬已是面露寒霜,難掩嗔怒。
“寒星辦事不利,還請宮主重重責罰。”司空毓兒自知錯誤已經鑄成,被月姬這般斥責,心生愧意。立即起身跪倒,俯首請罪。
月姬沉吟片刻,道:“你先起來吧。本宮念你是初犯,這次就當做是一次教訓。若有下次,絕不輕饒。你需謹記,司空毓兒為瞭遮幕山莊已死,寒星活著隻為瞭逍遙宮!不要讓本宮後悔栽培瞭你,否則的話,你的性命,本宮隨時可以收回。”
“寒星記下瞭。”司空毓兒再次頓首道。
“雖然本宮不會罰你,可是自己鑄下的錯誤,要自己瞭斷,這是本門的規矩。如今白雲山莊的事情,已經被江湖中人算在瞭你的頭上。”
司空毓兒聞言心中大駭,卻聽得月姬又道:“自在城能夠做得如此不著痕跡,也算是花費瞭一番心思。此番你既栽在那自在城主柴少康的手上,也算知道瞭自在城的厲害。今後應對自在城,你需多加謹慎才是。”
月姬的確是一位有著極好手段的掌門人。她行事果決,頭腦清晰,不論何時都保持著對自身和逍遙宮所處形勢的全局掌控和謀劃,令司空毓兒不得不暗暗心服。經過這次,司空毓兒著實對那自在城城主柴少康心生戒懼之心,暗想今後若再遇到自在城的人,必定要萬分小心。
“自在城日前便在我逍遙宮的范圍內多番動手,本意就是挑釁。但是本宮猜測,這次自在城動手,隻怕並不是真的為瞭那幾樣東西而去。柴少康不過是要佈下煙霧,為我逍遙宮多樹些仇敵罷瞭。白雲山莊被毀被算在瞭你的頭上,也算是替你立瞭威,隻是,如今整個武林都應該已經知道本宮又出瞭個高徒。”月姬望向殿外,神容喜怒難定。
司空毓兒看著她,心底豁然明朗瞭幾分。月姬……確實教會瞭她很多。
“江湖人士多是庸碌之輩,有幾個能夠跳開別人擺佈迷惑的呢。怎麼?你怕瞭?”月姬見司空毓兒面色沉寂,問道。
“寒星不怕。”司空毓兒答道。早就已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她的雙手已經沾滿殺戮,那麼再虛背幾條罪名,也無謂瞭。
“聽聞,你此行還搗毀瞭十數處自在城在揚州城的錢莊,偷去瞭一對南海明珠。據本宮所瞭解的寒星,可並非是個愛斂財之人。”月姬忽然話鋒一轉,揚起瞭眉。
“寒星……知道宮主素來與自在城有隙,寒星也一樣。隻要是曾經讓寒星不痛快的人,寒星也不會讓他們好過。”司空毓兒勉強應瞭,低下頭一陣慌亂。
如此這般,她是另有所圖。可是眼下,她並不想被月姬看穿她的真正意圖。
“寒星。本宮不僅知道你不是個愛斂財之人,更知道你絕非錙銖必較的小人。”也許是因為司空毓兒的不坦白,月姬的聲音中隱隱帶著怒意。
“本宮不管你是為瞭什麼用途,也不管你跟這個叫做碧遊公子的人有何瓜葛。隻要無礙於逍遙宮,本宮自會袖手旁觀,憑爾行事。”月姬竟似無意要逼問她,又道:
“你雖然不怕,可本宮也絕不會讓自在城處處得逞。這次你憑白為他們擔瞭罪名,是你經驗尚淺,處事不周,以後多當心些,也就罷瞭。可這自在城,本宮也絕不會輕易地放過。我們,來日方長。”月姬按著華座的扶手,越握越緊。
“白雲山莊的事,就此揭過不提。可是現在,本宮另有十分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月姬起身,走至案後。
“寒星接諭。”司空毓兒俯身聽令。
“你可還記得上次在影子谷那一戰?本宮已經查出,上次影子谷一役,自在城曾與金國人暗中勾結,居心叵測。此次的任務相當重要,本宮要你前往那裡,混入其中,查出自在城與金國人暗中密謀的始末,回報與本宮,同時還要緊密地留意自在城的動靜。”月姬說著,將一份密報遞給司空毓兒。
司空毓兒接過看瞭,大覺訝異。自在城怎會與金國人勾結在一處?
