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初試情關

作者:紫雲紓 字數:4336

碧遊公子攬著司空毓兒徑直來到城外一處僻靜之地,在確認自在城城主柴少康沒有追來之後,才停下身形。兩人落至樹下,碧遊攬著司空毓兒腰際的手卻並沒有松開。

碧遊隻是瞧著她,一言不發。

“你現在可以把手松開瞭吧。”避開他的幽幽目光,司空毓兒別過臉去,收起一絲窘迫,淡淡地道。

“……”低吟一聲,碧遊這才意識到,匆忙松開手臂。

司空毓兒看著碧遊,眼中,卻閃過殺機。

一陣林風吹過,兩個人均是身著白色長衫,手持玉簫,面如冠玉,儒雅風流,一左一右,翩翩對立,煞是一道別致的風景。隻是,碧遊公子的臉上從來都隻是詳和之氣,而司空毓兒的神情卻帶著化不開的仇恨……氣氛頓時一片蕭殺。

“動手吧!”司空毓兒冷聲道,掌中暗暗催動焰霜決。

碧遊搖搖頭:“你這是何必?”

“師父的仇,一日不報,我必會視你為死敵!就算今天你救瞭我,我也不會感激!”司空毓兒面若寒霜。

“你比誰都清楚,你此生永遠不會是我的對手。我說過,你的師父是罪有應得,我碧遊門人從來不會濫殺無辜。為何你從來不曾想過你的師父曾經做過什麼,值不值得你如此?”碧遊公子語氣舒緩平和,不露一絲情緒。

“你住口!師父他一生懸壺濟世,救弱扶貧,我是被他親手帶大的,我比誰都清楚師傅的為人!是你們碧遊門依仗著武林中名門正派的聲勢,咄咄逼人,害死瞭師傅!”司空毓兒指著碧遊,一時怒道。

“二十年前,你師父司空曙,背叛師門,做出瞭叛國求榮的不義之事……”

“住口!你膽敢污蔑我師父!”碧遊話沒說完,司空毓兒的掌風便已擊向碧遊的胸口!

碧遊見狀,並不躲閃,亦不運力相抗,直直地看著司空毓兒,眼中的深如碧海的平靜,令司空毓兒心頭一寒……

方才的那一掌她用瞭九成的內力,威力相當驚人,碧遊不會不知。可是,為何他不肯出手?以他的武功,隻要他出手,司空毓兒知道自己絕無勝算。

收回右掌,看著面容不改但內傷已成的碧遊,司空毓兒心中竟升起一絲不忍。

“你師父去世的那年,你不過是個七歲的孩童,你對你師父的過去根本一無所知!你不要再如此執迷不悟瞭。”碧遊嘆道。

“師傅的過去?”聽瞭碧遊的話,司空毓兒腦中一片空白,過去?!

……

師傅的過去?

碧遊看著司空毓兒,心頭一陣悵然。

如果當日,他狠下心腸斬草除根,也許今日武林中就不會出現一個名叫寒星的嗜血追命之徒,也許就不會在今時偶發事端……隻是,為什麼,每次見到她,偏偏自己就會心存不忍?

司空毓兒看著碧遊,心中的陰影在不斷擴大……

碧遊方才的話言猶在耳:“二十年前,你師父司空曙,背叛師門,做出瞭叛國求榮的不義之事!”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的!”司空毓兒看著碧遊,聲音中卻少瞭一分底氣。難道師父他真的……

她不是完全沒有聽說過碧遊門,碧遊公子的話說的是那麼的肯定,一絲絲地,將氣力從她身體中方抽走

“不管你信不信,我隻是要告訴你,你的師傅,並不值得你為他如此!難道,你要為一個惡貫滿盈、罪有應得的人去報仇雪恨麼!我不相信,時至今日,早已看透大是大非的你會這麼做。”碧遊輕輕地撫著胸口。

“……”司空毓兒定在原地數秒,念及師傅,忽然紅瞭眼眶,卻不曾落淚。

“師傅的事,我自會派人去查訪。若你今天所言有一字為虛,我勢必會找到你,縱然命喪你手,也要做個瞭斷!”說畢,司空毓兒轉身離去。

樹葉無聲飄落。看著紛紛林葉中那道白色的淺影逐漸遠去,非因傷痛,碧遊隻覺胸口隱隱地,傳來一陣不適。

司空毓兒緩緩地走著,紅著眼眶,忽然扯動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淺笑,仰頭看向枝間的天空。

……

為什麼,為什麼這段時間以來所發生的事,自己聽到的事,都令自己茫然不知所措?人生的際遇當真如此漩渦處處又別具奧妙?為何自己絲毫感覺不到人生奧妙的歡愉,卻全都是苦澀呢……

是非曲直,毓兒全都明白,可是,師父啊師父,當初你究竟做出瞭什麼事,才會被武林中最德高望重的碧遊門門主下令誅殺?