看著她大為疑惑的神情,月姬道:“你以後自會明白。”
“除此之外,兩個月之後,在濟南君臺山,正罡門門主也就是當今武林盟主東方清衡,將會再次主持舉行一年一度的武林大會。歷年主事是各大門派輪番執掌,今年主事的,是海棠門門主花見芳,其他各大門派均會參加。據我們的密探所報,此次大會部署極為緊密,大有可能是在密謀鏟除我們江南各地的勢力,伺機反撲。自在城也已經得到消息,蠢蠢欲動。除瞭打探清楚自在城與金國人勾結的細節之外,本宮還要你密切關註各大門派的動向。上次本宮要你獨自完成任務,這次不同,本宮會給你加派人手。你可不要另本宮失望。”
司空毓兒聽瞭,驟覺沉重:“啟稟宮主,寒星……”
“南逍遙,北自在。”月姬看向司空毓兒,打斷瞭她的話。
“你要切記,這次你要去的地方,是自在城的勢力范圍。遇事一定要萬分謹慎小心。雖然沿途也有我逍遙宮的暗探,一旦勢成水火,你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聞言,司空毓兒本欲再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
“去罷,這次任務不容有失。”月姬道。
“是。”司空毓兒應道。
“你下去休息吧。本宮也乏瞭。”月姬走向後堂。
司空毓兒呆立在原地,惘然若失。這幾個月以來,她的世界無疑發生瞭翻天覆地的巨變。雖然她的武功大有所成,行事每每必得,可是每次停下來時,便覺心中一片空落落的麻木。無法解釋,也無法停止的麻木。
有太多尚未完成的事還壓在心底,她別無選擇,隻能盡全力往下走。
走出大殿,徑直走向自己的住處,寒星閣。
這裡離秋心小築極近,當日她閉關日滿,就被安排進瞭這裡。後來問瞭閣中的婢女,她才知這裡的所有器物傢具,一花一木,都是由卓南風一手安排的。
到達寒星閣必須要經過秋心小築,兩處建築之間隻隔瞭一座小園,如今已是秋日,花草皆露出秋意,隻有那幾棵楓樹,夜色之中仍然透著暗暗的紅光。
不遠處秋心小築的燈已經熄瞭。她停駐瞭片刻。
徑直走過秋心小築,司空毓兒走向寒星閣。
走進寒星閣,婢女們已經迎瞭上來。
綠衣上前吩咐:“閣主已經回來瞭。快去準備盥洗之物。”一邊吩咐,她一邊上前接過司空毓兒手中佩劍。
她知道這是閣主寒星最心愛的劍,雖然不是名劍,卻對寒星有著特殊的含義。而且同為習武之人,她瞭解,一把再普通的劍,隻要遇到瞭對的主人,即使不是什麼名劍,也可以發出名劍的威力。
綠衣曾經親眼見過寒星用劍的氣勢。自她被安排跟隨寒星以來,她發現寒星幾乎從來不笑,神色總是那麼冰冷。
前不久逍遙宮曾經下令處決一名久而未決的女囚,那個女囚曾引發宮中之人的多番揣測。接著,沒多久後,宮中便傳出宮主月姬瞭一位閉門弟子的消息。這位弟子,就是眼前的寒星。
聽聞月姬授寒星以秘技,出關之日的試劍威力十分驚人。而且她這一個月來她跟隨寒星出門辦事,親眼目睹寒星的功力有增無減。
司空毓兒喝過茶水,便走向浴室。
盥洗完畢後,綠衣掌著燈,二人一前一後,一主一仆,走進臥室。綠衣燃亮臥室的紗燈,屋子裡漸漸亮瞭起來。
就在這時,綠衣隱隱瞧見,原本空無一人黑暗的屋內,忽然現出一個人影。
“誰!”綠衣驚呼出聲,手中的燈籠險些摔落在地。
“屬下參見少宮主!”看清來人,綠衣匆忙跪倒在地,驚慌失措。
這時,後面的司空毓兒也走瞭進來。
“你下去吧。”坐在幾旁的卓南風擺擺手。
綠衣匆忙退瞭下去。
綠衣已在逍遙宮多年。宮中傳言,這少宮主卓南風歷來是個冷面冷心的人物。可是自從寒星搬入寒星閣以來,宮中的人都漸漸看出端倪,少宮主卓南風雖然一貫冷酷,卻獨獨對這位寒星閣主青睞有加。
隻是少宮主卓南風竟在這夜幕之時公然來訪,如此地不避嫌,實在不像是他一貫的作風。
“你不來看我,所以,我來瞭。”卓南風幽幽地道。
司空毓兒看著他。原來自己方才經過那裡,他一直都在,卻最終還是跟瞭過來。