身後,一陣悠遠低沉的簫聲乍起

那種感覺又至,思念又至……

每每在這樣的時刻,司空毓兒便會跌進對已故大哥慕容燕的思念中去,便會想起少年時候的種種。那些自己曾與燕大哥一起在街頭賣藝,在風雨中走私鏢,在巷尾一起吃餛飩的時光,都遠遠地去瞭……

即使是在記憶中,它們也如同長著雙腳,拼命地向記憶相反的方向跑去……

師傅……

還有師傅,師父撫養自己長大,傳授自己一身醫術。如果說師傅待自己嚴苛異常,他的身影因自己年幼在記憶中隻剩下瞭模糊的淺影的話,那些同燕大哥在一起的日子,就如同是在天堂一般,快樂卻又明晰異常……

簫聲還在繼續,悠揚古樸,意境綿長,帶著一絲幽怨,正如司空毓兒此時的心境。

原來是他。那一日隔山相應的人。

司空毓兒停住腳步,卻終究沒有回頭,緩步離去。

柴雨霏輕聲走進花園涼亭內。親自接過婢女周中的物什,為卓南風奉上香茗和點心等物,輕輕一福,便退向亭外。

卓南風看著那個纖瘦的身影。她很安分。

自從來到逍遙宮,柴雨霏安分守禮,從來不曾越雷池半分,任何有關逍遙宮的事情她都不曾向人詢問。似乎,這裡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端起石桌上的香茗,卓南風飲瞭一口,是他最喜愛的雨前龍井。

也許,她是用心的,但她對自己並非曲意逢迎。這些日子以來,她很是淡然,但該做的她都會做到,似乎不想給人留下任何口實,包括每日向母親和自己請安,安排自己每日的起居飲食。然而除瞭向自己請安之外,她並不露面半分。倘若這些果真是出自她本心,她也算是恪盡心思瞭。

就在那身影即將轉過水榭廊角,卓南風開瞭口:“那日你在昏迷之時,曾經說你想離開這裡?”

那個身影站住瞭。沒有回答,柴雨霏也沒有轉身,而是輕輕走出園子。

司空毓兒的身影已經走遠,碧遊卻依然站在原地,簫聲極盡寂寥於無形。

“她已經走遠瞭,你為什麼不去追上她?”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碧遊一曲終盡。轉身看著面前的那個有著傾城容顏的女子。

“是你。”

“想不到,短短的一天之內,我們竟見瞭三次面。公子與牡丹還真是緣分不淺!公子不必訝然,牡丹是前來致謝的!”金牡丹盈盈一福,盡顯閨秀氣質,與方才在牡丹閣中兇狠的模樣截然不同。

“在下無意中攪瞭敝上的計劃,姑娘竟然還來向在下致謝?”碧遊淡淡地道。

“牡丹謝的是,多謝公子出手,城主這次,是真的動瞭怒瞭。”隻要一想到柴少康臨走之際七竅生煙的模樣,金牡丹心頭便一陣快意。

“原來姑娘做的是這樣的打算。”碧遊看著金牡丹,心中一陣嘆息。柴少康的殘忍素來是武林中皆知的,隻怕今後這個寒星,必多舛難……

“牡丹自有牡丹的謝,那公子呢?今日前來牡丹閣,想必,是來找牡丹的吧。”金牡丹走至碧遊身側,柔荑攀上碧遊的左肩,氣息輕拂在碧遊耳畔,聲音極盡曖昧挑逗。

碧遊面上一窘,頓時定息凝神,輕輕推開金牡丹:“姑娘請自重。”從袖中拿出那枝和平二喬的牡丹,遞與金牡丹:“今日在園中與姑娘偶遇,本想感謝姑娘贈花之情,姑娘在園中的話亦是令在下受教。隻是如今看來,姑娘隻怕和在下一樣,同是囿在此山,亦是局中癡人!”

聽瞭碧遊的話,金牡丹面上一震,眼中閃過一絲哀怨,卻又頓時化於無形。

“牡丹原以為你是一個傲視世間陳規俗調的男子,卻原來也是個糊塗蟲!”金牡丹一時竟笑瞭起來,聲音中帶著說不盡的勾魂攝魄。

“你愛上她瞭?”說到此,金牡丹斜睨著碧遊。

“姑娘錯瞭。在下愛這世上一切美好的東西,又豈會貪戀兒女私情?”碧遊負手而立,說的淡然。

“如今你的來歷我已從城主那裡略知一二。這天下間,隻怕也就隻有碧遊公子這等心胸坦蕩傲然不侵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瞭!”金牡丹眼眸光芒流轉,輕輕點頭道。“隻是,碧遊公子,牡丹還要奉勸一句,在這世間,苦行遊歷絕非難事,然而眾生疾苦中,這最難過的,還要當屬情關。所謂情關最苦。如果碧遊公子需要幫忙,牡丹可以祝你一臂之力……”

說到這裡,金牡丹盈盈走近,再次擁上碧遊的雙肩,勾住碧遊的脖子,一雙美目直直地瞧著碧遊,櫻唇微啟,在碧遊的唇際留下瞭輕輕一吻。

碧遊躲閃不及,隻覺一陣幽香飄進鼻中,唇際一片柔軟……

碧遊頓覺如遭電掣,匆忙推開金牡丹。

金牡丹看著碧遊慌亂的模樣,以袖掩面笑瞭一回,又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公子,是個聰明人,莫要令牡丹失望。”

“贈花之情已謝,在下告辭!”碧遊將花放在金牡丹手中,倉促之間,轉身便要離去。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看著手中的那支和平二喬,金牡丹竟如同癡瞭一般,立在原地,口中低喚著這句話。

一道蒼白的彎月掛在林際。

“綠衣參見閣主!”綠衣身著夜行服,單膝叩倒。

司空毓兒依舊是假碧遊的裝扮,冷眼看著綠衣。“免瞭。”

“稟閣主,當日在麒麟山上,海棠門門主花見芳突然駕臨,將趙應乾和鬼影子等人救走。隻是少宮主和慕容筠玉據聞被血麒麟帶走,一度不知所蹤。沒有人知道他們去瞭哪裡。如今少宮主已經回到逍遙宮。而慕容筠玉帶著鬼影子在麒麟山上大興土木,意欲重建遮幕山莊!”綠衣悉心地稟報著,暗暗察顏觀色於無形。

“自在城那邊有什麼動靜?”司空毓兒問道。綠衣所言,和趙應乾告訴自己的相差無幾。看著面前的綠衣,司空毓兒隻覺難懈戒備之心,畢竟,綠衣很難不是月姬派來監視自己的耳目。

“稟閣主,自在城此次並沒有為要難遮幕山莊的跡象。”

柴少康……想必他早已知道自己將財富均藏匿於遮幕山莊的後山墓室中,如今筠玉等人重建遮幕山莊,他卻按兵不動,定是因為他根本不把筠玉等人放在眼裡吧。

“宮中可有什麼大事發生?”司空毓兒挑起眉頭。

“……”綠衣一陣遲疑,忙道:“半個月前,自在城城主柴少康將自己的妹妹嫁入逍遙宮,所嫁之人是……少宮主!”

司空毓兒隻覺得耳際如同一聲響雷,頓時氣血上湧,眼前一陣暈眩。

“閣主息怒!綠衣並非有意隱瞞!屬下一直以為,閣主一直在外奔走,這等事情,定會有所耳聞,所以才略去瞭。”綠衣聲音中滿是急切。

司空毓兒輕輕笑瞭一聲,笑的清冷。

心中隻是撕扯般一陣陣的痛。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造化弄人?若是如此,當日,她與他又何必相認……

“閣主……”綠衣輕聲詢問著,神色中一陣哀惻,嘆息著世事的輾轉真的是令人無奈。一個月前,逍遙宮上下都還在揣測著少宮主卓南風與寒星使之間言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少宮主卓南風素來冷僻,不茍言笑,平日裡是極冷酷的。可自從寒星被宮主月姬收入門下,他便獨獨對這位寒星使青睞有加。一度被眾人視為宮中一對璧人的兩個,轉眼之間,一個嫁進自在城,一個娶得美人如玉,實在是教人嘆息。

“宮主的安排很好。”良久,司空毓兒道。

這樣的一句話,從面前的人口中淡淡地道出,竟讓綠衣心中一顫。

“閣主,臨行之前宮主曾多次叮囑,此次的任務不容有失。如今武林大會還有不足一月便要舉行……”綠衣說的無奈。

“我知道瞭。回去告訴宮主,我不會讓她失望的。”司空毓兒言畢轉身。

“閣主,您……”綠衣言中帶著關切的意味。

沒有說話,回頭看瞭綠衣一眼,司空毓兒掠入林間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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