“回來瞭。”他像是在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司空毓兒點點頭,隻看著他。
“聽母親說,你又要遠行。”卓南風輕聲地嘆息。
司空毓兒再次點點頭。
此時她正身著青衫,形容清麗,衣袂飄嬈。盥洗過後,鬢旁的發絲散落在一旁,有些凌亂。
卓南風站起身,輕輕走過來,將她散落在耳際的幾縷青絲輕輕攏瞭,才道:“一路小心。”
說畢,他便輕輕去瞭。
守在門口的綠衣聽得一頭霧水,屋裡的這兩個人,好生奇怪,仿佛已經認識瞭很久,又似乎像是陌生人。從頭至尾,她甚至根本沒有聽見閣主說過一個字。
“恭送少宮主。”看著卓南風的背影,綠衣不免心中升起瞭好奇。
黃昏。
慕容筠玉正站在揚州城的一間小酒館裡,向酒館的老板表達謝意。
麒麟山遮幕山莊遠在蜀中。揚州城與麒麟山遠隔山水,長途跋涉不能沒有盤纏,是以筠玉在那個名喚平安酒館的地方尋瞭個差事,掙點盤纏好做路費。
好在老板人心地素來和善,見自己狼狽至斯,收留瞭自己,還給自己差事做。領瞭半個月的工錢,慕容筠玉走出店門。街上陽光甚好,人群熙熙攘攘,一派熱鬧景象。雖然遭逢大難,但筠玉素來是個樂觀豁達的性子,原本陰霾的的心情,也漸漸輕松不少。
正在走著,忽然,前方的街道上,路人爭相圍在一處,看著天空指指點點,口中說著什麼,竟真的是像趕集般好不熱鬧!
一時趕瞭上去,循著眾人的目光往上看,隻見蔚藍的天空中微微地浮著幾朵白雲,可謂是雲蒸霞蔚,秋光正好。
秉足瞭視力,筠玉正要再去看時,忽然,一陣他從來沒聽過的聲音,隱隱地從天空中傳來。
“晛……晛……”
藍色的天空中,浮雲之間,忽然出現瞭一片白色的小點,聲音似乎正是從那裡發出的,那像是,一隻白鶴。
鶴上有人。眾人一片沸騰!
“神仙!神仙!快看!”一時眾人都叫瞭起來。“神仙顯靈瞭!”整個街道上的人都從酒樓裡,茶肆裡走瞭出來,站在街道上觀看。
慕容筠玉驚呆地站在那裡。這世上難道真的有神仙?那白色的小點應該是一隻白鶴沒錯,可那白鶴的背上,似乎真的是坐著一個人。難道……真的是神仙?
熙熙攘攘地街道上,一時竟站滿瞭人。
就在這時,街角的一間酒樓上,軒敞的一間雅室內,豐盛的酒席未盡,窗前並排站瞭兩個氣宇軒揚的公子。右手的一個,赫然是楚懷王趙應乾。
“難道……竟真的是神仙?”身後的德喜拼命地揉著自己的眼睛,驚詫不已。
“主子面前休要胡說。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仙。”方靖天站在德喜身旁,打住他的話,唯恐讓一旁的兩個人物聽瞭聒噪。
那兩個人並不出聲,均是看著天空出神。
半晌,那左側的男子吟吟地笑問右手邊的趙應乾:“乾弟,你怎麼看?”
趙應乾笑道:“臣弟也是素來不相信鬼神之說的。”
天空中的白點漸漸遠去,街上的眾人也漸漸地散去,議論之聲不絕於耳。
那男子走回桌旁,繼續說道:“難怪你如此喜愛揚州,就連這次我來,也都有些流連忘返瞭。我事務繁忙,不日就要返回汴京,這裡的事情,就交給你瞭。一旦找到那件東西,即刻回來見我。我會在傢中,等著你的好消息。”
說畢,他就要向門外走去。
“哥哥!”趙應乾急忙道:“這件東西竟是如此重要,哥哥多次要臣弟四處查訪。這裡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趙玄德回過頭,幽幽地看著自己的九弟道:“現在暫還不能告訴你,到時你自然就會知道。你隻需知道,你現在所做的,全都是為瞭祖上的江山社稷就行瞭。我已暗中命人助你一臂之力,你隻要查訪到那件東西,帶回來見我,就算你大功一件。你在此飲酒,我自出去走走散散心,不必陪我。”
說罷,他轉身走出屋外。幾名由護衛喬扮成的隨侍隨即跟瞭出去。隻留下趙應乾一行在那裡兀自出神。
德喜與方靖天對視一眼,這時走上前去:“小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